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冷的聲音響起。再見到季清樾時,他已經是紅圈所炙手可熱的精英律師。
而我卻是個家道中落,勤工儉學的留子。同學會那天,我受盡嘲諷,
他淡定地公布了自己即將結婚的消息。我聽到有人問他:「命都不要爬到今天這個位置,
不挑個更好的么?」他的聲音帶著酒后的繾綣,滿足道:「我從來,都只是在等她一個人。」
1.飛機落地時,正好趕上了申城十年難得一遇的落雪天氣。冬天真的好冷,
也不知道爺爺能不能熬過去。機場的自動門往兩邊一開,刺骨的寒風席卷而來,
我就差把整張臉都埋進圍巾里了。直到坐上車,我才感覺到些許暖意。
師傅看了后視鏡一眼:「念書回來?」我露出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嗯。」「m國?」
「嗯。」「你們可都是人才啊,別老想著給老美搞科技搞創新,早點回來建設美麗祖國,
師夷長技以制夷知道伐?」......突然有種太監被造謠有私生子的無力感。
誰知道我只是個被迫背井離鄉的留子。師傅見我沒反應,又「熱心」地提醒我:「聽到了伐?
」我胡亂應道:「聽到了聽到了,兩只耳朵都聽到了。」這個時間點的高架還不算太堵,
師傅開的飛快。趕到醫院的時候,爺爺剛被推回病房。手術目前看來還算成功。
蘇亦北一個人守在病房門口。我摘下圍巾,看著他滿臉疲憊的靠在墻上,頭發亂糟糟的,
心里有些堵。記得最后一次他來m國看我,還是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不過林家出事之后,
我和他還能好好的站在這里,已經算萬幸了。護士出來看了我們倆一眼,
提醒道:「要去繳費臺再存些錢進去了。」蘇亦北眼里閃過幾分無奈,
最后點了點頭:「知道了。」去繳費的路上,我遞給了他一張卡:「你們這幾年打給我的錢,
我沒動。「爺爺的病要花不少錢,你先拿著,應該可以解決目前的困難——」他腳下一頓,
突然發起了火:「林書南,你是不是沒有繼續念書?你都敢瞞著我們去打工了?
你這點錢能幫我們做什么?」我被嚇了一跳,試圖解釋:「我是有在打工,但我——」
「卡拿走,趕緊回去吧。」蘇亦北把卡塞到了我的手里,頭都不回地走了。他走的很快,
瞬間消失在拐角,背影透露著濃濃的無奈。我想說我是在打工,可我是兼職。勤工儉學,
邊工邊讀。這是當代破產留子的傳統美德。「書南?」有人喊我。我轉過身,
腦袋里轟的一聲。是季清樾。眼前的人面色帶著病態的蒼白,眉頭微皺,
眼眸里透著看不清的情愫,非喜非怒。身旁的女孩繼續問我:「書南,你怎么在這里?
