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半,江景別墅的大門咣的一聲猛然關上。「喂!江晚!你的藥怎么扔的哪都是!」
一身酒氣的陸沉舟扯松頸間領帶,動作顯出幾分不耐。
深藍色的藥盒被他隨意地拋向光潔的茶幾。金屬盒角同冰涼的玻璃桌面摩擦,
發(fā)出刺耳尖銳的聲響。那聲響霎那間撕裂了客廳的死寂,
也刺醒了蜷縮在羊絨沙發(fā)里剛睡著的江晚。混沌的意識被強行拉回現(xiàn)實,
強烈的燈光刺得睜不開眼。江晚慢慢撐起身,胃里熟悉的絞痛再次讓她蹙緊了眉頭。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摸索著撿起了那個冰冷的藥盒。指腹觸碰到盒蓋內側,
幾道細微卻清晰的凸起劃痕硌著她的皮膚。那是她昨夜用斷掉的發(fā)卡尖端,
顫抖著刻下的第七十四道豎線。胃癌確診后的第七十四天……止痛藥的劑量,
已經悄悄加到了醫(yī)囑用量的三倍,疼痛卻依舊如影隨形,未曾減輕分毫。
餐桌上的飯菜不知涼了幾回,孤獨的夜晚總是無盡等待,對于江晚來說早已習慣。
浴室里嘩啦啦的水聲隔著門板傳來,模糊不清,卻帶著某種特定的節(jié)奏。陸沉舟在洗澡,
或許正試圖洗去不屬于這個家的氣息。
江晚的目光滯澀地轉向沙發(fā)扶手上隨意丟棄的男士襯衫。昂貴的定制面料,
一絲不茍的利落剪裁,細膩的緞子閃著耀眼的光澤。這是他一貫的品味,優(yōu)雅又高貴,
即便只是隨意丟棄也難掩其主人的精致。她彎下腰,纖細的手指拈起那件襯衫,布料微涼。
一股陌生的香氣突兀地鉆入鼻腔,并不濃烈,卻異常清晰,只一瞬便分辨出來。
紫羅蘭的甜膩纏繞著雪松的清冷,形成一種獨特的馥郁。這香調!
是林薇吧——那位陸沉舟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同樣也是她曾經視若知己的閨蜜。
還記得她出席畫展時最愛用這香調,帶著藝術家的清高與疏離。
江晚的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再一次被觸動。七年前的畫室,夕陽下,
林薇握著油畫刀切開她的畢業(yè)作品,笑著說"藝術需要殘缺美"。
當時陸沉舟攬著哭泣的自己,如今他的袖扣卻嵌著林薇畫展邀請函的金箔碎片。
江晚捏著襯衫后領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jié)也因用力泛起蒼白的顏色。
襯衫的布料在她掌心被攥出深深的褶皺。她的心口也一陣緊縮,悶痛不已。
胃部的疼痛似乎在這一刻變本加厲,密密麻麻地蔓延開來,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視線都開始模糊。壁爐里跳躍的橘紅火焰,將手機屏幕映得冰冷刺眼。林薇的朋友圈動態(tài),
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針,扎進江晚的瞳孔深處。【沉舟送的星空投影儀,
他說我比銀河耀眼。】那張配圖里,男人骨節(jié)清晰修長的手指正輕柔調試著投影設備,
與漆黑的機器外殼形成鮮明對比。他腕上那枚鉑金腕表,是江晚去年掏空所有積蓄,
送他的生日驚喜,如今卻成了別人炫耀的背景板。“在看什么!
