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圖書館的燈光總是太亮。鹿晚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把臉又往豎起的衣領里埋了埋。
電腦屏幕上,她正在分析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宗教觀論文才寫到三分之一,
而截稿日期就在明天。手機在桌面上震動起來,母親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鹿晚嘆了口氣,
抓起手機快步走向洗手間。"晚晚,這次你必須去見見。"母親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
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李阿姨介紹的,她丈夫單位同事的兒子,你們一個學校的。""媽,
我在趕論文......""人家可是國際教育學院的尖子生,已經保研了!家庭條件也好,
父母都是體制內的。"母親的聲音壓低了幾分,"你知道的,自從你爸那事之后,
媽媽只希望你能找個靠譜的人......"鹿晚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又是這樣。
自從父母離婚,母親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她的"婚姻大事"上,仿佛只有找到一個金龜婿,
才能證明她們母女倆過得比離開的父親更好。"這次不一樣,"母親神秘地說,
"是'三面檢測法',見面三次分別考察價值觀、人生觀和婚姻觀,
李阿姨女兒去年就是這樣找到對象的,現在過得多好......"掛掉電話后,
鹿晚盯著洗手間鏡子里的自己。二十歲的臉龐,眼睛下方卻已經有了淡淡的青黑。
她擰開水龍頭,把冰涼的水拍在臉上。"就當是收集寫作素材了。"她對鏡中的自己說。
約定的咖啡廳在校園南門,是學生們口中的"相親圣地"。鹿晚故意遲到了十分鐘,
進門時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坐在角落的背影——黑色高領毛衣,
略長的頭發在腦后扎成一個小揪揪,正低頭在素描本上畫著什么。"程述?"她走近問道。
對方抬起頭,鹿晚瞬間理解了為什么校園論壇里會有那么多關于"藝術系程述"的帖子。
他的五官像是用鋼筆勾勒出來的,線條鋒利而干凈,左眉上有一道細小的疤痕,
反而增添了幾分不羈。"鹿晚?"他合上素描本,嘴角揚起一個懶散的笑容,
"我差點以為你要放我鴿子了。""論文趕進度。"鹿晚簡短地回答,在他對面坐下,
"聽說是什么'三面檢測'?"程述輕笑一聲,
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我爸搞出來的名堂。第一面,價值觀測試。
"他抽出兩張紙推給她,"各自做完,然后交換討論。"鹿晚挑眉,這倒是出乎意料的專業。
她瀏覽著問卷:如何看待婚前財產公證?是否認同"門當戶對"?對丁克家庭的看法?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她一邊填寫邊問。"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畫廊老板。
"程述頭也不抬地回答,"表面光鮮,實際上一個只關心學術地位,一個只在乎畫作標價。
"他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他們維持婚姻的唯一原因是懶得離婚。"鹿晚驚訝地抬頭,
對上程述坦然的目光。這種直白讓她不知如何回應。"你呢?"程述反問,"為什么來相親?
漢語言文學系的才女應該不缺追求者。""你怎么知道我的專業?
"2."做功課是基本禮貌。"程述聳聳肩,
"我還知道你去年獲得過全國大學生文學創作金獎,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勝過托爾斯泰,
每周三下午在圖書館兒童區做志愿者。"鹿晚的手指微微發抖。
這種被看透的感覺既令人不安又奇異地令人心動。"我媽媽很擔心我變成老姑娘。
"她最終選擇了部分真相,"她覺得我太理想主義,不適合現實中的婚姻。
"程述突然大笑起來,引得周圍幾桌人側目而視。"有意思,"他擦擦眼角,
"我爸媽認為我太現實主義,會孤獨終老。"他們交換了完成的問卷。
鹿晚發現程述的字跡意外地工整,每個問題都回答得簡潔有力。在"如何看待婚姻"一欄,
他寫道:"當代社會最過時的制度之一,但人類暫時還沒發明出更好的替代品。
""這個回答很矛盾。"鹿晚指出。"人本來就是矛盾的集合體。"程述拿過她的問卷,
指著她對同一問題的回答,"'高風險投資,需要理性評估和止損點'——你不也是?
明明向往愛情,卻又害怕受傷。"鹿晚感到一陣被看穿的不適,但程述的眼神里沒有嘲諷,
只有一種找到同類的了然。"第二面呢?"她鬼使神差地問。
程述的眼睛亮了起來:"明天下午四點,人工湖邊的長椅?"他撕下一張素描紙,
迅速畫了張簡易地圖,"帶上你的人生故事,我想聽真的那個,不是應付家長的版本。
"鹿晚接過紙條,上面除了地圖還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鹿,正警惕地豎起耳朵。
她突然想起論壇上那個熱帖的標題:《驚!藝術系程述再次拒絕校花:你的靈魂太單薄》。
離開咖啡廳時,夕陽正好透過玻璃窗灑在程述的側臉上。
鹿晚注意到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
以及素描本邊緣露出的一角——那似乎是她低頭填寫問卷時的側影。
3.第二天的陽光出奇地好,鹿晚提前半小時就到了人工湖邊。
她選了張能看到入口的長椅坐下,從包里掏出《罪與罰》假裝閱讀,眼睛卻不時瞟向小路。
程述比約定時間早了十分鐘出現,身邊還跟著兩個男生。他們似乎在激烈討論什么,
程述手里拿著一卷圖紙,眉頭緊鎖。與昨天咖啡廳里懶散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個構圖太滿了,留白才是重點。"程述的聲音隨風飄來,"觀眾需要呼吸的空間,
就像感情需要距離。"一個男生反駁道:"但評委喜歡細節豐富的作品,
去年金獎......""那就讓他們看照片去。"程述打斷他,"藝術不是討好,是表達。
"鹿晚不自覺地微笑起來。她合上書,正好對上程述突然抬起的目光。他愣了一下,
隨即對同伴說了什么,那兩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離開了。"偷看別人可不太禮貌。
"程述在她身邊坐下,身上帶著松木顏料的味道。"公共場合哪有偷看一說。
"鹿晚把書塞回包里,"那是你的畢業設計?"程述展開圖紙,
是一幅名為《家》的系列插畫設計稿。畫面中央是一張空蕩蕩的餐桌,
周圍環繞著四個模糊的人影,各自朝向不同方向。"第二面,人生觀測試。
"程述沒有繼續藝術的話題,"“我的版本是:不相信愛情但渴望家庭溫暖,
認為人生就是不斷填補童年缺失的過程。
條分明的側臉:"所以你相親是為了......""找一個愿意和我一起演家庭劇的搭檔。
"程述轉頭看她,"你呢?為什么一個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女孩會來相親?
