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棠獸占據身體的第三年,蕭瑾奪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三年里,君不君,臣不臣。
他辛苦打下的江山,在海棠受朦朧的淚眼、欲迎還拒的話語中盡數拱手讓人。他回來時,
大將軍魏焱捧著他的腳在為他上藥,眼里滿是憐惜呵護。他發狠踹他,
正欲抽出他放在身側的佩劍。魏焱卻終于認出了他,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抵在墻上。
捧著湯藥前來的溫潤丞相柳子墨摔了碗,少見地發了狂,厲聲質問他林悅去哪兒了。
清冷國師覃真把他綁在祭壇上,在烈火前向上蒼虔誠祈愿,換林悅回來。他冷笑。下一瞬,
一柄白刃穿透國師胸膛。有人劈開攔路的荊條,振臂高呼?!副菹禄貋砹?!救陛下!」
一字一頓,堅定又珍重。只是帶著哭腔。三年不見,這鄰國的小質子,還是和從前一樣愛哭。
1蕭瑾提劍站在龍床前,看著睡在錦帳繡帷中的林悅。他臉上春潮未消,紅唇微張,
仍是一副勾人的表情。他在等待林悅入睡的那一刻。像林悅這樣的冒牌貨,
入夢時魂魄會短暫離體,他才能有機會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林悅忽然睜開眼,眼波流轉,
對著蕭瑾的方向狡黠一笑,然后沖著門外小聲喊道:「魏哥哥,你在哪里?我有些害怕?!?/p>
魏焱即刻推開門,把他擁進懷里,拍著他的背,溫聲軟語地哄著?!高@么大人了,
怎么還離不開人?」林悅抬起頭,眼睛水汪汪地看著魏焱:「如果蕭瑾哥哥回來了,
我就再也看不到魏哥哥了……」魏焱想都不想,擲地有聲地說:「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你一輩子都不能離開我,就算他回來了,我也要把他打得魂飛魄散,帶你回家!」
類似這樣的話,蕭瑾已經聽了三年,一開始還會不解、憤怒,到現在只剩下了麻木。
魏焱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踏青游春溫書習武、秉燭夜談胸中大志。他起兵推翻前朝暴君時,
他還以為魏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最相宜的摯友。他看錯了人,錯得離譜。
哪怕得知他的身體被妖人占據,魏焱也從未尋過他,
日日醉倒在妖人頂著他的臉用他的身子做出的溫柔鄉里,對他說出這樣冷血無情的話。
林悅被哄好了,白皙腳腕搭在魏焱的膝蓋上,打著哈欠說:「我腳有些疼,
哥哥幫我揉揉可好?」魏焱哪有拒絕的,大手握住林悅細瘦伶仃的腳,
手上沾著香膏細細揉著。他腳上用紅繩綁著一枚金鈴,堂堂帝王之軀竟像個玩物一般,
走到哪響到哪。林悅眼睛半瞇著,就是不睡,時不時還輕蔑地瞥蕭瑾一眼,
似笑非笑地翹著嘴角。蕭瑾耐心地等著,畢竟三年都等過來了,
這一時半會怎么也撼動不了他的心神??上乱豢蹋犚娨话鸭怃J的哨聲,似乎從心底響起,
像在召喚。林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魂魄就被扯出了體外。
蕭瑾怎會錯過這樣好的機會,對他提劍就砍。林悅躲也不躲,嘲笑道:「你砍了我這么多次,
有一次砍中的嗎?那么多男人為你黑化,你卻從來沒看見,只有我心疼他們、拯救——」
