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壁玄光晨霧貼著韭菜坪北坡的千層巖流淌,像條漫不經心的銀蟒盤踞在山腰。
阿洛踩著露水浸透的蕨葉往峭壁走,背簍里曬干的燈盞花隨著步伐沙沙作響。
他彎腰避開垂落的鐵線蕨,后頸忽然被冰涼的露珠砸中——抬頭望去,
三十丈高的灰白色巖壁上,幾簇金黃色的巖黃連正在晨風里招搖。
"阿達說巖縫里的藥草最靈驗。"少年舔了舔開裂的嘴唇,把麻繩在腰間多纏兩圈。
靛藍土布縫制的對襟短褂被山風鼓動,露出內里暗紅的彝繡火紋。
這是去年火把節時阿妹用捻了三股的金線繡的,針腳細密得能兜住露水。
攀巖的銅爪扣進頁巖縫隙時,驚飛了巖縫里棲息的藍喉太陽鳥。阿洛望著四散的金綠色羽光,
突然想起昨夜阿妹蹲在火塘邊說的話:"哥,后山巖羊群最近總在子夜驚跑,
寨老說怕是地龍要翻身了。"此刻他的鹿皮靴正卡在兩道巖棱之間,
左手剛夠到那株最肥碩的巖黃連。根莖斷裂時溢出的漿液沾在指尖,散發出略帶苦澀的清香。
正要往背簍里放,頭頂突然傳來碎石滾落的脆響。三只巖羊正從更高處的巖臺躍過,
帶落的碎石雨點般砸下。阿洛本能地貼緊巖壁,
卻看見某塊崩落的頁巖在晨光里閃過異樣的瑩白——那分明是半截嵌在巖層里的玉色指骨!
少年倒吸一口冷氣。在赫章彝寨口耳相傳的故事里,山娘娘的玉骨能引來災禍。
七年前鄰寨獵戶在野馬川撿到玉指,不出半月整個寨子就被泥石流埋了半邊。
他握緊腰間的紅銅柴刀,刀柄上阿爹刻的避邪經文硌得掌心生疼。那截玉骨隨著巖層剝落,
竟咕嚕嚕滾到他腳邊。阿洛用刀尖輕輕一挑,玉骨突然迸發出七彩光暈,驚得他險些脫手。
定睛細看才發現是枚鴿卵大的玉珠,表面天然生著韭菜花瓣狀的暗紋,內里似有星河流動。
巖壁深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阿洛感覺腳下的巖層在震顫,
無數細碎的石英晶體從頭頂簌簌墜落。他慌忙將玉珠塞進裝天麻的布袋,
抓著麻繩往側方橫移。方才采藥的巖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裂,
噴出股帶著硫磺味的濕熱霧氣。"當心石妖吐息!"少年想起寨老講古時的警告,
手腳并用地蕩向五丈外的老松。裸露的腳踝被銳利的巖角劃出血口,
他卻顧不得疼——整片千層巖正在他身后崩塌,揚起的塵霧里隱約有墨綠色的藤影閃動。
逃到安全處的阿洛癱坐在箭竹林里,后背的冷汗把土布褂子浸得精濕。他顫抖著掏出玉珠,
發現珠體在陰影中反而更加瑩潤,那些花瓣紋路竟會隨著光線變換深淺。
最奇的是當夕陽余暉斜照時,玉珠在竹葉上投出個梳著高椎髻的女子側影。
寨子里的狗群在日落后突然集體狂吠。阿洛蹲在火塘邊添柴時,
看見玉珠在火光中浮現出九重花瓣的幻影。寨老握著煙桿的手劇烈顫抖,
煙鍋里燃燒的艾草掉在竹席上:"這是鎮山花魄!當年吳三桂的軍隊想挖走韭菜坪的龍脈,
就是被九十九顆花魄化成的光劍擊退的......"突然整個吊腳樓劇烈搖晃,
瓦罐里的酸菜湯潑灑在火塘里,激起帶著酸味的白煙。寨老一把抓住阿洛的手腕,
枯瘦的手指幾乎掐進肉里:"看主峰!"漆黑的夜空被九道霞光撕開裂縫。
韭菜坪主峰方向騰起貫通天地的光柱,紫金色的光芒在云層間折射出萬千花影。
寨子里傳來女人的驚呼,有孩子指著光柱哭喊:"山娘娘的裙子燒起來了!
