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條冰冷的蛇鉆進鼻腔，沈星辰猛地推開醫務室的門。
走廊瓷磚上未干的水漬倒映著搖晃的日光燈，她數著第三根肋骨下方的鈍痛往頂樓挪步。
那些被撕碎的歷史筆記正躺在女廁第三個隔間的馬桶里，墨跡暈染成扭曲的漩渦，
像極了林妙妙新做的美甲在她手臂抓出的血痕。消防通道的階梯在陰雨天滲出鐵銹的腥氣，
她的帆布鞋踩過第七級臺階時，鞋尖蹭到半片褪色的創可貼——上周四被推進儲物柜時，
后腰的擦傷也貼著同樣的淡藍色膠布。頂樓鐵門把手上纏著去年萬圣節留下的南瓜貼紙，
邊緣卷曲成嘲諷的嘴角。金屬鉸鏈發出生銹的哀鳴時，月光正從玻璃穹頂傾瀉而下。
顧南風整個人陷在觀測椅的陰影里，蒼白的腳踝從挽起的褲管下伸出，
像兩截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骨骼標本。他正在給星圖儀更換濾光片，
左手小指以怪異的角度彎折，那是三天前被籃球架砸傷后未愈的舊傷。
"天鵝座X-1的黑洞吸積盤，"他突然開口，聲音被助聽器濾成機械般的質感，
"正在吞噬伴星的星塵。"調焦旋鈕轉動時發出齒輪咬合的輕響，
他腕間的醫用膠帶被月光照得發藍，滲出的組織液在邊緣結成琥珀色結晶。
沈星辰的呼吸在目鏡前凝成白霧。當M42星云的羽狀塵埃闖入視野時，
她突然捂住嘴——那些螺旋狀星云竟與母親臨終監護儀上的腦電波圖形驚人相似。
三年前的重癥監護室里，心電圖的綠色折線也是這樣突然坍縮成直線，
最后化作顯示器上一片冰冷的雪花噪點。"獵戶座大星云是最近的恒星育嬰室。
"顧南風的手指無聲地覆上她顫抖的手背，兩人交疊的掌紋間，電子耳蝸發出蜂鳴般的雜音。
他的體溫比常人低得多，像是剛從液氮罐里取出的生物樣本。玻璃穹頂突然傳來雨點擊打聲。
少年掀起左袖，露出肘關節處密集的注射針孔："像不像半人馬座α星團？
"消毒酒精棉的味道在空氣中炸開，沈星辰看見他睫毛上凝結的霧珠，
像超新星殘骸中懸浮的鉆石星塵。觀測椅下的帆布包突然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顧南風掏出一個琥珀色標本瓶，銀河般的碎光在其中流轉："這是船底座η星爆發時的星塵，
我收集了三年。"玻璃瓶壁上貼著泛黃的標簽，德文花體字寫著"2009年超新星遺跡"。
沈星辰的指尖觸到瓶身冰涼的瞬間，走廊突然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脆響。
林妙妙甜膩的嗓音穿透鐵門："你們猜那個啞巴今天會躲在哪里？
"她條件反射地蜷縮進觀測椅后的陰影，
后頸尚未愈合的燙傷開始突突跳動——那是上周二被卷發棒按在皮膚上留下的星形疤痕。
顧南風突然拽著她的手腕鉆進星圖儀后方的夾縫。狹窄空間里，
佛寺檀香與硝酸甘油藥片的苦澀在他衣襟間交織。沈星辰的額頭抵著他鎖骨處的醫用膠布，
聽見他胸腔里不規律的心跳聲，像是信號不良的射電望遠鏡接收到的脈沖星信號。
"她們在女廁隔間裝了微型攝像頭。"少年的氣息拂過她耳后的助聽器，
金屬外殼泛起細密的冷凝水珠，"明天開始，午休時間來天文社。
"他從帆布包夾層抽出一本《梅西耶星云表》，泛黃的書頁間夾著半片苯巴比妥藥片。
雨勢漸大時，顧南風開始教她調試赤道儀。他的手指在刻度盤上移動的軌跡，
讓沈星辰想起母親生前在鋼琴上彈奏的《月光奏鳴曲》。當昴星團的藍光透過濾光片時，
少年突然說："星光抵達地球需要成百上千年，我們看到的是它們過去的模樣。
"沈星辰的校服下擺還在滴水。兩小時前，林妙妙的跟班把冰鎮可樂澆在她后腰，
碳酸氣泡在布料上炸開的觸感，此刻正與顧南風白襯衫上的消毒水味道產生奇妙的化學反應。
她注意到他后頸發際線處有串數字紋身——是某種醫院住院編號的格式。
午夜鐘聲從遠方傳來時，顧南風從儲物柜取出個鈦合金飯盒。打開時冷霧彌漫，