只是他話還沒有說完,腦袋就和身體分了家?;牦w狀態沒有血液,他的腦袋露出茫然的表情,
而身體正在滿地摸著他的頭。他的身體旁邊忽然躥出一個亮藍色的球,急得圍著他打轉。
「這就是幫助你奪我舍的『系統』?」蕭瑾恍然大悟,一劍劈下,趕盡殺絕。林悅傻眼了,
惡狠狠地咒罵著。蕭瑾不愿聽,收了魂劍,鉆回自己的身體里。以往他總砍不中林悅,
林悅身上似乎有什么妖物彈開了他的劍。他只能把魂劍練得更強,每日都來砍林悅,
不放過一絲機會。還好,今天終于成功了。2蕭瑾睜開眼睛時,對眼前的景象還十分恍惚。
直到魏焱親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著說:「小糊涂蛋,剛剛是不是睡著了?」
蕭瑾一個激靈,渾身汗毛豎起,往魏焱胸口狠踹。他厭惡道:「別用這種惡心名字叫朕!」
知道魏焱身側有一把劍,他迅速探身去拔,卻沒拔動,雪白劍身被抽出一半又重重回落。
這具身體竟然虧空成這個樣子!三年錦衣玉食,林悅就算去些遠點的地方也都是叫人抱著,
導致他手腳綿軟,竟然如同廢人一般。魏焱警覺起來,一手按住他掙扎的雙手,
把他抵在床上。蕭瑾眼神凌厲地與他對視。魏焱的眼里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他認出蕭瑾了。
下一刻,魏焱毫不留情地掐著蕭瑾的脖子把他從床上提起來,往墻上重重一推。
蕭瑾的后腦勺撞得生疼,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嗡嗡的耳鳴聲中聽見魏焱咬牙切齒地質問他:「你對林悅做了什么?你回來干什么?」
蕭瑾不想哭,可失禁的淚水從他眼眶里涌出。魏焱卸了力道,蕭瑾順著冰涼墻面滑坐地上,
伏在地上咳嗽,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他想過回來之后應該如何找回君威,
想過如何應對那些尷尬場面,只是他沒想到,僅僅是三年而已,魏焱竟然真的想殺了他。
二十年兄弟情深義重,竟然抵不過三年溫柔鄉。魏焱沒有放過他,
正在他解下腰帶捆住他的手腳之時,丞相柳子墨推門而入,手中端著一碗溫熱湯藥。
林悅勾引的三人中,唯有柳子墨最不熱衷于那些風月事,不動聲色亦未見沉溺于那妖人。
蕭瑾喊他的名字,望他救他。可見此場景,
柳子墨卻挑眉笑道:「魏大將軍又在和咱們陛下玩什么花樣,真是讓柳某大開眼界?!?/p>
魏焱只簡短地說:「他是蕭瑾。」柳子墨變了臉色,手上的碗重重摔在地上,湯藥灑了一地。
「你再說一次?林悅去哪了?」柳子墨在蕭瑾面前蹲下來,白衣鋪散,
冰涼修長的手指緊緊掐著蕭瑾的下巴,與他憤恨的眼神對上之時,他轉開了視線:「林悅呢?
」蕭瑾死死地盯著他們,心底微微鈍痛,恨自己識人不清。柳子墨與魏焱對視一眼,
沉聲道:「國師去鴆州了,得叫他回來。往后這幾日,陛下依舊稱病不上朝。」
蕭瑾厲聲喝問:「你們便是這樣作賤朕的江山?」柳子墨輕笑一聲:「江山無定主,
這不是陛下親口所說的嗎?」他的手像毒蛇一樣在蕭瑾的臉上輕撫著,語氣輕柔,
像是在懷念:「陛下當初那碗毒酒,就是賜給臣的吧?只可惜,酒還沒送出去,
就被那蠢貨上了身——」魏焱反駁道:「林悅不是蠢貨,乃至純至善的天仙,
柳相何必在廢帝面前說假惺惺的場面話?」柳子墨微微一笑,并不在意魏焱說了什么,
把蕭瑾抱回床上,又從床下的箱子里翻著什么。往日林悅聽見這翻東西的聲音,
都要裝作害怕地往被子里縮。那里面金的玉的,都不是正經玩意兒!