剛剛那個......是蘇亦北么?」我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點了點頭:「嗯,是蘇亦北。」
季清樾眉頭皺得愈發緊了,沉聲道:「走吧。」劉思寧的手里拿著幾張報告單,
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青臨還有其他檢查,那我們先走了。」
我們......原來過了這么多年,真的看到他們站在一起,心口還是會堵得慌。
允許自己難過一會兒,就一會會兒。2.爺爺醒來后不能進食,但總是嚷嚷著渴。
我趁他睡著時準備去護士臺咨詢一下原因,碰巧聽到了她們的閑聊。「看看這個季律師,
我的最新擇偶標準,給我介紹對象時請務必按照這個來。」「那你為什么不直接拿下他?」
「他不是有女朋友么?上次陪他檢查的那個?」「好像不是吧,我看這幾天她都沒來,
而且上次我都聽到季律師說讓她不用來了。」「嘶~那我還真有機會,
不過季律師沒人陪護也不太行吧,我看他連個倒水的人都沒有。」「你可別假公濟私啊,
小心護士長抓你。」......我瞟了眼電腦上的名字:季清樾。
他似乎在哪里都挺受女孩子歡迎的,高中那會兒就這樣。只是他為什么不讓劉思寧過來,
是擔心她太累了么?爺爺可以喝水的那天,我端著杯子去了開水房。
護士匆匆忙忙把一個保溫杯塞到了我手上:「502房間的3號病床,麻煩你幫我帶一下,
謝謝謝謝!」「......」我好像還沒答應吧。來到502時,
3號病床的病人正吃力地撿著掉落在病床下的文件。我趕緊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
蹲下來幫他撿文件。他驀地抬起頭,四目相對。我像是失語了一般,
張了張嘴看著他:「季清樾......」他眼里閃過片刻的痛楚,
隨即淡淡地收回視線:「謝謝。」空氣里一片安靜。他似乎沒有半點要和我敘舊的意思。
怎么也是當過兩年同桌的......我試圖去找些話緩解尷尬:「我這幾天正好在醫院,
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話可以——」季清樾垂下眼,冷聲道:「不需要。」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那行,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剛剛走到門口,
身后突然響起了不輕不重的質問聲:「林書南,你很缺錢么?」
缺錢么......我突然想起去年的圣誕節,
有人搶走了我在超市門口蹲到快關門才買到的打折面包,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怎么不算缺錢呢?我點了點頭:「缺吧。」
季清樾面色微沉,眼里似有什么在急劇匯集:「來照顧我,我給你錢。」我愣了一下,
不過七年。有些人輕舟已過萬重山,脫貧致富一氣呵成。有些人輕舟早已后空翻,
一夜之間從富二代到負二代我搖了搖頭,拒絕了:「不用了,我沒時間。」
過完圣誕我還要回學校上課,哪有時間給人當保姆。季清樾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目光寒冽如冰:「林書南,你就這么討厭我么?」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眼睛莫名一陣難言的酸澀:「是你討厭我才對吧。」如果不是討厭我,
他怎么會在我告白的時候一句不回,轉頭就官宣和劉思寧的戀愛關系。
又怎么會當晚就要求我的聯系方式全部刪掉,連當面求證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明明那么喜歡季清樾,
他卻問我到底多討厭他......3.夕陽透過窗戶鋪灑在走廊盡頭的地面上。
許是見到舊人的緣故,所有的回憶撲面而來。高一結束后的那個暑假,
爸爸被爺爺安排到江市接手分公司,我也跟著轉學了。九月的天,
在聒噪蟬鳴的叫囂之中保留著盛夏的高溫。教室的天花板上,
老式風扇吱吱呀呀慢悠悠地轉著,偶然送來了些許涼意。
老師指著教室里唯一的空位:「你就去坐那個位置吧,季清樾是班長,有什么問題可以找他。
」被點到名字后,座位上的人才緩緩抬起頭。他穿著再普通不過的校服,眉若遠山,
鼻骨挺直,面色沉靜地看了我一眼。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的腦海中忽然蹦出了這句話。等收拾好課桌后,我捧著一盒暑假從國外帶回來的糖果,