里面整齊排列著六支胰島素注射筆。"要嘗嘗嗎？"他用針頭挑起塊結晶葡萄糖，
月光在棱柱表面折射出虹彩，"低血糖昏迷時看到的星空，比哈勃望遠鏡拍得更清晰。
"沈星辰在幫他收拾星圖時發現了那個鐵盒。藏在《天體物理學概論》封皮里的鋁制藥盒，
貼著"飯前服用"的標簽。她想起上周暴雨天撞見他在走廊盡頭痛得蜷成蝦米，
喉間溢出的呻吟比貓叫還輕。"是止疼藥。"顧南風抽走鐵盒的動作帶著罕見的慌亂，
素描本里飄落的紙片上畫著心電圖般的星座連線。他轉身時衣擺掀起，
后腰處露出巴掌大的皮膚移植疤痕，縫合線的走向酷似仙后座W形的星官。
當第一縷晨光染紅玻璃穹頂時，顧南風正在繪制夏季大三角的光譜分析圖。他突然劇烈咳嗽，
指縫間漏出的血珠在繪圖紙上暈染成玫瑰星云的模樣。"別碰！"他甩開沈星辰遞紙巾的手，
電子耳蝸因劇烈動作發出刺耳嘯叫，"這會傳染。"沈星辰的指尖停在半空。
她看見少年脖頸處新添的抓痕，蜿蜒如蛇夫座執著的星流，結痂邊緣還沾著碘伏的棕黃色。
更衣室傳來的早讀鈴聲中，顧南風將染血的繪圖紙撕碎吞下，
喉結滾動的聲音像超新星坍縮成中子星時的最后悲鳴。他們在消防通道分別時，
顧南風突然往她手心塞了塊隕石碎片。"這是灶神星的地殼樣本，
"他的瞳孔在逆光中呈現病態的琥珀色，"當你想消失的時候，就握緊它。
"隕石表面的熔殼紋路恰好吻合沈星辰掌心的生命線，
那些交錯的溝壑里還殘留著星際塵埃的磁性。沈星辰回到教室時，
課桌上用紅油漆畫著的"去死"字樣尚未干透。林妙妙正把她的課本一頁頁撕下疊成紙飛機，
從三樓窗口擲向雨中灰蒙蒙的操場。當沈星辰彎腰撿拾散落的筆記時，
后頸突然傳來灼痛——有人把煙頭按在了尚未愈合的燙傷上。她撞開人群沖進雨幕時，
聽見身后爆發的哄笑與快門聲。雨水沖刷著鎖骨處的血泡，沈星辰握緊口袋里的隕石碎片，
突然想起顧南風說過的某個天文現象：當白矮星吸積足夠多的物質，
就會在劇烈爆發中照亮整個星系。天文社的門虛掩著，漏出暖黃色的臺燈光暈。
顧南風正在解剖一只帝企鵝標本，手術刀精準地沿著肌理紋路游走。"南極科考隊寄來的，
"他舉起企鵝的心臟標本，防腐液在玻璃罐中泛起漣漪，
"它最后的心跳永遠停在南緯68°的極光里。"沈星辰的濕發貼在額角，
水滴順著下頜線滑落，在解剖臺不銹鋼表面濺起細小的銀河。
顧南風突然用鑷子夾起片企鵝羽毛，輕輕掃過她鎖骨處的燙傷："知道為什么企鵝不怕冷嗎？
它們的羽毛間有層空氣保溫層。"羽毛尖端沾著的福爾馬林液體，
在傷口表面凝結成透明的星環。更衣室傳來的騷動打斷了他的話。
顧南風將羽毛標本塞進她手心，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掃落一管鎮靜劑。
沈星辰彎腰時瞥見他褲管下若隱若現的電子腳銬——那本該出現在少年犯腳踝的裝置，
此刻正閃爍著幽藍的呼吸燈。"別問。"他的手指扣住她欲掀衣擺的手腕，
醫用橡膠手套的觸感冰涼滑膩，"就像我們不會追問超新星為何爆發。
"解剖臺上的無影燈突然熄滅，黑暗中傳來金屬器械墜地的脆響，
顧南風沉重的呼吸聲與帝企鵝標本玻璃眼珠的反光交織成網。
沈星辰在儲物柜深處發現帶血的繃帶時，午休結束的鈴聲正在走廊回蕩。
繃帶內側用血畫著奇怪的符號，后來她查證發現那是脈沖星的自轉周期圖示。
顧南風將沾著企鵝脂肪的手術刀在酒精燈上灼燒，突然說："明天帶你去個地方。"雨停了。
陽光穿透云層在解剖臺投下光斑，帝企鵝的心臟標本在防腐液里緩慢旋轉。
沈星辰的校服口袋中，隕石碎片與企鵝羽毛正在發生某種奇妙的核聚變反應。
梅雨季的潮氣滲入天文社木柜時，顧南風開始教沈星辰辨認赫羅圖。
他總在講解到主序星壽命時突然停頓，喉結滾動著吞咽某種看不見的疼痛。某個悶熱的午后，
沈星辰發現他藏在《天體物理學概論》封皮里的藥片，
鋁箔板上印著"硝酸異山梨酯"的模糊字跡。"這是糖片。
"顧南風把藥片含在舌尖時露出孩童般的狡黠，眼尾因劇痛抽搐成昴星團的弧度。
