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前的膠卷雨水砸在鏡頭上的瞬間,林秋白按下了快門。取景器里,
青瓦白墻的老宅子正中央,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對鏡頭而立。她的鬢角別著朵枯萎的白芙蓉,
旗袍開衩處露出的腳踝上,爬滿暗青色的苔痕——那些苔痕在雨幕中仿佛活過來般,
正順著小腿緩慢蠕動。"咔嗒"。膠卷轉動的聲音混在雨聲里,
像某種古老的封印被輕輕叩響。林秋白扯下脖子上的紅繩,銀色相機墜在掌心發燙,
取景框邊緣的鋸齒狀裂痕里,滲出幾絲幾乎看不見的血線。這是他這個月接的第三單活。
"林先生,我需要您去鏡水鎮拍一組老宅照片。"三日前,
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把牛皮紙袋推過來時,指甲上的碎鉆在落地燈下閃得刺眼,
"每個月農歷十五子夜,用這臺相機拍三張照片。連續三個月,酬勞翻倍。
"紙袋里躺著臺老式海鷗相機,機身纏著褪色的紅繩,
鏡頭蓋內側刻著行小字:戊申年七月十五,勿拍鏡中人。此刻站在鏡水鎮的青石板路上,
林秋白望著眼前連綿的雨幕。這個被群山環抱的古鎮像塊浸在墨水里的舊絹,
所有的顏色都被雨水泡得發皺。他的膠鞋踩過墻角時,潮濕的青苔發出細碎的"咯吱"聲,
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聲音在耳后私語。第二張照片需要拍西廂房的雕花窗。林秋白剛轉過游廊,
就看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站在雕花窗前。她緩緩轉頭,蒼白的臉上爬滿青灰色苔痕,
那些苔痕組成的紋路,竟和相機裂痕的形狀一模一樣。"咔嚓"。快門聲響起的瞬間,
女人突然踉蹌著撞向雕花窗。窗欞斷裂的聲響里,林秋白看見她腳踝的苔痕化作藤蔓,
狠狠扎進腐朽的木柱——下一刻,整面雕花窗突然爬滿鮮嫩的青苔,
斷裂的木榫竟在雨中重新愈合。林秋白的后背撞上潮濕的磚墻。相機在掌心發燙,
取景框邊緣的裂痕里,滲出的血線比剛才更明顯了。他想起七年前那個暴雨夜,
父親舉著同樣的相機站在閣樓窗前,鏡頭對準的正是鏡水鎮方向。
后來消防隊員在燒壞的膠卷里,發現了張詭異的照片:照片里的老宅完好無損,
而父親站在二樓窗口,他的影子里纏著密密麻麻的青苔。"林先生?
"沙啞的呼喚從身后傳來。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在游廊盡頭,她摘下墨鏡,
左眼位置是塊猙獰的疤痕。和三日前初見時不同,此刻她的右手無名指上,纏著滲血的紗布。
"拍夠了嗎?"女人的聲音像塊浸了水的綢緞,"記住,每月十五子夜必須拍三張,
不能多也不能少。還有......"她盯著林秋白手中的相機,嘴角勾起詭異的弧度,
"別試圖沖洗膠卷,除非你想讓那些東西提前爬出來。"雷聲在頭頂炸響時,
女人已經消失在雨幕里。林秋白低頭看向相機,
鏡頭蓋內側的小字不知何時變了樣:戊申年七月十五,勿拍鏡中人——此刻"人"字被劃掉,
換成了歪扭的"影"。他的指尖劃過機身,突然摸到道淺凹的刻痕。在紅繩纏繞的縫隙里,
看見半行小字:當青苔爬上第三塊磚......2 苔痕里的名字鏡水鎮的民宿老板老陳,
總在傍晚時分坐在門檻上抽旱煙。他布滿老繭的手指敲著木門,
門板上的銅環發出"嗒嗒"聲,驚飛了檐角的雨燕。"年輕人,你拍的那座老宅,
可是有名的'吞影宅'。"老陳的旱煙袋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五十年前那場大旱,
鎮上餓死了三十三口人。后來暴雨突然來了,淹死的人比餓死的還多。
那些橫死的冤魂沒處去,就都鉆進了老宅的青苔里。"林秋白摸著相機上的刻痕,
想起女人指甲縫里的青苔碎屑。昨晚他在民宿閣樓發現本舊賬本,
泛黃的紙頁上寫著:戊申年七月十五,鏡水鎮三十六戶人家,家家窗欞生苔,人影皆失。
"看見墻上那些青苔了嗎?"老陳突然指向巷口的磚墻,"每逢雨夜就會變樣,
像在寫什么字。"潮濕的磚墻上,青苔確實組成了歪扭的筆畫。林秋白湊近細看,
斑駁的苔痕竟拼成了"陳阿妹"三個字——和民宿登記簿上老陳女兒的名字一模一樣。
"阿妹上個月走的。"老陳的聲音突然哽咽,"發燒說胡話,說看見穿旗袍的女人來討影子。
第二天早上,她枕頭底下全是青苔,人就這么沒了......"雷聲再次響起時,
林秋白的相機突然發燙。他踉蹌著撞進旁邊的巷弄,卻看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站在陰影里。
她的旗袍已經破爛不堪,露出的皮膚上爬滿苔痕,那些苔痕組成的圖案,
分明是張人臉的輪廓。"救......"女人的唇瓣開合,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林秋白看見她的喉嚨處鼓起個小包,像有活物在皮膚下游動。下一刻,
苔痕突然蔓延至她的眼睛,將那雙瞳孔染成森冷的青灰色。"咔嚓!