”頭頂傳來男人略帶沙啞的嗓音,帶著剛出浴的濕熱,卻讓她如墜冰窟。
裹著純白浴巾的陸沉舟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頎長身影投下一片陰影,輕易將她籠罩。
他微涼的手指倏然抽走了她緊握的手機,動作不見絲毫溫柔。
水珠順著他緊實分明的鎖骨滾落,一顆砸在她微涼的手背,激起一片細小的寒意,
與壁爐的暖意格格不入。“五年了,陸氏集團繼承人和落魄千金的扮演游戲,也該收場了。
”他指腹帶著薄繭,捏住她小巧的下頜,力道卻不容抗拒,迫使她仰頭。
目光在她與林薇那張七分肖似的臉龐上逡巡片刻,帶著審視,而非以往的片刻溫存。那張臉,
曾是他的慰藉,如今卻仿佛成了某種提醒。“明天去民政局,把婚離了。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而非結束一段婚姻。“城西那套公寓,
算你的補償,不要再糾纏不清,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江晚喉間涌上一股難以抑制的腥甜,
猛地側過頭,避開他審視的目光。劇烈的嗆咳聲撕裂了房間內短暫的靜默,
單薄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她下意識攤開掌心,一抹刺目的暗紅濡濕了她的視野,
與蒼白的手指形成慘烈對照。陸沉舟眉心瞬間擰緊,那張素來沒什么表情的俊臉上,
難得浮現(xiàn)出一絲波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明天按時去醫(yī)院治療,別死在我們陸家!”冰冷的話語在偌大的別墅里回蕩,漸行漸遠。
幾點血星沒能被完全捂住,濺落在昂貴的純羊絨地毯上,暈開幾團丑陋的深色印記,
破壞了原有的潔凈。……上午十點魔都腫瘤醫(yī)院。「這是第幾次吐血?你還不愿意化療嗎?
阿晚!」江晚最好的發(fā)小,如今魔都市最年輕的醫(yī)學教授蕭離。
纖細的指尖重重的叩在冰冷的檢查報告上。光線下,
那本該陽光帥氣的面龐上卻陰沉的要滴出水來。「癌細胞已經大面積擴散,
再拖下去我也沒辦法救你了!真的不能再拖了!那個孩子留不得,阿晚你就聽我一次勸吧!」
望著蕭離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糖紙,那是大學時江晚低血糖他常備的水果糖。
此刻窗外梧桐樹縫隙漏下的光斑在指尖的報告單上跳動著,江晚突然想起他們初遇時的場景,
少年仰望天空:"生命是光的囚徒。"「蕭醫(yī)生,麻煩你給我開最強的止痛藥。」
"你要看著他摟著林薇參加你的葬禮嗎?"蕭離的鋼筆尖戳破病歷紙,
墨跡在"妊娠8周"的字樣上暈開。江晚的聲音有些沙啞,她伸出手,
將那張寫滿絕望字眼的診療單,一點點撕成了無法拼湊的碎片。紙屑簌簌落下,
像她此刻凋零的生命。「蕭醫(yī)生,謝謝你的關心!我先生最近在競標一個重要的政府項目,
他不能分心。還請你幫我保守秘密。」她抬起眼,
昔日明亮的眸子上此刻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翳。候診室的電視屏幕閃爍著,
正在播放午間財經新聞。「陸氏集團總裁陸沉舟攜新晉青年畫家林薇,
共同出席昨晚的慈善晚宴…」鏡頭精準捕捉到衣香鬢影的場面。林薇身上那件星空禮服,
是江晚臥病前親手設計的最后一件作品,此刻卻無比熨帖地穿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襯得她明艷照人。陸沉舟微微側身,將一件質地精良的黑色羊絨外套披在林薇肩上。那動作,
溫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卻也尖銳得刺痛了江晚的眼。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氣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道。
江晚攥緊了手中的藥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藥房拐角,一個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
林薇手中輕輕晃動著一張薄薄的紙片,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淺笑。「江晚姐,真巧啊。」
她的視線落在江晚蒼白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多虧你當年頂了那樁罪,
進了那不見天日的地方。」林薇走近一步,聲音壓低,卻清晰地傳進江晚耳中。「沉舟他啊,
現(xiàn)在對我好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我面前。」她揚了揚手中的孕檢單,
上面的兩條紅線格外醒目。林薇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江晚鬢邊幾縷過早出現(xiàn)的銀絲上,
那笑意更深了。「一個快要死的替身,就應該安安靜靜地消失,別出來礙眼。」
江晚望著窗外枯枝在玻璃上投下的暗影,恍惚看見十八歲那年的自己。
彼時她剛替陸沉舟頂下頂罪的罪名,林薇穿著她手織的毛衣在警局外揮手,
笑得比現(xiàn)在還要燦爛。「他需要的是能陪他出席慈善晚宴的畫廊千金,」
她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不是個快死的替身。」林薇高跟鞋敲擊地磚的節(jié)奏漸行漸遠,
與當年她在監(jiān)獄探視窗外用指甲叩擊防彈玻璃的節(jié)奏一樣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