補習進行到拉普拉斯變換時，他突然攥住她的自動鉛筆，
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心電圖般的折線。醫用冷藏柜發出低沉的嗡鳴，
沈星辰數著第三層架子上排列的玻璃培養皿。顧南風的白大褂下擺掃過她裸露的膝蓋，
帶著福爾馬林與青蒿素的混合氣息。他正在解剖臺前調試體視顯微鏡，
左手無名指纏著的繃帶滲出淡黃色液體，像被壓碎的蜂巢分泌的蜜。
"室女座星系團的暗物質分布..."少年突然開口，
沾著曙紅染液的手指在載玻片上畫出螺旋軌跡。沈星辰發現他今天格外蒼白，
連唇紋里都沁著缺氧的淡紫，仿佛有人在他靜脈里注射了普魯士藍。
梅雨在玻璃窗上織出細密的蛛網。顧南風講解到紅巨星膨脹原理時，喉間突然爆發嗆咳，
指縫間漏出的血珠在《天體力學基礎》扉頁上暈染出礁湖星云的輪廓。沈星辰伸手欲扶，
卻被他用冷凍的鑷子尖抵住手腕："別碰，會感染。
"解剖臺的無影燈在墻上投下巨大的蝶骨陰影。
沈星辰注意到他后頸的動態心電監測儀導線從衣領蜿蜒而出，
十二導聯電極片在皮膚上烙出北斗七星的排列。當她試圖擦拭他額角的冷汗時，
少年突然掀開襯衫下擺——腹腔手術疤痕像條猙獰的星鏈橫貫腰際。
"開普勒定律第三式..."他的呼吸帶著嗎啡泵特有的機械節奏，
指尖在疤痕上描摹行星軌道，"當離心率趨近1，軌道就會變成拋物線。
"沈星辰的瞳孔突然收縮，那道疤痕末端竟連著未拆線的針腳，
縫線在皮下形成彗星拖尾般的隆起。雷聲碾過云層時，顧南風從冷藏柜取出支淡藍色安瓿瓶。
玻璃碎裂的脆響中，他直接將腎上腺素注射進大腿外側肌群。
沈星辰看見他脖頸暴起的血管像蛇夫座糾纏的星流，電子耳蝸因劇烈顫抖發出蜂鳴警報。
"帶你看個東西。"他忽然拽著她鉆進器材室夾縫，
潮濕的霉味與麝香鎮痛貼的氣息在黑暗中發酵。顧南風掀開地板暗格時，
沈星辰看見成排的琥珀標本瓶正在冷光中懸浮，每個瓶底都沉著片沾血的紗布。
"這是船帆座超新星爆發第37天的星塵。
"他舉起貼著"2014.2.14"標簽的瓶子，碎光在他虹膜上折射出病態的虹彩，
"那天我做了第三次心臟瓣膜置換術。
"沈星辰的指尖觸到瓶身刻痕——是手術刀反復劃出的求救信號"SOS"。
更衣室突然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響。顧南風迅速將她推進檔案柜后方，
自己則蜷縮進廢棄的X光片箱。
林妙妙甜膩的笑聲混著粉底液氣息漫進來："聽說那個病秧子最近在收集尸體標本？
"沈星辰透過柜門縫隙看見顧南風的后背緊貼箱壁，
未愈的鞭痕在冷汗浸潤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當林妙妙的高跟鞋尖碾過散落的玻璃載片時，
少年突然按下藏在口袋里的遙控器——天花板的消防噴淋裝置瞬間啟動，
水流沖花了林妙妙剛接的睫毛。"電磁脈沖干擾器。"他在警報聲中輕笑，
睫毛上凝結的水珠像超新星遺跡中的重元素塵埃。
沈星辰注意到他褲袋邊緣露出的電極片導線，末端連接著藏在襪筒里的便攜式除顫儀。
暴雨突至的黃昏，他們在器材室發現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天文年鑒。
顧南風潮濕的額發掃過她耳廓："知道為什么γ射線暴被稱為宇宙的眼淚嗎？
"他說話時胸腔發出破風箱般的雜音，手指在泛黃紙頁上描摹蟹狀星云的X射線圖譜。
星辰在幫他整理白大褂時摸到后腰處的硬塊——那是貼在皮膚上的24小時動態心電監測儀。
導線從衣領蜿蜒而出，像蛇夫座執著的星流。當晚的雷暴中，
她聽見觀測臺傳來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響，奔上樓時看見顧南風蜷縮在星圖投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