"阿洛懷里的玉珠突然發燙,燙得他胸口的皮膚泛起紅印。珠體內部的光流開始逆時針旋轉,
在墻壁上投射出扭曲的彝文古咒。寨老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
煙桿"當啷"掉在地上:"花魄認主了......"夜半時分,阿洛被指尖的灼痛驚醒。
玉珠正在他枕邊幽幽發亮,珠面浮現出細如發絲的光路,竟勾勒出韭菜坪山脈的地形圖。
某個閃爍的紅點標在北坡斷崖——正是他白日逃生的那片崩塌區。少年輕手輕腳地摸出竹樓。
月光下的山徑鋪滿銀霜,夜梟的啼叫在冷杉林間回蕩。當他踩著殘存的巖棱攀上斷崖時,
玉珠突然自動浮空,珠光在虛空中畫出九級水晶臺階。第一級臺階在足底凝實的瞬間,
阿洛聽見了山體的哀鳴。那是一種從地心深處傳來的震顫,
混合著巖層斷裂與根系崩碎的聲響。當他踏上第九十九級臺階,
云海中赫然顯現出令他窒息的奇景——七重懸浮的花園在月光下流轉,
紫云英與野韭菜編織成發光的絨毯。水晶廊橋連接著琉璃宮殿的殘骸,
斷裂的飛檐下垂落著螢火蟲般的花魄。而這一切瑰麗之上,
通天徹地的水晶巨樹正被墨綠色藤蔓蠶食,每片凋零的樹葉都化作一場裹挾星塵的夜雨。
"凡人竟能踏上九重天階。"清冷的女聲從水晶樹方向傳來。白衣女子赤足踏著光瀑走下,
發間九朵野韭菜花泛著月華般的冷光,"你可知懷中的花魄,是鎮壓噬山藤的最后七把鑰匙?
"阿洛剛要開口,腳下天階突然崩塌。他墜向云海的瞬間,看見女子腕間的光鏈寸寸斷裂,
漫天星斗化作燃燒的箭雨傾瀉而下。第二章 云中謫仙崖頂罡風卷起阿洛的衣擺,
水晶臺階在月光下折射出迷離虹彩。少年死死抓住浮空的廊柱浮雕,
指腹傳來的冰涼觸感竟與玉珠質地相同。他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在琉璃地面上結成霜花,
遠處斷裂的飛檐上垂落著銀河般的發光藤蔓。"抓緊!"白衣女子甩出水袖纏住他腰身。
阿洛被拽上觀星臺的瞬間,整片懸浮花園發出冰川開裂般的悲鳴。
腳下云海翻涌起墨綠色濁浪,隱約可見巨型藤蔓如蛟龍游弋。
女子發間的九朵野韭花正在凋零,最外側那朵花瓣飄落時,對應方向的水晶橋轟然崩塌。
她腕間光鏈延伸進觀星臺底部,阿洛順著光鏈望去,
發現整座秘境竟建立在一棵貫通天地的水晶巨樹上——樹根纏繞著山岳般的墨綠藤團,
根系流淌的瑩藍光液正被藤蔓吸食。"我叫白露,是九十九重天階最后一位守花人。
"女子指尖凝出光紋,空中浮現出韭菜坪的虛影。阿洛看見地底深處布滿蜂窩狀孔洞,
墨綠色藤須正分泌著腐蝕巖層的黏液,"噬山藤每吞噬一重封印,就會分化出新的傀儡根。
"少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觀星臺地面不知何時漫起青黑色霧氣,
裸露的皮膚傳來蟻噬般的刺痛。白露揮袖掃開毒霧,
阿洛這才發現她素白裙裾下隱約可見水晶脈絡——這個謫仙般的女子,竟與巨樹同源共生。
"二十年前七星連珠,天雷劈碎三重天階。"白露撫摸著出現裂紋的玉珠,
珠內浮現出當年災變景象:燃燒的隕石洞穿云海,水晶宮殿在沖擊波中分崩離析,
