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
天成子帶著弟子們親自配伍藥浴的草藥,熬藥的爐子里火正旺。
溫令儀過來的時候,謝長離笑呵呵的走過來:“小師妹,怎么不好好休息?”
所有師兄都知道小師妹今晚不好過。
“大師兄,我兄長的身體很虛弱,這些年來尋訪名醫(yī)無數(shù)也都不見起色,我想請師父和師兄們給我兄長看看。”溫令儀說。
天成子眉頭緊鎖:“你兄長身體上的病痛不及心里的痛苦,他是情志病。”
“情志病?”溫令儀心一沉,但凡學(xué)過醫(yī)術(shù)的人都知道,所有身體的病癥都有藥可醫(yī),但情志病卻會讓人束手無策,病在心里,心病還得心藥醫(yī),可長兄的心病在哪里?
天成子點頭:“這些年,讓我束手無策的只有毒藥半邊月,溫慕春的情志病。”
有些失望,師父都這么說了,兄長難道就要這么耗費一生嗎?
“小師妹,我知道一個地方,可能對你兄長的病情有幫助。”顧清弦走過來,拍了拍溫令儀的肩膀:“出海,此間事了,我?guī)е阈珠L出去,見識過海的遼闊,會發(fā)現(xiàn)我們?nèi)说拿煨。覀冇龅降氖赂煨 !?/p>
溫令儀沒見過大海,有些擔(dān)憂的問:“五師兄,真的嗎?”
“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呢?你等一下。”顧清弦進(jìn)屋,很快拿出來一本書遞給溫令儀:“給你兄長,這都是海外軼事,只要他愿意,我?guī)е鋈ト辏旰蟊2积R回來的是小師妹想要的兄長呢。”
溫令儀點頭:“謝謝五師兄,我先去找兄長。”
離開客院,溫令儀急匆匆往大書房來,溫慕春看著回來的小妹,微微的勾起唇角。
“兄長,給你看書。”溫令儀蹲在溫慕春的椅子邊:“五師兄去過很多地方,他說兄長若是喜歡,帶你一起去外面走走。”
溫慕春接過書,放在膝蓋上,抬起手碰了碰溫令儀的發(fā)簪:“小妹,我這樣挺好的。”
溫城和溫景謙聽到這話,都嘆了口氣。
“時間還早,兄長陪著我去花園看看。”溫令儀期待的看著溫慕春。
溫慕春猶豫了一下,點頭。
溫令儀取來了特制的大傘,把兄長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推著兄長離開大書房,不用任何人伺候,從垂花拱門往后花園去,七月,花園里繁花似錦,荷塘里,碧綠的荷葉托著一朵朵荷花,微風(fēng)吹來,水面上有淺淺的漣漪漾開。
站在荷塘邊上,溫令儀看著眼前的景色:“大哥,溫家的擔(dān)子太重是不是?”
溫慕春猛然聽到小妹稱呼自己大哥,而不是兄長,抬眸看過來,古井無波的目光似乎也如微風(fēng)拂過的荷塘那邊蕩起了漣漪。
“我恨透了天家。”溫令儀坐在草地上,偏頭看溫慕春:“可君權(quán)在上壓著我們溫家的每一個人,所以我們要齊心協(xié)力。”
溫慕春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大哥是個廢人,或許對溫家是好事。”
“大哥,如果別人對我們揮拳,我們是等著挨揍,還是還擊?”溫令儀咬了咬牙:“還擊,就要有還擊的本事,示弱對明君來說,是臣服,但對昏君來說,是可以隨時拿捏生死的機(jī)會,溫家忠心耿耿,不該落到這個田地。”
長長的嘆息聲后,溫慕春抬起手蓋住了臉,腦海里是自己剛?cè)龤q那年被帶到宮里,祖父和父親都在,先帝去了一盞茶讓祖父送給自己喝掉。
當(dāng)時,他雖然還小,可清晰的記得祖父端著茶盞顫抖的手,紅紅的眼眶,強(qiáng)忍著的淚意,他不知道那所謂的茶就是半邊月的毒,但記得自己喝掉了茶,祖父、父親和自己跪下來高呼:謝主隆恩。
從三歲開始,每個月的十五,痛不欲生。
每次毒發(fā),他都覺得自己要死了,母親抱著自己,眼淚打濕他的衣襟,父親坐在一旁,痛苦到了極致咬破嘴唇,血從嘴角往下滴答,這種場景他一年要見十二次,到今年整整二十一年。
若非偶然一次聽到母親哭訴,在他之前還有一個哥哥,只是三歲服下半邊月的毒藥后,沒有挺過第一個十五,死在了母親的懷里,他也不會茍延殘喘,只求速死。
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下一個就是弟弟慕陽,他舍不得。
“大哥,很難熬是不是?”溫令儀輕輕地握住了溫慕春的手,他的手很涼,那種涼意像是從骨頭里滲出來的一般,手指枯瘦,沒有一點點肉,只剩下皮包骨。
溫慕春放下手,轉(zhuǎn)過頭看著小妹:“令儀啊,為何要做忠臣?”
“我也不知道。”溫令儀搖頭,但有一點她記得,那就是溫家最終死絕了,都死在了君權(quán)之下。
“大哥不能離開京城,平日里見不得陽光,每次見到陽光都會承受切膚之痛。”溫慕春平靜的看著遠(yuǎn)方,那陽光明媚,耀目的光華是他渴望不可及的。
溫令儀低頭垂淚。
溫慕春柔聲:“不要難過,但如令儀所說,我們不能等著挨揍,大哥可以是幌子,慕陽一定會成為最了不起的將軍,到那個時候,溫家的苦難就該結(jié)束了,我希望我是最后一個。”
溫令儀想告訴大哥,她會讓這一切都結(jié)束,會讓溫家以后都不用受制于人,就算那個人是皇上也不能,或者,天家可以改姓易主。
這些話言之過早。
“大哥,上次發(fā)病還很痛苦嗎?”溫令儀問。
溫慕春點頭:“知道是小妹的血壓制了身體的痛苦,兄長更難受千萬倍。”
“大哥。”溫令儀哽咽:“別這么想,我希望能找到解藥,能讓大哥離開京城,等大哥見識到了外面廣闊的天地,再回來的時候,能為我遮風(fēng)擋雨,能為溫家頂立門戶。”
溫慕春沒說話,拿出帕子遞給溫令儀:“好,大哥會努力的。”
溫令儀輕輕地靠在大哥的木輪椅上,兄妹二人就那么看著荷塘景色。
不遠(yuǎn)處,裴祈安站在涼亭里,目光深邃猶如古井,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中元節(jié),裴家亡靈,泉下可安?何安?
日暮降臨,溫令儀推著溫慕春往回走,大書房里,水氣氤氳。
“令儀。”溫城叫住了孫女。
溫令儀恭敬地垂首:“祖父。”
“為了以防萬一,你要去密室里,攝政王也不可在府里露面,都去密室里安全。”溫城說。
溫令儀愕然的抬頭:“可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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