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書驚魂永樂十年正月,雪壓京城。魏國公府的垂花門前,
徐承煜的金錯刀正抵在管家脖頸處。刀刃映著廊下燈籠,將老人眼角的皺紋割成碎金:“說,
誰讓你在我膳食里下避子藥?”銅盆里的炭火燒得噼啪響,
管家額角的汗珠卻比雪粒還密:“世子明鑒,老奴跟隨老爺三十載,
怎會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八百里加急軍報驚破夜色。徐承煜皺眉收刀,看著父親徐輝祖的親衛渾身浴血闖進來。
那人從懷里掏出血書時,凍得發紫的手指正滴著冰水——不是血,是融化的雪水混著朱砂,
在宣紙上洇出猙獰的花。“吾兒親啟:十八載春秋,唯負汝血。今以心換心,望承國祚。
”字跡力透紙背,最后那個“祚”字拖出長長的血尾,像極了父親當年在白溝河戰場上,
被燕軍斷槍刺穿甲胄時留下的血痕。徐承煜指尖發顫,
忽聞身后傳來瓷器碎裂聲——嫡母曹氏捧著參湯站在月洞門處,
臉色比她腕間的羊脂玉鐲還白。“承煜,你父親他......”曹氏的聲音帶著顫抖,
碎瓷片刺破錦緞鞋面,在青磚上染開小片血跡。徐承煜注意到她袖中露出的半幅絹帕,
繡著的并蒂蓮紋樣與方才管家身上的熏香重疊——那是江南“聞香閣”的獨門香方,
而他記得,父親書房暗格里的密信,也曾沾著同樣的香氣。“母親且回房歇息。
”徐承煜俯身拾起參湯碗碎片,
余光瞥見碗底刻著的“永”字暗紋——這是內府賞賜的官窯瓷器,尋常人家斷難擁有。
曹氏欲言又止,最終在丫鬟攙扶下離去,裙擺掃過雪地,留下蜿蜒如蛇的足跡。與此同時,
城南城隍廟的香灰堆里,林硯冰正用狼毫筆桿撥弄著半片焦紙。紙角殘著“徐氏”二字,
炭化的纖維間隱約可見龍紋暗印,分明是內府專用的黃棉紙。“公子,
錦衣衛的人往西街去了。”書童硯兒縮著脖子進來,懷里抱著剛買的糖蒸酥酪,
“今日不是說要去慈恩寺看吳道子壁畫嗎?”林硯冰將焦紙碾成粉末,
指尖在香案上畫出八卦方位:“不去了。”他望著殿內斑駁的城隍爺神像,
忽然想起今早算的卦象——“火雷噬嗑,利艱貞,亨”。噬嗑者,咬合也,
怕是要有大事發生。硯兒湊近時,他迅速用袖口拂去香灰,卻不小心碰落了供桌上的簽筒。
一支竹簽滾到腳邊,上書“第二十七簽 古人卞和進寶”。林硯冰拾起來,
見背面用朱砂寫著“假作真時真亦假”,字跡新鮮如血。他心中一凜,
抬頭看向城隍廟的匾額,“你來了”三個鎏金大字在風雪中泛著冷光,仿佛早就等著他。
戌時三刻,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地牢里,顧清如正用銀針挑開尸體牙關。
死者是魏國公府的三等護衛,咽喉處有細如蚊足的穿刺傷,傷口周圍皮膚呈青紫色,
顯然是中了西域的“見血封喉”毒。“百戶,這是從他鞋底夾層搜出來的。
”小旗官遞上油紙包,里面是半塊褪色的絲帕,繡著已經辨認不清的并蒂蓮。
顧清如瞳孔驟縮——這圖案,與她母親留給她的陪嫁荷包一模一樣,而她母親,
正是在靖難之役時,為保護建文帝下落投井而亡的前御史夫人。更漏聲中,
徐承煜獨自坐在父親書房。案頭擺著兩份卷宗,一份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寫著“洪武二十五年正月十五子時”;另一份是從鳳陽皇陵帶回的乳母手記,
卻記著“世子誕于丑時,左足心有朱砂痣”。他猛地撩起褲腳,
月光落在蒼白的腳背上——光潔如璧,別說是痣,連道疤痕都沒有。窗外突然掠過黑影,
徐承煜抽刀追至后園,卻見梅樹下站著個戴斗笠的灰衣人。那人拋來個油紙包便躍墻而去,
展開一看,竟是張泛黃的接生婆記錄:“徐府生男,左足朱砂痣;林府生男,右肩月牙痕。
”林府?徐承煜皺眉。他記得父親曾說過,當年與他一同隨徐達北伐的副將林謙,
在白溝河之戰中為救父親而死,其遺孀帶著襁褓中的兒子回了蘇州老家。