柳子墨莫不是犯了失心瘋,還要將這些淫邪之物用在蕭瑾身上?!「柳子墨,你若就此收手,
朕興許還饒你個全尸!」「陛下想到哪里去了?」柳子墨輕笑,
終于翻出一副金鎖鏈扣在蕭瑾腳上。他看見蕭瑾在盯著他,
把捆住蕭瑾的腰帶解下來覆在蕭瑾眼睛上,輕輕說:「陛下不要這樣看臣,
到底與這具身體做過夫妻,只怕臣的反應會冒犯陛下。
「至于陛下是『久病不起』還是『暴斃宮中』,只看國師回來說什么了?!?兩人走后,
蕭瑾用盡各種方式,無論是呼救還是企圖自救,都沒法離開這間房。幸好信鴿還記得他。
他咬破指尖寫下求救血書,看著聽見他召喚而來的信鴿茫然的紅眼睛,一時不知道該交給誰。
他當初最信任的人現在都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哪怕國師覃真回來,他也是個死的命。
林悅并不懂如何治國理政,在他的世界里他只需要「拯救」三個男人就好。所以三年里,
大權幾乎全部都落到了柳子墨及其黨羽手中。林悅之所以還有個皇帝當,
是因為朝中派系復雜,文臣武將大多都是跟著蕭瑾一路拼上來的,只有蕭瑾能服他們。
只是人心易變,蕭瑾若是自己的臣子,看著自己追隨的帝王荒廢朝政,也不免心寒。
蕭瑾給了信鴿指令,讓它去找他訓練的禁軍首領賀飛。蕭瑾目送著信鴿飛離窗臺,
正欲關上窗子,就看見它直直墜落,掉進草木蔥蘢的花園中。蕭瑾心下一驚,直接把窗拉上,
外面卻伸進一只涂著紅蔻丹的白皙玉手,頂開了窗。只是那手指節分明,大得過分,
還有常年拉弓射箭的繭子。窗外站著一個華服女子,一手提著鴿子尸體,一手擋著窗,
臉上帶著淚?!副菹?,你可算回來了,不枉費我精營布置許久!」她的嗓音低沉柔美,
像是天然樂器。蕭瑾仍警惕著,凝神看她,
總覺得那張俊美的臉在滿頭滿臉的珠寶首飾里十分違和?!改闶钦l?」這話一出,女子愣了。
蕭瑾下意識感覺不妙,正想找補一句。只見她嘴巴一撇,兩道晶亮淚痕滾滾落下。
蕭瑾滿腹疑惑地站在原地,看她哇哇大哭,一時感覺自己逼問也不是,關窗走人也不是,
左右不是人,頭大得很。她抽抽搭搭地說:「我……我是……您……親……」她話還沒說完,
蕭瑾卻聽到了來自宮門外的沉重腳步聲,一般宮人經過哪個不是躡手躡腳。
蕭瑾心底暗道不好,直接把她關在窗外,讓她快滾。4宮門被一把推開,蕭瑾坐在床沿,
面無表情地看著來人。青天白日,魏焱一手提著酒壺,酒酣耳熱,已經醉得不知天地為何物。
他忽然唱起歌來,依稀是當年起義之時,蕭瑾教將士傳唱的酒歌。「春醴之甘,如飴之潤。
「飲之以壯,志以千里?!笩A民載舞,翩若翔鸞。「飲此醴酒,征程坦蕩。」
蕭瑾和他對上視線的時候,只覺得被一只野獸盯住,動物的警覺性令他心臟直跳。
魂劍只能對付靈體,眼下他根本沒辦法把魂劍拔出來。正當蕭瑾視線在房中逡巡,
想找件重物防身時,魏焱喊了一聲:「林悅!」一股惡心感涌上喉頭,蕭瑾轉開視線。
魏焱靠在門上,看著蕭瑾喝酒。他看不到的地方,那扇窗又悄悄被推開。蔻丹手伸進來,
勾了勾指尖。蕭瑾緩步移到窗前,用后背擋著窗子,背在身后的手被塞進了一把輕捷的匕首。
魏焱落寞垂眸,仍在喃喃自語:「我知道你的小名就是林悅,每次喊他的時候,
我都幻想著是你??墒悄慊貋砹耍以俨荒芘c你親近……」蕭瑾小心翼翼把匕首藏在身側,
