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永遠是這樣,像一個巨大的、燒得滾燙的蒸籠。燈光炙烤著,人聲嘈雜著,
空氣里混雜著汗味、劣質盒飯的油膩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夢想在現實面前被碾碎的焦糊味。我叫林瀟,
是這部號稱S級仙俠巨制《云之巔》里,女主角、當紅影后秦雅的專屬武術替身。說白了,
天入地、摸爬滾打、完成一切秦雅小姐皺一下眉頭都嫌累的高難度、高風險動作的……影子。
此刻,我正低著頭,任由劇組里那位號稱“魔鬼造型師”的托尼老師,
制回來的、與秦雅在劇中所飾角色“凌波仙子”發型一般無二的、如瀑般垂落的黑色長假發。
假發上,還點綴著無數細碎的、據說是用真水晶打磨而成的珠玉發飾,
在強烈的聚光燈照射下,閃爍著廉價而虛幻的“仙氣”??上В@份“仙氣”,
以及它所能帶來的所有鮮花和掌聲,都與我林瀟無緣。
個沒有名字、沒有面孔、拿著微薄日薪、在鏡頭前用傷痛和汗水為她人做嫁衣的……工具人。
1“好了,瀟瀟,動作再記一下,等會兒爭取一條過啊!雅姐今天心情不太好,
別出什么岔子。”副導演李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還算客氣,
但眼神里那股子習以為常的催促和不容置疑的壓力,卻讓我心中微微一沉。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佩戴護具而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腳踝。
為了在鏡頭前最大限度地模仿秦雅那“仙氣飄飄、弱柳扶風”的身形,
我不僅要每天頂著這頂至少有五斤重的、密不透風的假發套,
還要在那件看起來仙袂飄飄、實則單薄無比的戲服里面,
塞上好幾層厚厚的、用來塑形的棉墊。尤其是在眼下這種足以把人烤熟的鬼天氣里,
每一次吊威亞、每一次翻滾、每一次落地,都像是在蒸籠里體驗了一把全方位的桑拿,
汗水幾乎能把里面的棉墊都給浸透?!澳莻€死替身!又在磨磨蹭蹭什么?!
不知道本影后的時間是很寶貴的嗎?!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不遠處,
秦雅正坐在一輛自帶空調和冰箱的豪華保姆車里,一邊讓她的專屬助理給她喂著冰鎮燕窩,
一邊對著車窗外指指點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清晰地傳到我的耳朵里,
像一根根細小的針,扎得我有些難受。我早已習慣了這種無端的指責和刻薄的嘲諷。秦雅,
這位在娛樂圈紅得發紫、粉絲無數的頂流影后,
圈內出了名的“戲霸”與“花瓶”的完美結合體。演技嘛,也就那樣,
全靠后期配音和百萬剪輯師拯救;但脾氣嘛,卻是出了名的火爆和刁蠻,稍有不如意,
便會大發雷霆,遷怒于人。偏偏人家背景深厚得嚇人,手里的資源更是逆天到讓人嫉妒,
就算是圈內那些成名已久的老戲骨和資深導演,在她面前,也得客客氣氣,
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享受著作為“影后”所能帶來的一切光環和特權,
理得地將所有拍攝過程中可能遇到的辛苦、危險和……那些她認為“有損形象”的狼狽鏡頭,
都一股腦地推給了我們這些拿著微薄薪水、在鏡頭前連臉都不能露的、見不得光的替身演員。
“第五十七場,第三鏡,第一次!預備——開始!”隨著場記板“啪”的一聲脆響,
以及導演那聲嘶力竭的指令,我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委屈和不滿都壓在心底,
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而專注。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被身上那根細細的鋼絲猛地吊起,
從數米高的、用劣質木板搭建而成的臨時平臺上,以后空翻的姿勢,
瀟灑而又飄逸地翻身而下!手中的長劍(道具)在空中挽出一道道凌厲而又優美的劍花,
精準無比地“擊退”了幾個扮演魔界小嘍啰的、同樣是替身的武行兄弟。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干凈利落,充滿了力量感和……秦雅本人絕對不可能擁有的“仙俠范兒”?!翱?!
”導演那略帶一絲滿意的聲音,從監視器后面傳了過來,“不錯!
瀟瀟這條的動作和力度都非常到位!可以了!雅姐,您看……這邊是不是可以準備接戲了?
”秦雅皺著那雙據說是花了七位數才精心“雕琢”出來的柳葉眉,
慢條斯理地從保姆車上走了下來,像巡視自己領地的女王一般,圍著我轉了一圈,然后,
伸出她那涂著蔻丹的、纖纖玉指,指著我因為剛剛完成高難度動作而微微有些汗濕的額角,
用一種充滿了挑剔和不滿的語氣說道:“你剛才那個落地的表情不對!太凌厲了!