難道......他忽然想起十歲那年,父親帶他去蘇州踏青,曾在玄妙觀偶遇個同齡少年。
那孩子右肩被道觀墻皮蹭破,露出月牙形的胎記,與這記錄中“林府生男”的特征吻合。
當時父親見到那胎記,竟失手將茶盞摔碎,茶漬在青石板上蜿蜒,宛如一幅未干的地圖。
同一時刻,蘇州林家的繡樓里,林硯冰正對著銅鏡更衣。月白中衣滑落在地,
右肩那道月牙形胎記在燭火下泛著淡粉色,像極了他每次夢見戰場時,
胸前被流箭劃過的傷痕。這些年來,他總會在每月十五夢見同一個場景:黃沙漫天,
他穿著繡有“燕”字的戰服,與一個使金錯刀的白衣少年廝殺,兩人招式竟如出一轍。
“公子,老爺讓您明日隨他去京城。”侍女春桃推門進來,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肩頭,“呀,
您這胎記......”“知道了。”林硯冰迅速披上外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半塊羊脂玉上,“燕”字刻痕里還嵌著未洗凈的香灰——那是今日在城隍廟,
從香灰堆里撿來的另半塊玉佩。當兩塊玉佩拼合時,他分明看到內側刻著“山河永固”四字,
正是太祖皇帝御筆。子時將至,紫禁城的角樓傳來更聲。顧清如站在玄武門前,
望著漫天飛雪,忽然摸出懷里的銀哨吹了三聲。遠處暗影里,閃出個戴面具的黑衣人。
“查到了嗎?”她的聲音裹著風雪,“當年白溝河之戰,徐輝祖身邊的副將林謙,
真的戰死了嗎?”黑衣人摘下面具,竟是魏國公府的管家!他從懷里掏出本殘破的兵籍冊,
泛黃的紙頁上,林謙的名字后赫然蓋著“失蹤”的紅印:“百戶,
當年林副將的尸體......始終沒找到。更奇怪的是,徐帥戰后曾秘密派軍醫去蘇州,
說是給林夫人治產后風,但那軍醫回來后就......”管家突然劇烈咳嗽,
嘴角溢出黑血,顧清如這才驚覺他中了慢性毒。“是誰......”管家抓住她的手腕,
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十八年前...接生婆...井...”話未說完,便斷了氣。
顧清如迅速扯下他的衣領,
只見后頸處有個指甲蓋大小的紅斑——正是“見血封喉”毒發的征兆。雪越下越大,
她望著遠處魏國公府的飛檐,忽然想起卷宗里的記載——靖難之役時,
徐輝祖曾率“幽靈部隊”夜襲燕軍大營,那些士兵皆著白衣,面蒙鬼面,
據說其中有個少年將領,刀法快如閃電,人送外號“白無常”。而徐承煜,
正是在靖難之役結束那年,被徐輝祖送去鳳陽守皇陵的。雪光映得天地慘白,三個地點,
三個人,都在盯著同一片月光。徐承煜握著接生婆記錄,林硯冰摩挲著半塊玉佩,
顧清如盯著兵籍冊上的“失蹤”二字,誰也沒注意到,墻角陰影里,有只戴皮手套的手,
正將半片魚鱗狀的暗器收入袖中——那是韃靼“血滴子”的標志。晨鐘響時,
徐承煜終于在庫房最深處,找到了父親的舊甲胄。當他掀開護心鏡時,
一枚帶血的箭頭突然掉出來,箭桿上刻著極小的“林”字。與此同時,
蘇州林家的馬車已踏上進京的官道,林硯冰掀開窗簾,望著北方陰云密布的天空,
忽然打了個寒顫——他夢見自己站在白溝河畔,眼前是穿著燕軍服飾的少年,
金錯刀劃破自己咽喉的瞬間,兩人同時露出左足心的朱砂痣。而在錦衣衛的密檔里,
一段被朱砂圈住的記載正在融化的雪水中若隱若現:“洪武二十五年正月十五,
徐輝祖副將林謙之妻與徐夫人同日生產,接生婆莫名暴斃,兩子下落成謎。
”2 幽靈之謎卯時三刻,盧溝橋。林硯冰的馬車在橋頭顛簸了一下,
硯兒掀起車簾:“公子,前面好像出事了。”橋面被積雪覆蓋,二十余騎錦衣衛攔住去路,
中間躺著具尸體,胸口插著柄金錯刀。徐承煜正蹲在尸體旁,指尖沾了血在雪地上畫著什么,
聽見馬蹄聲抬頭,目光與馬車上的林硯冰相撞。那是怎樣的眼神?像出鞘的刀,
又像蒙塵的玉,帶著股說不出的熟悉感。林硯冰下意識按住腰間玉佩,卻見徐承煜突然起身,
金錯刀在手中挽了個刀花,刀刃上的血珠濺在雪地上,宛如紅梅綻放。“什么人?