引魏焱上前?!改銖奈聪蛭姨宦哆^你的心跡,為何連嘗試都不敢呢?」
魏焱不敢置信道:「你……是什么意思?」「你過來?!刮红蜎]察覺出不對勁,
醉醺醺地靠近,被蕭瑾悄無聲息的一刀捅穿了腹部。「你若是三年前問我,我未嘗不會答應。
可是現在……」他睜大眼睛,手上的酒壺就要掉下來摔碎?!肝矣肋h不會答應了?!?/p>
蕭瑾靜靜看著涌出來的鮮血,把刀拔出來想再捅一刀。眼前忽然閃過一個輕盈的身影,
把將要掉在地上的酒壺穩穩接住。翻窗進來的女子對蕭瑾搖頭:「陛下,還不能殺他,
虎符在他手上!」說著,她伸手捂住蕭瑾的口鼻,從另一只手的袖間抖落一陣青煙,
讓魏焱暈死過去。剛剛她的身子被窗擋了大半,蕭瑾竟沒發現,她如此高大,
比蕭瑾還高了半個頭。5「你究竟是誰?」蕭瑾垂眼看著女子跪在地上搜魏焱的身,
搜半天什么都沒找到,氣得她給了昏迷不醒的魏焱一巴掌。她默默說:「既然認不出我,
就是知道我的名字又有什么意義呢?」她話音剛落,低頭一看,
蕭瑾的刀已經抵在她修長脖頸之上。蕭瑾不悅道:「讓你說就說了,陰陽怪氣做什么?」
蕭瑾平生最不喜別人言不由衷、閃爍其詞,放在從前蕭瑾多少賞她十大板。她低低笑了一聲,
忽然正色道:「鎖鏈鑰匙應當在柳子墨手中,陛下需自行拿到。兩日后子時,陛下若信我,
我帶陛下逃出去。」看她打算走的樣子,蕭瑾緊了緊手中的刀:「我憑什么信任你?」
那只鴿子還死不瞑目地躺在窗臺上?!噶\在宮中處處皆有眼線,
就算這只鴿子能進來也出不去。若被他們攔下,平白惹了他們疑心。
「陛下現如今最好扮作眾叛親離、孤立無援的樣子,您從前的部下,一個都不要聯絡?!?/p>
女子身子一晃,從蕭瑾的刀下閃開。她速度極快,向蕭瑾伸手,
蕭瑾以為她要奪刀對蕭瑾不利,抬手欲刺時,忽感指尖傳來清涼。卻見她握住蕭瑾的手腕,
將金創藥抹在被蕭瑾咬傷的指尖。她一言不發,像沒事人一樣松開蕭瑾的手,
拖著昏死的魏焱從窗子翻了出去,還不忘收拾干凈血跡。蕭瑾站在原地恍惚,
怎么也想不起來蕭瑾曾經結識過這般人物。收拾得有首有尾、訓練有素,
倒像蕭瑾從前訓練的那支禁軍。蕭瑾抖抖手腕。指尖上清涼的藥膏,被風一吹變得辛辣起來。
6傍晚,柳子墨帶著一臉疲色走進蕭瑾房中?!肝红驮谀愕钪泻蠡▓@遇刺,
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響?」「柳相終于不玩君臣游戲了,連陛下都不叫了嗎?」
柳子墨頓了一下,無奈地說:「逞這種口舌之快有什么意義,陛下?」蕭瑾不再理他。
他在桌子邊坐下,握著茶壺自斟自飲道:「下人說陛下一日都沒有吃過東西,是要臣喂嗎?」
柳子墨得不到回應,直到他倒出來的茶水都涼了,終于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原本微微笑著的臉色忽然陰沉下來。他向蕭瑾走來,蕭瑾握緊袖中的匕首,肌肉緊繃,
正待他靠近一擊而中??墒橇幽珔s停在了半路,悠悠然坐了回去?!副菹乱暢紴橹海?/p>
臣自然知道陛下心中所想。想來是陛下生性好潔,身子不舒服才沒有胃口吧。」他一拍手,
登時進來一排宮人,跪在原地聽他吩咐?!溉ゴ蛩畞恚瑸楸菹裸逶「隆!?/p>
