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死了。外婆變成蝴蝶,回來看我來了。長江中下游的陽歷八月,正是秋老虎發威的時候。
熱得人快化了。“不是說媽她只是病重嗎?這怎么就往山上抬了?”陡峭又細窄的盤山路上,
一對中年夫妻大包小裹的。一邊往上爬,一邊滿頭大汗忙斗嘴。“你跟我喊什么?
又不是我騙的你!我只是接電話而已,你那幾個兄弟,在電話那頭,就是這么說的!
”“那你不多問一句!哦——,因為不是你自個的媽是吧!曹光輝,你TM還算個人?
”說著,中年女人丟了手里的三色編織袋,從中挑出一個粗的黑的長條狀的什么東西,
猛的一下就沖中年男人抽過來!“哐當!”這怎么還砸出金屬聲來了?
女人這才敢剛睜開眼去看,哦,死鬼男人拿鐵管擋住了。女人不甘心,還要再抽。
被男人一把捏住了,“你瘋啦?還抽!再抽我還手了啊!”女人愣愣的,
見實在抽不到男人身上去,手里的雨傘又已經被他奪了過去,兀的蹲到地上,
兩手捂住臉大聲哭嚎。“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我媽還沒看見我過得怎么樣呢!她還沒看到呢,她怎么就死了!我不甘心!我能過好的!
”我和姐姐,見怪不怪,繞過又吵起來的爸媽,繼續往山上走。媽媽總是在爸爸面前,
把自己搞的狼狽不堪。而爸爸,爸爸從來就沒錯過,錯的永遠是別人。
反正爸爸嘴上一直這么堅持的。他心里承不承認自己有錯,就沒人知道了。像這次,
外婆病重,老家的舅舅們,打電話通知,在廣州做服裝批發生意的我們一家。
就是爸爸接的電話。的確像爸爸說的那樣,舅舅們在電話里,只說了外婆病重。但想也知道,
誰家通知家屬回來,見臨死之人最后一面,會說,“你們快點趕回來,TA馬上就要死了。
”誰家也不會這么說的。嘴這么欠,誰說誰挨揍。有的時候,我常常覺得,
以我今年春天剛滿7歲的年紀,都要比我爸成熟。我媽,我媽她好像在我爸面前,
自動退化了。我爸說啥,我媽信啥。總是要到真的出事了,她才追悔莫及,然后,
然后也就跟我爸吵一架了事。只是吵又吵不贏,打也打不過。吵完了就算完,
兩人繼續往下過。我爸不會改。我媽也還是會繼續信他。你們兩個一定要天長地久,
一旦離婚,誰也找不到這么契合的另一半了。“呼—哧,呼—哧,哈!”我才七歲!
我為什么堅持要自己爬山?“姐,我爬不動了。”我努力忽閃我的大眼睛,
試圖施展賣萌大法。要是能忽悠姐姐來背我上去就好了。她可比我大14歲,
今年已經21歲了,肯定能背得動我!“我也爬不動了。怎么辦?”好吧,
忘了姐姐是比我更嬌弱的存在了。她一心向著廣州本地女孩的生活習性上靠攏,
試圖融入到她們當中去。想跟她們交朋友。當然沒有成功啦!不然,
姐姐是不會跟我們回老家,一起爬山去外婆的墳前祭拜的。“怎么啦?你們兩個,
站在這里干什么?”項莉把所有行李都丟給老公,自己空著手,很快就趕上了兩個女兒。
誰讓他傳個話都傳不明白!“媽,外婆到底葬哪里啊?還要爬嗎?
”小女兒曹無舊賣乖的湊過來,抱住項莉的胳膊,仰著脖子問。見狀,
大女兒曹彩霞不滿的撇了撇嘴,想說什么,但沒說出來。“怎么,乖寶,爬不動了?
