17
金鑾殿內千盞琉璃宮燈齊明,將夜穹映照得恍如白晝。
蕭景珩端坐九龍御座之上,玄色龍袍廣袖垂落,金線繡就的百蠱紋在燈火中恍如活物游走。
"眾卿同飲。"
他執起纏枝荔枝紋金樽,三軍將領列席階下,鎧甲未卸便舉起酒壇痛飲,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捷報上——那上面還沾著滄瀾江畔的硝煙。
"奏樂!"
隨著掌印太監尖聲唱喝,三十六面夔牛皮戰鼓轟然擂響。
殿門洞開處,凱旋的玄甲軍士魚貫而入,每人手中捧著從清國繳獲的戰旗。
最前方那面繡著"雍"字的帥旗被拖行于地,旗角殘留的箭簇刮過金磚,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蕭景珩忽然起身,腰間玉佩與長劍相擊,清越之音壓過滿殿喧嘩。他拾級而下,戰靴碾過那面殘破的"雍"字旗,在殊春的案前駐足。
"此戰首功。"他解下腰間螭龍玉帶鉤置于她案頭,"當屬孤的太子妃。"
殿角突然傳來清國使臣酒杯墜地的脆響,而蕭景珩背對著滿朝文武,只對殊春勾起唇角。這個笑不同于平日的慵懶,帶著戰場歸來的血腥氣,像出鞘的劍映著朝陽。
百盞琉璃宮燈突然同時爆出刺目青光。
"砰!"
蕭景珩手中的鎏金酒樽毫無征兆地炸裂,瓊漿玉液潑灑在衣袍上,竟腐蝕出密密麻麻的蜂窩狀孔洞。他修長的手指還維持著舉杯的姿勢,指節卻已泛起詭異的青紫色。
"殿下?!"
殊春的驚呼未落,蕭景珩突然噴出一口黑血。那血濺在鎏金御案上,竟如同活物般蠕動著蝕穿了半寸厚的金板。他心口處的赤金蠱紋瘋狂暴漲,像無數金色蜈蚣瞬間爬滿脖頸,連眼白都染上了駭人的金芒。
"嗬......"
蕭景珩的喉結艱難滾動,龍紋廣袖掃落整桌珍饈。
他試圖撐住案幾起身,檀木案面卻在掌心下化作齏粉。
殊春飛撲過去接住他傾倒的身軀,手掌剛觸及后背就僵住了——
溫熱的液體正透過玄色龍袍不斷滲出,將她十指染得猩紅。
"太醫!傳太醫——"
殊春的尖叫撕 裂了滿殿笙歌。她徒勞地用手帕去堵他嘴角不斷涌出的黑血,素白絹帕轉眼被腐蝕得千瘡百孔。
殿角突然傳來清國使臣的陰笑:"沒想到二皇子殿下臨行前送的'醉仙引',真能引發蠱王反噬......"
"你說什么?!"
殊春袖中淬毒的鴛鴦鉞已抵住使臣咽喉,卻見對方七竅突然流出黑血:"我國二皇子...早算準了......萬蠱之王最忌...雪山...曼陀羅......"
話音未落,使臣已氣絕身亡。而殊春懷中的蕭景珩徹底陷入昏迷,那些金色蠱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他蒼白的皮膚。
老太醫抖如篩糠地跪在榻前:"太子妃娘娘...是清國使臣下的“醉仙引”引發了太子殿下的毒發......現下毒蠱蟲已經蔓延完整個肺腑,恐怕......殿下他,撐不過一個月。”
殊春的心臟狂跳,不,不可能,她和蕭景珩明明才剛交心,他們才剛誓下海誓山盟,蕭景珩就要永遠的離開......
她聲音啞得厲害。
“殿下身邊有三十六隱衛,為什么會中蠱?”
太醫抖得更厲害了,埋著頭是不敢說。
殊春眼神一厲,直接掐住太醫的脖子。
“還不快說!”
“殿下這蠱...是自愿種的啊!"
殊春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說什么?"
殊春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她卻渾然不覺疼痛。
"你再說一遍......"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太醫匍匐在地,渾身顫抖:"三年前臘月初七,娘娘在肅州任務中箭,心脈俱斷......"
殊春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個雪夜的畫面——
漫天飛雪中,她倒在血泊里,身下的積雪被染成刺目的紅。有人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滾燙的淚水砸在她冰冷的臉上。
"殿下闖進蠱神廟,親手將萬蠱之王種入自己心脈......"太醫的聲音繼續傳來,"萬蠱噬心,日日煎熬,只為換取娘娘一線生機......"
殊春的眼前一片模糊。
太醫顫抖著掀開蕭景珩的衣襟,露出心口處猙獰的舊傷,"殿下救活娘娘那夜,自己卻因功力耗盡昏迷半月...醒來時,娘娘已經..."
她想起自己醒來時,雍明立坐在床邊,溫柔地說:"阿春,是我救了你。"
她竟信了。
她竟......跪在雍明立殿外,叩首謝恩。
殊春突然想起那個雪夜模糊的片段——有人一遍遍在她耳邊說:"阿春,吞下去..."
那不是雍明立清潤的嗓音,是蕭景珩特有的沙啞!
殊春顫抖著撫上蕭景珩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她一直以為那是戰傷,如今才看清,分明是取心頭血留下的刀痕!
一滴淚砸在蕭景珩蒼白的臉上。
床上的人還在昏迷,金黃色的光芒里映著她淚流滿面的模樣,他開始囈語。
"當年......"他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你為什么先喊的......是他的名字......"
一滴血淚從他眼角滑落,暈開在殊春嫁衣的鸞鳳紋上,像一朵凋零的花。
殊春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榻前,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整個大殿——
她終于明白,自己錯過了多少。
那個為她承受萬蠱噬心之痛的人,
那個默默守護她三年的人,
那個連命都舍得給她的人......
竟被她親手推得那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