打頭的宮女小心翼翼地問:「就在此地?」柳子墨將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
森然笑道:「就在此地,臣看著。」她們給蕭瑾更衣,蕭瑾的匕首勢必暴露無遺。
可柳子墨坐蕭瑾近不了身的地方,根本沒有辦法先發制人。蕭瑾冷聲道:「柳相要折辱朕,
何必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陛下龍體金尊玉貴,微臣疼惜都來不及,怎么舍得折辱?」
柳子墨話鋒一轉,呵斥那些宮女道,「手腳都麻利些,莫讓陛下等急了!」
這些宮人常在宮中,早將宮中形勢摸得一清二楚,自然只聽柳子墨的,依舊上前,
將蕭瑾扶起來。一個高大的宮女搬來一只大浴桶,小宮女們低著頭往里面加著熱水。
她們簇擁著蕭瑾走到浴桶邊,雪白的手撫上蕭瑾肩頭,剝下蕭瑾的外衣。在許多手之中,
蕭瑾忽然看到一雙染著紅蔻丹的手扶在蕭瑾腰間。那個沉默的高大宮女,
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蕭瑾身邊,低垂著眉眼,靈巧地從蕭瑾手中接過了匕首,
藏進自己的窄袖中。整個過程行云流水,神不知鬼不覺。她的臉和先前不是同一張,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混了進來。四處一片寂靜,唯有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和蕭瑾腳上紅繩系著的鈴鐺細細的響聲。脫得只剩一件里衣時,蕭瑾鼻頭一酸,
忽然覺得難堪極了。蕭瑾是商人之子,雖然不是天潢貴胄,卻從來沒受過這樣的侮辱。
之前游離在身體外,看著林悅與那三人尋歡作樂,蕭瑾總安慰自己沒事,蕭瑾能夠承受。
可如今自己真真親身體會了,其中郁憤苦澀還不能顯露,叫柳子墨得意。
一只溫熱手指飛快地在蕭瑾眼角揩了下。那觸感絕對算不上細膩,
因為有著陳年老繭而顯得粗糲。她動作極快,誰都沒有發現。只那么一瞬,
她擦去了蕭瑾的委屈。最后一件衣服從蕭瑾肩頭剝落,蒼白瘦削的身軀展現出來。
柳子墨舉著茶杯倚在唇邊,瞇著眼睛打量蕭瑾。蕭瑾把自己沒入浴湯里,在氤氳的熱氣里,
閉了下眼,收住自己想要剜其心啖其血肉的目光。金鈴鐺在水中,發出沉悶的聲響。
7蕭瑾的枕席自然以更換之名被搜查了一遍。柳子墨沒有查出什么,讓蕭瑾在桌邊坐下,
早就涼了的飯菜被端上桌子?!副菹率亲约撼?,還是要人喂?」
蕭瑾把飯菜都掃在地上:「殘羹冷飯,怎么吃?」「陛下久不理朝政,
難道也不知道如今糧食歉收,粒米粒金嗎?」「這就是你治理的才干。」柳子墨冷哼一聲,
拂袖離去:「天災無情,換作是陛下也會束手無策的?!怪挥鄬m人跪在地上收拾狼藉。
臨走前,染了指甲的宮女塞給蕭瑾一把金鑰匙。正好能對上蕭瑾腳上鎖鏈的鎖孔。
蕭瑾吹熄燈火,在夜中靜坐。那女子能如此頻繁熟練地更換自己的樣貌,
或許以前就是用著另外一副皮囊接近的蕭瑾。只是蕭瑾很少與女子交往,怎么也想不起來,
她到底會是誰。約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子夜更聲響時,蕭瑾的宮殿卻被明亮燈火團團圍住。