”項莉一改剛剛跟曹光輝吵架時候的野蠻粗暴,蹲下身來,嗓音柔和的跟小女兒說話。
一邊說一邊抽出手帕紙來,給她擦汗。“嗯,爬不動了。媽媽,要不你背我上去吧!
”曹無舊見桿就爬,姐姐嬌弱,那就媽媽背。“媽媽可背不動乖寶了。乖寶今年七歲了,呀,
這誰家金童啊,珠圓玉潤一臉福相。”“當然是我呀,
咯咯咯咯咯咯咯......”曹無舊得意地咯咯笑了起來。完全忘了,自己剛剛還在心里,
偷偷嫌棄媽媽,她總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狽。“果糊子!果糊子!你女兒要人背著走,
你還不趕快過來!”“說了別喊我小名,那是我媽才能喊的!你還當著兩個女兒的面喊,
我不要面子的啊!”“那你背不背?”“背,怎么不背?我的女兒我不背誰背?馬上就來了!
乖寶,爸爸馬上就到了,你跟媽媽找個樹蔭底下等一會兒去。”等曹光輝一步三挪,
終于拖著一堆行李,爬到了母女三人所在的這個小山崗上,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后了。
望山跑死馬。老話說的一點沒錯。項莉歇了一會兒,喝了水,乘了涼,甚至還領著曹無舊,
在一個草稞子里,就地解決了人生三急。一轉過來,向著山路上望去,
脾氣就立馬又暴躁了起來。“曹光輝!你個死人啊!那包行李不能放在地上拖!
那里面都是貴重物品!哎喲,你怎么不去死啊!一點事情都指望不上你!真的,
一點事情都指望不上你!你也算個男人?滾開!”項莉一掌就把曹光輝推開了三丈遠,
心急如焚地蹲下身來檢查那包行李。那是一個黑色的,不知真假的牛皮方形大袋子,
頂部只有一條隱形拉鏈,底下本來還有兩個,可以借力的小輪。但此刻,隨著項莉的手翻開,
小輪已經被磨沒了,剩兩點黑色橡膠殼,還跟袋子連著。項莉仔細查看底部有沒有洞,
自己的“家當”有沒有丟。呼,還好,被小輪擋住了,沒有磨出洞來。一個洞都沒有。萬幸!
萬幸!“走了,趕緊走!這個袋子我提著,其他的你也用手提!不準再在地上拖!
”項莉一手黑色牛皮大袋,一手小女兒曹無舊,率先走在前面。曹光輝這次辯無可辯。
且他也擔心,辛苦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家當,真被自己弄丟了。只勉強瞪了一眼項莉,
好不落他當老公當爸爸的氣勢。他也沉默的低頭去檢查其他行李去了。也還好,
就磨破了一個袋子,丟了兩件,本來也不是很喜歡的皮夾克,和一雙球鞋。
都是曹光輝自己的。那就沒事了。曹光輝整頓了一下,就左手提兩個大袋子,
右手扶著肩膀上扛的一個巨大的沉甸甸的蛇皮袋子。腳下不停,努力跟上母女三人。咦?
大女兒哪兒去了?大女兒曹彩霞,早就到地方了。這時候,她已經坐在大舅家的客廳,
喝綠豆湯。加了冰沙的綠豆湯。剛喝完,項莉就牽著小女兒曹無舊,也趕到了。“哎喲,
莉莉現在這么能干哪?一個人又帶孩子,又提包的。來,給大哥,大哥幫你拿進去!