一點都沒有本宮那種雖然身處險境但依舊楚楚可憐、我見猶憐的破碎感!不行!重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將那股子已經涌到喉嚨口的、想要當場罵娘的沖動,
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這他媽的已經是這個“高臺翻滾落地”的動作,拍的第七遍了!每一次,
她都能從雞蛋里挑出骨頭來,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根本就不存在的“毛病”!
【為了那幾百塊的日薪,為了下個月的房租和水電費,
為了我那還在老家等著我寄錢回去治病的奶奶……忍!林瀟,你必須忍!
】我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
對自己重復著這句話。就在我調整好呼吸,準備重新上威亞,
再來這令人作嘔的第八遍的時候,秦雅卻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揚起她那只戴滿了名貴珠寶的、保養得宜的玉手,對著我的臉頰,
狠狠地,扇了過來!“啪——?。。 币宦暻宕酂o比的、響徹了整個攝影棚的巴掌聲!
2那一巴掌,來得如此突然,也如此……兇狠。我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
左邊臉頰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一般,火辣辣地疼,耳朵里更是“嗡嗡”作響,
仿佛有無數只蜜蜂在里面橫沖直撞。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幾步,
如果不是身后有幾個眼疾手快的武行兄弟及時扶住了我,
我恐怕當場就要一屁股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出更大的洋相。但,
比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更讓我感到難堪和……屈辱的,
型而精心佩戴的、用真人頭發一針一線手工勾制而成的、據說價值數十萬的昂貴定制假發套,
竟然……竟然被秦雅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給硬生生地、從我頭上扇飛了出去!
那頂烏黑亮麗、仙氣飄飄的長假發,在空中劃過一道狼狽而又滑稽的弧線,
然后“啪嗒”一聲,如同被人遺棄的、沾滿了塵土的破抹布一般,
掉落在我面前那冰冷而骯臟的地上。
涼快一些而特意剪得很短的、因為剛剛完成高難度動作而汗濕得如同水洗過一般的黑色短發,
就這么毫無遮掩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片場所有人的面前!
與秦雅那精心打理的、如瀑般垂落的黑色長卷發造型,
形成了無比鮮明、也無比……諷刺的對比!整個攝影棚,在假發套掉落的那一瞬間,
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無論是導演、攝影師、燈光師,
還是那些平日里看慣了各種八卦和撕逼的場務、化妝師、服裝師,
都像是被人同時按下了暫停鍵一般,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瞪大了眼睛,
張大了嘴巴,
之下、似乎也完全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的、此刻正一臉錯愕和惱怒的……當紅影后,
秦雅。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空氣中,
彌漫著一種尷尬、壓抑、和……一絲絲難以察覺的、幸災樂禍的詭異氣息。
【真他媽的……丟人丟到家了?!课夷芮逦馗杏X到,自己的臉頰,連同耳朵根,
都“騰”的一下,燒了起來,燙得嚇人。不僅僅是因為那一巴掌帶來的生理性疼痛,
更是因為……這種在大庭廣眾之下,
被人當眾掌摑、并且還被打掉了賴以“偽裝”的假發套的、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我,林瀟,
雖然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靠著出賣力氣和承擔風險來換取微薄薪水的替身演員,
但我也有我的驕傲,也有我的底線!士可殺,不可辱!秦雅大概也沒想到,
她盛怒之下的一巴掌,竟然會造成如此“轟動”的效果。她先是微微愣了一下,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心虛?但隨即,
那絲慌亂和心虛便被更加強烈的惱羞成怒所取代!在她看來,
我這樣一個身份卑微、任她搓圓捏扁的替身演員,竟然敢讓她在這么多人面前“出糗”,
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彌天大罪!
“你……你……”秦雅那張因為憤怒而微微有些扭曲的、保養得宜的俏麗臉龐,漲得通紅,
她伸出那只依舊微微有些發麻的玉手,指著我的鼻子,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尖銳刺耳,
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潑婦一般,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賤人!你還敢瞪我?