小心翼翼的和新同桌打招呼:「你好,我叫林書南,這個——」「季清樾。」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手中的筆在草稿紙上飛快的演算,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
看得出來他不太想和我說話。我悻悻地收回手,往自己嘴里塞了顆糖。「教室里不準吃東西。
」「......」抽紙巾,吐出來,一氣呵成。一次外向換來終身內向。
我想我可能知道他為什么沒同桌了。整整一個月,他再也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直到那一節語文課。季清樾盯著黑板聽老師講文言文翻譯,一點點在課本上注釋。
我盯著他握著筆的手指,膚色很白,指甲一如他的風格被剪成好看的圓弧,干干凈凈。
只是手上貼了兩個創可貼,手腕上還有燙傷的痕跡。季清樾突然轉過頭,
正好撞上了我的視線。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我下意識將目光落到了他的書上,
裝作自己看不清黑板在抄他的筆記。「下課我和你換一個位置。」「不......不用。」
「沒事,我坐那邊看得見。」其實......我也看得見。那天換完座位,
他的筆不小心滾落到了地上。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去撿。「砰」的一聲,抬起頭,視線相撞。
他背對著窗戶,身后是比風還溫柔的夕陽和晚霞,咚咚,咚咚,咚咚——我的心跳如鼓擂動。
4.可是剛換完位置的沒幾天,季清樾就沒來學校了。課間聽劉思寧說起大家才知道,
他爺爺生病住院了,很嚴重,要花很多錢,季清樾現在守在醫院里。
我的耳朵不自覺豎了起來,一個字都不敢落下。「真是的,
他爸爸連新家都不讓他和他爺爺踏進去,怎么可能拿錢給他爺爺治病?」
「班長昨天好像去了一趟他爸爸家,被他后媽打出來了,
我趕去醫院的時候還看到他臉上的傷口。」「那怎么辦?我們捐款吧。」
「聽說他爺爺在里面躺一天就要好幾千,我們捐款也只是杯水車薪啊。」「青臨自尊心強,
他不會無緣無故接受我們的幫助的。」......如果不是他們說起,
我怎么都想不到季清樾每天都在泥濘中掙扎。明明他的校服每天都洗得干干凈凈,
褲子上都沒有一分多余的褶皺。當天回家我就纏著爸爸在學校設立了一個勵志獎學金。
或許你可以叫它「季清樾獎學金」。有了這筆錢,想來能解我那位同桌的燃眉之急了。
過了兩天,我終于見到了季清樾。還是那副沉靜清冷的模樣,眼里卻滿是疲憊。
他穿著長袖校服,臉上留著幾道猙獰的抓傷,看起來根本就沒有處理過,。
我眼巴巴地盯著他的傷口,心里莫名覺得比他還委屈。我從書包里慢吞吞地摸出了一支藥膏,
推到他面前:「如果傷口能快點消失,那肯定就沒人問你了。」
幾乎每個認識的老師同學都要關注一下他臉上的傷口,他應該是不愿意提起的。
季清樾的視線落在那支藥膏上,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開口拒絕了。「謝謝。」
他收起藥膏。我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是第一次,季清樾沒有拒絕我的好意。
你看才開學沒兩個月,我就這么有出息了。5.那天放學,我為了和他多待一會兒,
走的晚了些。門口突然傳來了吵鬧聲:「兔崽子有錢給老頭子看病竟然不知道孝敬老子!
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對男女罵罵咧咧地已經沖了進來。
季清樾下意識站起身,硬生生地挨了那邋遢大叔的兩巴掌。班上還有做值日的同學,
也被嚇了一大跳:「不是你們誰啊......」「我是他老子!」
說完不解氣似的又踹了季清樾一腳。我這才搞清楚,這就是他的親爸后媽。
他們得知季清樾又拿了一筆豐厚的獎學金,吵吵嚷嚷地來找他要錢。見那男人還要動手,
我下意識擋在了季清樾面前:「他的錢憑什么給你?」
他惡狠狠地瞪著我身后的人:「憑我是他爸!老子現在要用到錢!」我梗著頭,
使出畢生吵架的力氣:「你爸還躺在醫院要用錢呢,怎么不見你給錢啊!」
那對男女交換了下眼神,下一秒直接朝我揚起了手:「輪到你這小賤人多管閑事!」
一道身影擋在了我面前,先一步抓住了那只手。「你干什么。」我站在季清樾的身后,
他的校服袖子順勢往下滑,觸目驚心的傷痕爬滿了白凈的手臂。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他居然受了這么多傷。學校保衛處的老師很快就來了,
