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陸振輝當著全村人的面，撕毀了婚書，指著我鼻子罵我不貞。爹氣得當場栽倒，
再沒起來，娘也因此瘋癲，成日只會傻笑。我成了全村的破鞋，人人唾罵，
被趕去豬圈旁邊的破屋住。數(shù)年后，我在城里紡織廠尋了份活計，以為苦日子總算熬出了頭。
陸振輝卻突然出現(xiàn)，說他當年瞎了眼，如今后悔了，要補償我。他待我溫柔體貼，細致入微，
我冰封的心，也漸漸有了暖意。直到廠里聯(lián)歡會那天，我在后臺角落，
聽見了他和白月華的低語。“振輝哥，蘇晚那賤人最近在廠里好像得了什么表揚，
我心里不舒坦。”“月華你放心，我當年能讓她身敗名裂，如今也能讓她再也爬不起來。
”“一個爛貨，也配得上表揚？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這次讓她偷盜廠里財物，人贓并獲，
看她還怎么翻身。”“當年爹娘非逼我娶她，害我們分離，這筆賬，我還沒跟她算清呢！
”原來，所謂的浪子回頭，不過是又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我以為的遲來救贖，
竟是推我入更深煉獄的黑手。既然他這么恨我，那我便如他所愿，徹底了斷。
1 幕后的陰謀幕布后，陸振輝的聲音字字句句扎進我的耳朵。“月華，
那蘇晚不過是個玩意兒，我哄她幾日，便是要讓她摔得更慘。”“還是振輝哥有法子，
我就曉得，你心里只有我。”“自然，當年若不是爹娘硬逼，我怎會看上那樣的土村姑。
”“可她畢竟是你名義上追求過的，如今廠里人看著，你做得太絕，旁人會不會議論。
”“等事發(fā)了，我再假意痛心疾首一番，就說被她蒙騙了，誰還會懷疑。”“那蘇晚呢？
她本就可憐，再經(jīng)這一出，怕是真活不成了。”不等白月華說完，
陸振輝不耐煩地打斷：“夠了，按我說的辦，怪只怪她不該擋了我們的道。
”“這包耗子藥你拿好，待她被關進倉庫，就設法讓她‘畏罪自殺’。
”白月華接過那小紙包，眼底閃過興奮。淚水終于掙脫了我的眼眶，我捂住嘴，
渾身篩糠般抖動。多年前那個婚禮，陸振輝也是這般，當眾宣布我與人有染，
將我的名聲踩進泥里。爹娘被全村人戳著脊梁骨，爹一口氣沒上來，撒手人寰。
娘受不住刺激，時瘋時好，見人就說她女兒是個好姑娘。我孤零零跪在爹的靈前，
求陸家給個說法。卻被他們一家人連同村里幾個長舌婦，堵在院里，用臟話和唾沫將我淹沒。
他們說我這樣的女人，就該浸豬籠。我爬出人群，想要一頭撞死在村口的石碾上。
是陸振輝的堂哥陸向東，一把拽住了我。他什么也沒說，只用那雙深沉的眼睛看了我許久。
隨后，他塞給我?guī)讖埌櫚桶偷钠弊雍鸵粡埲タh紡織廠的招工介紹信。“離開這，永遠別回來。
”那一刻，我以為他是憐憫我，給了我一條活路。我以為他是顧念著最后一點親戚情分。
可如今想來，他冰冷的眼神，與此刻陸振輝的算計，何其相似。我跌撞著跑出后臺，
幾乎要一頭栽倒。陸振輝見我臉色慘白，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堆起關切。
2 假意關懷他快步上前扶住我，一如既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臉怎么這么白？
”“剛才還好好的，是不是人多吵著你了？我送你回宿舍歇著。”凝視著他虛情假意的眉眼，
我輕輕掙開他的手：“陸大哥，我沒事，就是有些悶。”“我想回村里了。
”他眼底的暖意瞬間褪去幾分，復又強笑道：“村里有什么好，你忘了那些人怎么對你的？
”“安心在廠里，有我照應，沒人敢再欺負你。”不等我再言語，
他已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大白兔奶糖塞進我手里。甜膩的糖紙包裹著冰冷的算計，
我渾身都冷透了。他篤信我對他已深信不疑。陸振輝沒再多做糾纏，
轉身便朝白月華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他是去確認后續(xù)的布置了。那些被塵封的，
帶著血和淚的往事再度翻涌上來。意識混沌之際，似乎有人在我耳邊低語：“蘇晚，認命吧，
你斗不過我們的。”隨之而來的，是心口一陣陣絞痛。那熟悉的被全村人指指點點，
無數(shù)刻薄的話語，在我腦中回蕩。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見不遠處傳來陸振輝的聲音。
“都安排妥當了？”“妥當了，陸主任，倉庫那邊已經(jīng)清空，只等她自投羅網(wǎng)，
那包藥也讓劉寡婦想法子送進去了。”“很好，事成之后，答應你的好處少不了，去吧。
”再恢復清明，已經(jīng)是深夜。陸振輝坐在我的床邊，手里拿著一本《大眾電影》，
眼底卻不見平日的溫柔，只有一絲不耐和算計。“對不住，我沒料到事情會這樣。