"墜落的三十三顆花魄,有的深埋溶洞,有的被精怪占據。"阿洛的羊皮水囊突然自動飛起,
清泉在空中繪出六個地名。白露的面色又透明幾分:"找回七顆主花魄尚可續命百日,
但要徹底鎮壓......"驚天動地的斷裂聲淹沒了后續話語。最近的空中花園突然傾斜,
無數發光的紫云英墜入云海。白露咳出的血珠在半空綻成花苞,落地生根長成荊棘屏障。
阿洛看見她后背浮現出蛛網狀的裂痕,就像寨里那尊傳承百年的玉觀音摔出的紋路。
"帶這個走!"白露扯下發間兩朵野韭花按在少年掌心。花朵觸肉即化,
在阿洛手背烙下北斗狀光印,"當印記全部亮起,
就來星落坪......"崩塌的轟鳴聲中,阿洛被推進突然出現的云渦。
下墜時最后瞥見的畫面,是白露用光鏈勒住噬山藤主根,發間殘花與漫天星斗同墜。
第三章 石燕銜魂晨霧像浸透水的棉絮壓在山谷里,阿洛踩著露水往燕子洞方向走時,
腰間的銀鈴在寂靜中格外清脆。這串畢摩開光的法器綴著七枚刻有《消災經》的骨片,
隨著步伐發出不同音階的響動——據說每聲鈴響都能驚退一丈內的邪祟。
燕子洞的石灰巖崖壁布滿風蝕孔穴,遠看猶如巨蜂巢穴。阿洛在洞口停下,
伸手摸了摸巖壁上暗紅的苔蘚。這些苔蘚的紋路形似血管,指尖觸碰時竟有脈搏般的跳動感。
他想起寨老說過,二十年前地質隊曾在洞里聽到過擂鼓般的心跳聲。
洞內垂掛的鐘乳石簾泛著冷光,石筍間積著墨綠色水洼。阿洛點燃松明火把,
驚起成群紅眼蝙蝠,翅膀扇動的氣流帶著腐臭味。
火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鑿痕——是平西王軍隊當年尋龍脈時留下的痕跡。"喀嗒。
"一粒碎石從洞頂墜落。阿洛仰頭望去,三十丈高的穹頂上倒懸著數以千計的石燕。
這些由鐘乳石天然形成的雨燕本該是死物,此刻眼窩里卻浮動著幽藍鬼火。
最大那只石燕王翼展足有丈許,翼尖凝結的磷粉在火光中泛青。
玉珠藏在北側洞壁的風蝕凹槽里,被灰白蛛網裹成繭狀。阿洛剛用柴刀挑開蛛絲,
整片蛛網突然收縮,黏稠的絲線瞬間纏住手腕。洞頂傳來巖石摩擦的巨響,
石燕群開始簌簌震動,抖落的磷粉如星塵灑落。"退!"少年揮動火把劃出火龍,
蝙蝠群化作燃燒的雨點墜落。石燕王的利喙鑿穿巖壁,火星四濺中,
阿洛翻滾避開飛射的碎石。懷中花種突然爆出光幕,石燕群撞上屏障的剎那,
洞內響起萬千琉璃碎裂的脆響。混戰中玉珠滾落深潭。阿洛縱身入水,
刺骨寒意讓他險些抽筋。潭底沉著具身披魚鱗鎧的枯骨,胸甲上"平西"二字被水草纏繞。
枯骨懷中抱著青銅匣,玉珠正在匣內幽幽放光——這正是吳三桂部將當年盜取的花魄!
石燕王的陰影籠罩水面。阿洛拔出枯骨腰間的古劍,劍身銘文突然泛起血光。當石妖俯沖時,
少年將畢摩銀鈴系上劍穗,
古老的彝語戰歌脫口而出:"阿普篤慕賜我力啊——九山九水鑄我魂!銅鼓震破豺狼膽,
火把照徹魍魎門!"劍鋒劈開石翼的剎那,玉珠迸發強光。石燕王在嘶鳴中化為晶塵,
洞壁上《鎮山賦》石刻顯露真容。阿洛抹去嘴角血漬,發現青銅匣內除了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