"本能讓林秋白按下快門。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女人的身體突然透明,
化作萬千苔絲飄向空中。相機劇烈震動,取景框邊緣的裂痕里,滲出的血線匯聚成滴,
落在青磚上竟開出朵小白花——和女人鬢角的白芙蓉一模一樣。當晚回到民宿,
林秋白在閣樓找到了半本日記。泛黃的紙頁上,褪色的鋼筆字寫著:"七月十五,
爹用紅繩綁住相機,說不能拍鏡中的自己。可我看見窗臺上的青苔在寫字,
寫的是'阿爹'......""八月十五,青苔爬滿了第三塊磚。爹把自己鎖在閣樓,
相機在他手里發燙。我聽見他在喊'對不起',
還有青苔生長的聲音......"日記最后一頁只剩團模糊的綠色墨跡,
像是被苔汁浸透的痕跡。林秋白的指尖劃過紙頁,
突然發現右下角有行極小的字:當青苔爬上第三塊磚,影子就會從相機里爬出來。
他猛地想起相機上的刻痕:當青苔爬上第三塊磚......民宿外的雨越下越大。
林秋白站在窗前,看見巷口的磚墻上,青苔正在重新排列組合。這次組成的字是"林秋白",
每個筆畫都在雨中緩緩蠕動,像有無數細小的觸手在召喚他。相機突然從桌上跳起,
紅繩"啪"地繃斷。林秋白伸手去抓,卻看見鏡頭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的影子腳踝處,
不知何時爬滿了暗青色的苔痕。3 相機里的雨季農歷十五的子夜,鏡水鎮的雨停了。
林秋白站在老宅天井中央,手中的相機沒了紅繩束縛,機身滾燙如烙鐵。
雕花窗上的青苔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那些苔痕組成的圖案,
竟和七年前火災現場找到的膠卷殘片一模一樣。"該拍第三張了。
"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二樓回廊,她的左臉疤痕在月光下泛著青紫色,
右手無名指的紗布已經掉落,露出的指腹上,刻著極小的"戊申"二字。
"你父親當年也是守影人。"女人的聲音像冰水滴進古井,"五十年前,
鏡水鎮的先人用三十六人的影子封了旱魃,把它們困在青苔里。每到農歷十五,
就需要用守影人的血喂養相機,才能不讓旱魃蘇醒。"林秋白看著女人走向雕花窗,
她的影子投在墻上,腳踝處的苔痕正在蔓延。突然,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秋白,
別碰相機......紅繩斷了,就去老宅找第三塊磚......""你父親違反了祖訓,
試圖沖洗膠卷。"女人轉身時,嘴角扯出殘酷的笑,"那些被封在膠卷里的影子趁機逃出,
附在了他身上。所以七年前的火災,
其實是他體內的旱魃在灼燒......"相機突然劇烈震動,取景框里,
女人的身體正在透明化。林秋白看見她的影子里,
無數苔絲正鉆進磚墻——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第三塊青磚上的苔痕組成了"林"字。
"現在輪到你了。"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守影人一脈單傳,你父親死后,
影子就盯上了你。每月十五拍三張,是為了把你的影子分三次封進相機。等第三張拍完,
你的影子就會徹底屬于老宅......"話音未落,女人已經化作苔絲消散。
林秋白低頭看向相機,鏡頭里倒映出自己的臉,左眼角不知何時爬滿了苔痕,
那些苔痕組成的,正是父親臨終前的模樣。他突然想起閣樓日記里的話,
踉蹌著沖向天井角落。第三塊青磚上,苔痕正在組成最后一筆——那是個"白"字。"爹!
"林秋白的指尖剛觸到青磚,相機突然炸開般發燙。他看見無數透明的人影從磚縫里爬出,
每個影子腳踝處都有苔痕,而他們的面容,竟和七年前火災現場的遇難者一模一樣。
父親的影子排在最前面,他的喉嚨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句"對不起"。然后,
所有影子突然撲向林秋白,苔痕如活物般順著他的腳踝向上攀爬。千鈞一發之際,
林秋白想起相機上的紅繩。他扯下脖子上的銀鏈,將斷裂的紅繩重新系在相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