”這番話說的,稍微感性一點的妹妹,可能已經淚盈于睫,立刻就放心,
把包交給大哥拿進去了。可是項莉不敢感性。尤其不敢在娘家大哥面前感性。
自從她和曹光輝在廣州做起這服裝生意,吃完了所有能吃的苦,交完了所有該交的“學費”,
終于開始賺點小錢了。大哥就蠢蠢欲動的,總想從我這里套取財物,
去供養他們家那個廢物兒子。大侄子大學一畢業,兩手空空就回了家,啥話不說,啥也不干。
天天吃完了飯,碗筷一丟,就躺回床上,繼續玩手機。就這,大哥還天天念叨著,
要給他起房子,才好給他娶老婆。最好是能夠再給他買個車。還得是四個輪的,
三個輪的或者兩個輪的,都配不上他眼里的寶貝兒子。關鍵你想怎么為了你的兒子奉獻,
你就怎么奉獻就是了。我也不會攔著你。但你非要讓我出錢,
來給這么廢的大侄子鋪平人生路,那就不行!“怎么,外出打工幾年,就不認大哥啦?
”見項莉不上當,項曲佯裝著,自己是在佯裝生氣,實則是在跟富裕起來的親妹妹開玩笑,
鬧著玩。實際心里已經很惱怒了。他覺得自己這個做哥哥的,沒有得到妹妹應有的尊重。
反正你也只生了兩個女兒,賺那么多錢,你也花不完。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你說你花在你侄子身上多好啊!日后年紀大了,兩個女兒已經嫁出去了,
都有各自的小家庭要顧,哪里還顧得上你這個娘家媽啊。那女兒指望不上,到最后,
不還得求著你娘家侄子,來給你送葬了嘛不是。這么明顯的彎,妹妹怎么就是轉不過來呢?
“沒有......”項莉剛出口一個沒有,身后就傳來更嘹亮的聲音。“大舅哥!
你還活著呢!”是曹光輝。噗—,項莉差點笑出聲來。她使勁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才算憋住了。再想到,自己的老娘,這會兒已經過世,已經躺進棺材里了,
棺材都已經抬上山了。就等著下午人到齊了,正式封棺下葬。終于徹底笑不出來了。
“......”項曲咬著后槽牙,才強忍住了。這一次,沒再跟曹光輝對罵起來。
“曹家小子,你不是喝了酒,才上車趕回來的吧?怎么見人就說胡話呢?
”曹光輝惡狠狠地盯著大舅哥項曲,你才喝多了呢!我是見鬼了才說胡話的!一個大男人,
啥錢賺不著,天天守在田地里,背朝黃土面朝天,混口吃喝。你混就混你的,
還老惦記著要跟別人過一樣的日子。別人比你吃的虧,遭的罪,受的苦,趟過的刀山,
下過的油鍋可多了去了!別人賺他該賺的錢!憑什么就得給你用!想屁吃!老子不行,
兒子也廢。一天天就等著吸女人的血。不是姐姐妹妹,就是媽媽奶奶。找不到工作?
在家呆了幾年,洗碗會不會?拖地會不會?把換下來的臟衣服,放進洗衣機里,
然后按一下按鈕呢?這要是都學不會,讀的個什么鬼的大學?誰家大學做慈善,
錄取這樣的廢物啊?還一讀讀四年!把考大學、讀大學的錢省下來,說不定這會兒,
新房都建好了。項莉根本不去管,曹光輝和項曲這一對見面就掐的好斗公雞。
這倆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不過,烏鴉站在煤堆上,自個不知自個黑而已。她三步并作兩步,
迅速找到靠背椅子坐下來。“喂!曹彩霞!你什么時候跑的?怎么不等等我和你妹妹?
”曹彩霞根本不接茬,扭身去了大舅媽的臥室,反鎖上門,午睡去了。“誒?她怎么就睡了?
不吃午飯嗎?”大舅媽關之彩剛好從廚房走出來,一抬頭就看見斜對角,
自己的臥室門開了又關上。“你大外甥女脾氣大著呢。連親媽我說的話,她都不搭理。
誰知道呢,要睡就讓她睡吧,不用管她。”項莉顯然對此習以為常,
并覺得是什么需要關注的大事。更無從談起,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反正她這個大女兒,
早就被她奶奶養毀了。一點不跟自己爸媽親近,也跟比她小14歲的妹妹曹無舊,相處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