”“廠里丟了重要布料，有人指認是你，我已經(jīng)盡力為你周旋，可證據(jù)太足了，
他們說要報警。”“你別怕，我會想辦法的，你先去倉庫那邊避一避，
等風頭過了我再接你出來。”我直直看向他，明明是他一手策劃的冤屈，他卻演得情真意切，
痛心疾首。他演技如此拙劣，我卻連拆穿的力氣都沒有。半晌，等他說得口干舌燥。
我才慢慢開口：“讓你費心了，陸大哥。”“你先回吧，我想一個人靜靜。”見我沒有哭鬧，
他明顯松了口氣，起身替我掖了掖被角。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默默從枕頭下摸出那封陸向東當年給我的介紹信。信背面的下角，用鉛筆寫著幾行小字。
字跡潦草模糊，是匆匆寫好，要仔細辨認。“振輝，人我送走了，以后做事干凈點，
別再給家里惹麻煩。”原來，連那唯一的善意，也是包裹著算計的毒藥。陸向東，陸振輝，
你們兄弟倆，真是好樣的。陸振輝也曾送過我東西，不過是白月華挑剩下的處理品，
或者是快過期的點心。衣兜里最新的紙條，是白月華剛寫的，催促陸振輝盡快動手，
別誤了她的好事。我手指微微發(fā)顫，卻用力將那紙條撫平，塞回了原處。關上了他的衣柜門。
陸振輝，既然我們的開始就是一場彌天大謊。這一次，就讓我也用謊言來結束。
沒有絲毫猶豫，我給遠在縣城高中的表妹寫了封加急信。讓她明晚帶著我爹留下的那點積蓄，
在廠子后門的小樹林等我。又從床底下翻出我娘偷偷藏起來的離婚申請書，
那是她當年清醒時，怕我受委屈準備的。做完這一切，隔壁床鋪的陸振輝翻了個身，
額角沁出細汗。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晚妹別走。。。”“蘇晚！”驚醒的那一刻，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我死死摟在懷里。兩人胸膛緊貼，心跳卻像是隔著萬水千山。半晌，
他從驚懼中緩過神。“還好你還在。”相似的場景，在我被他“追求”的這幾個月里，
發(fā)生過不止一次。從前我總以為那是他對我用情至深，怕失去我。如今看來，
不過是他做賊心虛。不過是他演戲演上了癮。我低下頭，任由他僵硬地抱著我。“乖，
我去給你打早飯，等我。”陸振輝前腳剛離開宿舍，后腳我也悄悄跟了出去。他沒去食堂，
而是徑直拐進了白月華的單人宿舍。剛推開虛掩的門，一只纖細手臂便纏上了他的脖頸。
3 清晨的背叛將他拽了進去。我站在門外，聽著里面曖昧的嬉笑聲和刻意壓低的喘息。
“小妖精，大清早的就勾我。”“再不勾緊點，怕你真被蘇晚那賤蹄子迷了魂。
”“聽說你昨晚又演苦肉計了？虧你演得下去，對著那張苦瓜臉，我瞧著都倒胃口。
”“等把她弄進倉庫，可得好好‘招待’她一番，讓她知道知道，搶我男人的下場。
”陸振輝被她逗得低聲發(fā)笑，將人抱得更緊，抵在門板上。“放心，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
”“只要你高興，我讓她給你的鞋擦灰都行。”路過的早起女工發(fā)現(xiàn)了我，驚訝地捂住了嘴。
“蘇晚？你怎么在這兒？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病了？快回去歇著吧，
陸主任知道了該擔心了！”話音未落。幾個剛從廁所出來的長舌婦也圍了過來，
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和幸災樂禍。“這不是陸主任新相好的那個蘇晚嗎？嘖嘖，
大清早的就堵人家門口，真是不要臉。”“還真當自己是塊寶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土里土氣的，哪比得上白干事一根頭發(fā)絲。”“就是，
聽說她當年在村里就名聲不好，被男人搞大了肚子才被趕出來的，陸主任也是瞎了眼，
撿這種破爛貨。”我站在原地，身體搖搖欲墜。陸振輝聽到外面的動靜，衣衫不整地出來時，
看見的就是這一幕。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在我?guī)缀醢c倒的前一秒，他沖過來，
一把將我打橫抱起。“你怎么跑這兒來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回宿舍。
”我沒有作聲，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衣衫凌亂的白月華。陸振輝怕我誤會，
急忙解釋：“你別多想，月華她東西找不到了，我過來幫她找找。”“當年的事都過去了，
月華也知道錯了，她一直想找機會跟你道歉，畢竟以后大家都在一個廠里，
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敢再嚼舌根。”“嗯，都過去了，我不提了。
”我知道他想說什么。與其等他編造更離譜的謊言。不如我先主動退讓。至少，