蕭瑾暗道不妙,這么大陣仗,恐怕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打草驚蛇了。蕭瑾藏身在夜色中,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不用回頭看都知道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人。
不管那女子是被捕了被殺了還是沒來,蕭瑾都不會浪費時間等她。蕭瑾掐暈了一個太監,
換上他的衣服,沿著記憶中的隱蔽路線一路小跑。翻上最后一道宮墻,
蕭瑾眺向遠處閃動的燈火,全宮上下腳步匆匆來來往往,想必是發現了蕭瑾已不在宮中。
蕭瑾跳下去時沒站穩,一個踉蹌跪坐在了地上。而蕭瑾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雙不染凡塵的白靴。
那人手上捻著珠串,嗒、嗒、嗒地響著。蕭瑾冷聲道:「國師非紅塵中人,勿涉因果,借過。
」一切聲音忽然停了。珠串撒落一地,血紅色的珠子在地上雜亂地滾動著。
他緩緩開口:「陛下,晚了?!笍哪闫吣昵皝碚椅夷翘炱?,就已經晚了?!?/p>
8覃真把蕭瑾帶回他修行的靜室。他日夜念誦經文,祈禱那個林悅能夠回來。除此之外,
并不和蕭瑾說一句話。蕭瑾全不在意他對蕭瑾的冷遇,一心只想和外界聯絡上。
只是在此修行的梵心弟子都修煉閉口禪,一句話也不和蕭瑾說。蕭瑾幾次想跑,
被覃真抓回來后,他挑斷了蕭瑾左腳腳筋。在劇痛之中,
蕭瑾的耳邊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念經的聲音,每日喝的是香灰水、符水,
日日受著五內俱焚的痛楚。蕭瑾雖然痛苦,蕭瑾卻覺得覃真比蕭瑾更緊繃。
每每和他共處一室,蕭瑾都感到無比壓抑。暴雨前夕,就是這般讓人喘不過氣。
蕭瑾聞到了酒味。他本是清修之人,酒色財氣從來不沾。除了祭祀之時。那是一個春日。
前朝君主暴虐無端,天災人禍,民不聊生。亂世之中,群雄四起。剛拿下一城,
蕭瑾帶著手下十萬兵馬行至溪邊休整,見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剛拿下的城池名喚「澧城」,
是三江匯流之地,盛產美酒。蕭瑾讓將士取了酒來,請覃真作為陣前大巫,為軍祈福,
祭拜天地。覃真捧著一碗清酒,沾了塵泥的白靴緩緩踏上高處。他手腕一翻,酒液飄飄而下。
「春醴清潤,敬奉神靈?!付\告天地,祈愿行安?!感熊娗Ю?,如履平地。「愿天賜福,
征途順遂。」他從蕭瑾手中接過第二碗酒,深深看蕭瑾一眼。他把酒舉過頭頂,
隨后一飲而盡。將士們紛紛舉起手中酒碗,齊聲唱起《春醴》:「春醴惟醇,燔炙芬芬。
「將士飲之,氣壯山河。「鼓角爭鳴,旌旗獵獵?!革嫶缩肪疲男勰懥??!?/p>
那是蕭瑾第一次見覃真飲酒??墒掕谝淮我婑婧茸?。他的雙瞳再不見清澈,
痛苦又幽深地映著蕭瑾的樣子?!改銥槭裁匆貋??讓我一直在夢中不好嗎?
「答應隨你出征后,我已失去道心,而你回來,竟還要奪走我的第二顆心?!甘掕?/p>
你好不貪心。」最后一句話,他貼著蕭瑾的耳側,幾乎像嘆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