!一個臭跑龍套的替身,也敢給本影后臉色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著,
她似乎還覺得不解氣,揚起手,竟然還想再給我一巴掌!【夠了!真的夠了!】那一刻,
我只覺得心中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名為“隱忍”和“屈服”的弦,“啪”的一聲,
徹底斷裂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憤怒,
、為了那點可憐的薪水而不得不承受的、來自這個冰冷而殘酷的娛樂圈的無盡的惡意和踐踏,
在這一瞬間,如同積蓄了千年的火山一般,轟然爆發!我沒有像往常那樣,
在面對她的刁難和欺辱時,選擇低下那顆不甘的頭顱,選擇用沉默和順從來換取暫時的安寧。
我扶著依舊火辣辣疼痛的左邊臉頰,緩緩地,一步一步地,
站直了自己那早已因為無數次的摔打和傷痛而變得有些佝僂的身體。然后,我抬起頭,
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冰冷得不帶一絲一毫感情的、平靜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眼神,
一眨不眨地,直視著她那雙因為憤怒和心虛而微微有些閃躲的、漂亮的丹鳳眼。那一刻,
我覺得自己身上所有的枷鎖,所有的偽裝,
所有的……那些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戴上的、沉重而虛偽的面具,
都隨著那頂掉落在地上的假發套一起,被徹底地撕裂、粉碎,然后……煙消云散!我,林瀟,
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人欺凌、隨意踐踏的、沒有名字的影子!我,就是我!
一個有血有肉、有尊嚴、也有脾氣的……活生生的人!而現在,這個活生生的人,要為自己,
討回一個公道!3那一記響亮的耳光,以及那頂狼狽飛落的假發套,
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在原本就因為秦雅的NG而顯得有些壓抑和焦躁的片場,
激起了軒然大波。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燈一般,
聚焦在我這個突然“露出了真面目”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替身演員身上。那些目光中,
有同情,有憐憫,有好奇,有驚訝,有幸災樂禍,
也有……一絲絲難以察覺的、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好戲”的期待。而始作俑者,
那位高高在上的、習慣了被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的影后秦雅,
在最初的錯愕和因為“失手”而帶來的一絲慌亂之后,也迅速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或者說,她那被寵壞了的、不允許任何人挑戰其權威的“女王”心態,
讓她本能地選擇了用更加強硬和刻薄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失態和理虧。“看什么看?!
都他媽的不用干活了嗎?!”她沒有再理會我這個讓她當眾“出糗”的“罪魁禍首”,
而是猛地轉過身,對著周圍那些因為突發狀況而停下手中工作的劇組人員,
發出了一聲尖銳刺耳的、充滿了不耐煩和威脅意味的咆哮,“一個不入流的小替身而已!
耽誤了本影后的拍攝進度,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任?!”她那副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模樣,
仿佛剛才那個當眾掌摑他人、并且將對方假發打飛的,根本就不是她,
而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路人甲。這份顛倒黑白、強詞奪理的“影后級”演技,
著實讓我林瀟,大開眼界,也……怒火中燒!【好一個“不入流的小替身”!
好一個“耽誤了拍攝進度”!】我強忍著臉上那火辣辣的疼痛,
以及心中那股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滔天怒火,緩緩地彎下腰,
伸出那只因為長時間握著冰冷的道具長劍而有些微微顫抖的手,
在冰冷骯臟的地上、沾染了灰塵和不知名污漬的、曾經象征著我“影子”身份的昂貴假發套。
假發套依舊烏黑亮麗,柔順光滑,上面那些點綴著的水晶珠玉,在強烈的聚光燈照射下,
依舊閃爍著廉價而虛幻的“仙氣”。但此刻,在我眼中,
它卻像一團令人作嘔的、充滿了骯臟和虛偽的垃圾,讓我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我沒有再去看那個正對著導演和制片人撒潑耍橫、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到我身上的秦雅,
也沒有再理會周圍那些充滿了各種復雜情緒的目光。我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
走到了片場角落里那個用來堆放各種廢棄道具和垃圾的、散發著一股子霉味的垃圾桶旁邊。
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
我將手中那頂曾經讓我羨慕過、也讓我厭惡過的、價值數十萬的定制假發套,
毫不猶豫地、如同扔掉一件真正的垃圾一般,隨手……扔了進去!
“咚——”一聲輕微但卻清晰無比的悶響,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充滿了決絕和……一絲悲壯意味的舉動,給徹底鎮住了!
就連那個正在對著導演頤指氣使、大發雌威的秦雅,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般,
聲音戛然而止,一臉難以置信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我,
和那個……被我扔進了垃圾桶的假發套?!傲譃t!你……你瘋了?!
你知不知道那頂假發值多少錢?!你……”副導演李哥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臉色煞白,
指著我,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板X?”我緩緩地轉過身,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寒潭,聲音不大,
但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李副導,我想,比起一頂假發的價值,
一個人的尊嚴,應該……更值錢一些吧?
”“你……”李副導被我這番話噎得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只能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
絕望地看著我。而秦雅,在最初的震驚之后,也終于徹底爆發了!
她那張因為嫉妒和憤怒而徹底扭曲變形的俏麗臉龐,漲得如同豬肝一般,她指著我的鼻子,
用一種足以刺破人耳膜的尖銳聲音,歇斯底里地尖叫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一個臭跑龍套的、見不得光的賤替身!竟然也敢在本影后面前耍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