能保留最后一點可笑的尊嚴。剛剛那些說閑話的女工見陸振輝出來。瞬間作鳥獸散。
“晚姐姐，你別生氣。”白月華整理好衣裳，笑著走過來，
故意亮出手腕上那塊嶄新的上海牌手表。我沉默地點頭，
咽下喉嚨口的腥甜：“我出來散散步，既然你忙，我就先回去了，免得打擾你們。
”陸振輝以為我真的信了，一路將我送回宿舍。眼神里滿是“擔憂”和“自責”。
看著他拙劣的表演，我忽然覺得無比荒唐。為了給白月華鋪路，他不惜毀了我的一生。
如今目的即將達成，我活在所有人的唾罵和鄙夷中。他又演給誰看？“放心吧，
都過去那么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就是宿舍里太悶，總想起些不開心的事情，才出來走走。
”陸振輝長舒了一口氣。親自給我倒了杯熱水，哄我喝下放了安神藥的熱水后，
才又匆匆離開。這次是去食堂打飯的方向。十分鐘后，
同宿舍的劉寡婦偷偷給我塞來一張紙條，說是晚上倉庫那邊有“好事”。我知道，
這是白月華的最后通牒。但我還是去了。4 倉庫陷阱去倉庫前，
我將我娘留給我的那只銀手鐲，悄悄扔進了工廠后院的深井里。倉庫里，
白月華以廠工會干事的名義，來“核查被盜物資”的。所有人都圍著她，奉承她年輕有為，
和陸主任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眾人上前，紛紛指責我手腳不干凈，敗壞廠里名聲。
陸振輝匆匆趕來，忙著安撫眾人情緒，假意斥責我糊涂，沒注意到我平靜的眼神。
白月華湊到我身前，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蘇晚，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么蠢。
”“怎么，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當年護不住你爹娘，現(xiàn)在也護不住你自己，
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你還不知道吧？當年你爹娘之所以被全村人戳脊梁骨，
也是振輝哥使得計策，你被那些長舌婦堵在院里罵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看著呢，
我都替你臊得慌！”心底的恨意如野草般瘋長。不等我有所動作，白月華突然驚呼一聲，
腳下一崴，直直朝我撲來。她身體“不小心”撞翻了旁邊一桶紅色的染料。染料潑了她一身，
也濺了我滿身紅點。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陸振輝一把推倒在地，頭磕在冰冷的鐵皮桶上，
嗡嗡作響。他看都沒看我一眼，緊張地扶起白月華，查看她的傷勢。白月華躲在他懷里，
瑟瑟發(fā)抖，聲音帶著哭腔。陸振輝看向我的目光，再沒了半分平日的偽裝：“蘇晚，
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這就是你說的改過自新？月華好心替你求情，想讓你認個錯從輕發(fā)落，
你居然還敢對她動手！”我狼狽地趴在地上：“求情？她給我求什么情，
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嗎！”他眉頭緊鎖，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隨即被更深的怒火取代。“解釋什么？當年你家的事情全村都知道，
是我瞎了眼才會被你蒙騙！”“今天要不是你不知好歹，偷竊廠里財物！”“蘇晚，
給月華道歉！”“別，別怪晚姐姐，當年她家出事都怪我，是我對不住她，今天的事，
就當是我替他還債吧。”“既然她這么恨我，以后，我們就當不認識好了，我不想讓你為難。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傷口，血珠滲了出來。看著他們一唱一和，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這幾個月虛假的溫情，在這一刻徹底撕碎。周圍看熱鬧的工人指指戳戳，污言穢語不斷傳來。
“這就是陸主任那個相好的？自己偷東西被抓了還好意思打人，真是沒皮沒臉！
人家白干事多好的人，哪像她？”我踉踉蹌蹌地被人拖進更里面的小倉庫。
陸振輝派人捎來口信：“今晚的事你別往心里去，月華畢竟是廠領導的親戚，你傷了她，
廠里肯定要給個說法，讓你認錯也是為了你好，做給外人看的。”可我知道，
這場戲根本不是演給外人看的。而是演給我看的。這份虛情假意，他演了這么久。如今，
也該落幕了。我在那份偽造的認罪書上按了手印，連同我收集到的他與白月華私通的證據(jù)，
一起托人匿名寄給了廠紀檢科。坐在地上等到天黑，也沒等來他。只有看守的工人帶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