門口的保安以為他們是學生家長就放他們進來了。他們確實是學生家長,但卻不配為人父母。
那天,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門口。第一次,我看到他身上的校服布滿了褶皺,又臟又亂。
他回過頭,臉上布滿了汗,不知道是疼的還是熱的:「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張了張嘴,
差點就落下淚來:「季清樾,你都被打成這樣了,我幫你報警好不好?」在以前的學校里,
每個孩子都是爸爸媽媽的心肝寶貝。哪怕是這樣,老師也一直在給我們科普,
如果有家庭暴力,那就必須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他眼中閃過一瞬間的無措,
但很快就垂下眼淡淡道:「習慣了,更何況報警也不一定有用。」之前報過兩次,
每次換來的都是勸解和變本加厲的毒打。第二天上學,
我把蘇亦北所有的跌打損傷祛疤膏全部偷走了。季清樾看著滿滿一抽屜的藥膏,
斂著眼眸半天沒有說話。6.期中考后,我盯著自己的卷子,有些迷茫。17歲的我,
數學考了18分。分數都成年了,但我還未成年。更讓我羞恥的是,
滿分150的卷子季清樾考了148。我是他的零頭,百位數后面的掛件。
他似乎瞥到了我的成績,略微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我尷尬地笑了笑:「等我149歲的時候,我就能考150分了。」只要我活得久,
還怕拿不了滿分么?班會課上,老班站在講臺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的成績:「滿分的英語,
中上的語文,十八分的數學,林書南你不是偏科,你這是語數英總分,數不發音啊。」
我癟了癟嘴,天知道暑假爸爸已經找了一堆家教惡補我的語文了,數學還沒來得及。
不過因禍得福,季清樾成了我的幫扶搭檔。每天放學后,他都會給我留四十分鐘的補習時間。
我有些入迷地看著他飛快的筆觸,字體流暢剛勁,連寫數字都這么瀟灑飄逸。
「所以最后答案是A,聽明白了么?」我點了點頭,假裝自己聽懂了。
季清樾突然拿起筆輕輕敲了下我的額頭,無奈道:「林書南,不準不懂裝懂,
這些都是高一的知識。」我這不就委屈上了:「以前沒學這么難......」
都是沖著出國上的高中,哪有什么這么難的語數。補習結束后,
我和他并肩走在校外的林蔭大道上。那天夕陽正好,梧桐樹枝葉繁茂,風過林梢。
江市唯一比申城好的地方,大概就是這滿眼的郁郁蔥蔥。我稍稍落后季清樾半步,
剛好看到他的側臉。他的頭發好像剪短了,整個人看起來愈發清爽。
干干凈凈很符合好學生的模樣。哦,江市還有另一個好。申城沒有我喜歡的人,但江市有。
7.剛和季清樾分開走了沒幾步,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忘記把英語試卷給他。
他說他想學習一下我的英語作文。我趕緊追了回去,卻在橋下的燒烤攤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此時季清樾已經換下了身上的校服,
單手拎起一筐啤酒擺在客人的桌子邊上他的嘴里還叼著一塊面包,應該是他的晚飯。
我下意識躲到了樹后,心里又酸又麻。如果不是因為幫我補課,他就算是要兼職,
也可以吃飽飯再來。他為什么不拒絕我呢?那一夜,我輾轉反側,難得失眠。
腦海里全是那個在燒烤攤前忙忙碌碌的少年。第二天課間,我趴在桌上萎靡不振,
瞇著眼睛昏昏欲睡。晃眼的陽光突然消失了。我緩緩抬起眼簾,不遠處有人站到窗戶前,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恰好落在我的臉上,遮住了斜射下來的陽光。這一幕,
在我往后人生中,停留了許多許多個夏天。但也從那一天起,我不再拖著他給我補課了。
知道這件事時,他微微有些詫異:「是我太兇了么?」我搖了搖頭,
呲著大白牙笑得沒心沒肺:「才不是呢,家里給我報了補習班,都已經付了錢了,
那我肯定是要去的。」爸爸確實給我找了家教,不過是我自己要求的。因為我想參加高考,
我想考國內的大學。我想和季清樾一起。他失神了片刻,
隨即把訂正好的試卷遞給我:「也好,他們會更專業一些,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
還是可以來問我。」我盯著他好看的側臉,忍不住鼓起勇氣問他:「季清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