”錦衣衛千戶上前盤問,手按在繡春刀柄上。硯兒剛要開口,林硯冰已掀簾下車,
作了個揖:“在下蘇州林硯冰,隨父親進京述職。
敢問這位是......”“魏國公世子徐承煜。”徐承煜盯著他右肩,目光灼灼,
“林公子可知,私闖命案現場該當何罪?”林硯冰注意到他靴底沾著香灰,
與城隍廟香案前的積雪一個顏色:“世子明察,在下途經此處見諸位忙碌,只想略盡綿薄。
”他俯身查看尸體,指尖掠過死者咽喉,“此人喉骨斷裂,卻無血跡,應是先被勒斃,
再被插刀偽造現場。”徐承煜挑眉:“哦?何以見得?”“您看這刀傷周圍的皮膚。
”林硯冰用帕子墊著掀起死者衣領,“若真是生前被刺,傷口周圍會有皮下出血,
呈現青紫色,而此人皮膚慘白,顯然是死后所為。”錦衣衛千戶臉色一變,
低聲道:“百戶大人吩咐過,此案需秘密調查......”“顧百戶?
”林硯冰裝作不經意地提起,“聽聞顧大人乃前御史之女,擅查懸案,不知今日是否在場?
”話音未落,橋西突然傳來馬蹄聲。八匹黑馬踏雪而來,中間馬上的女子身著飛魚服,
腰間銀哨隨著顛簸輕響——正是顧清如。她勒住馬,
目光在徐承煜與林硯冰之間流轉:“徐世子、林公子,久仰。
”徐承煜注意到她鞍邊掛著個油紙包,
正是昨夜管家交給顧清如的兵籍冊:“顧百戶來得正巧,此人身上有韃靼血滴子的暗器。
”他從死者袖中摸出半片魚鱗狀金屬,在晨光下泛著幽藍——那是涂了劇毒的暗殺武器。
顧清如瞳孔微縮,忽然瞥見林硯冰腰間玉佩:“林公子這玉佩......倒是別致。
”“家母遺物。”林硯冰不動聲色地將玉佩收入袖中,“聽聞顧百戶有枚銀哨,
乃前朝匠人所制,能否借在下一觀?”氣氛瞬間凝固。徐承煜握緊金錯刀,
卻見顧清如忽然笑了,伸手摘下銀哨拋過去:“林公子好眼力。此哨確實有些年頭,
不過......”她盯著林硯冰接過哨子時的手勢,“公子這握筆的姿勢,
倒像是練過左手刀法?”林硯冰心中一驚,他慣用左手之事,除了父親無人知曉。正要開口,
橋東突然傳來喧鬧聲,十幾個百姓抬著口薄皮棺材,哭嚎著要過橋:“官爺行行好,
我家老母停靈七日,今日必須下葬啊!”錦衣衛千戶正要驅趕,徐承煜卻抬手阻止:“且慢。
”他走到棺材旁,用刀背敲了敲棺板,“為何棺木如此之輕?
”哭喪的老漢臉色煞白:“回、回世子,老母生前吃素......”話未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