"4.湖面的波光映在鹿晚臉上,她沉默了片刻:"我父母離婚那天,
我爸說'愛情是文學里的騙局,婚姻是利益的計算'。"她揪著書包帶子,
"我想證明他錯了,但又害怕他真的對了。
"程述的眼神柔和下來:"所以我們一個害怕火焰,一個害怕黑暗。""什么?
""托爾斯泰說的。"程述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畫紙上摩挲,"有些人害怕火焰,
有些人害怕黑暗,而最可悲的是那些既怕火焰又怕黑暗的人。"鹿晚感到心臟被輕輕攥住。
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男孩,竟能如此準確地描述她的矛盾。程述的手機突然響起,
他看了看來電顯示,臉色沉了下來:"我爸。"通話很短,
但鹿晚能聽到電話那頭嚴厲的聲音在問"測試結果如何"。程述的回答很敷衍:"才第二面,
急什么。"掛斷后,兩人陷入沉默。一只野鴨撲棱棱地掠過湖面。"我有個提議。
"程述突然說,"既然我們都面臨家庭壓力,不如假訂婚?各取所需,等風波過了再解除。
"鹿晚睜大眼睛:"這太......""瘋狂?"程述笑了,"但很實用。
你可以擺脫無休止的相親,我可以堵住父母的嘴。何況......"他指了指兩人的問卷,
"我們在關鍵問題上驚人的一致。"鹿晚想起母親昨晚的話:"李阿姨說對方家境很好,
如果成了,你出國交換的保證金就不成問題......""我答應去俄羅斯交換了。
"她脫口而出,"下個學期。"程述挑眉:"恭喜。所以這正好,半年后你出國,
我們自然解除婚約,誰也不會受傷。"陽光照在湖面上,碎成千萬片金色的謊言。
鹿晚知道這是個糟糕的主意,但程述眼中的理解和那個空蕩蕩的《家》擊中了她的軟肋。
"好。"她聽見自己說,"但要有書面協議。"程述大笑,從素描本上撕下一頁,
當場起草了一份《訂婚協議》,
在底部畫了兩個小人:一個扎馬尾的女孩和一個小揪揪的男孩,中間是一顆被劃了叉的心。
"第三面測試免了?"鹿晚接過協議。"婚姻觀測試?"程述湊近,
他身上有顏料和薄荷的味道,"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婚姻是過時的制度,
但暫時沒有更好的替代品。"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琥珀色的光澤,
鹿晚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這個決定太瘋狂了,但瘋狂中又帶著奇異的合理。
兩個不相信愛情的人,用最理性的方式達成了一場感性的交易。5.藝術學院的畢業展上,
程述的《家》系列成為焦點。鹿晚站在人群外圍,看著被記者包圍的程述侃侃而談。
他穿著正式的白襯衫,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后,與平時判若兩人。
"作品表達了對現代家庭關系的解構......"程述的聲音遠遠傳來。
鹿晚悄悄走到展板前,仔細觀看那些作品。餐桌系列只是第一部分,
后面還有臥室、客廳、書房。每幅畫中都有四個模糊的人影,但仔細觀察會發現,
在最后一幅"門廊"中,只有兩個人影是清晰的——一個高個子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
正走向敞開的門。"看出什么了?"程述突然出現在她身后,聲音里帶著微醺的酒氣。
鹿晚指著門廊那幅:"其他人都不重要,只有這兩個人離開時,你才給了他們清晰的輪廓。
"喉結滾動著咽下莫名的酸澀,程述向前傾身時帶起一陣雪松混著威士忌的氣息,
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里藏著連自己都陌生的顫抖:“知道為什么嗎?”鹿晚的心跳加速,
但她假裝鎮定:"因為只有這兩個人真正離開了你的生活?
"當 “離開你的生活” 幾個字落進耳膜,程述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妹妹離開那天的雨、母親行李箱的滾輪聲、父親摔門而去的回響,突然在記憶里炸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卻又克制不住地想再靠近些,
想讓眼前人看清那些藏在模糊人影里的裂痕。我妹妹。"程述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從沒想過有人能一眼看穿他藏在構圖里的隱喻,那些刻意模糊的筆觸下,
原來真的有人懂得留白處洶涌的思念。"父母分居后,跟媽媽去了加拿大。
"他迅速換上社交笑容,"走吧,未婚妻,該去應付我父母的朋友們了。
"他自然地牽起鹿晚的手,掌心溫暖干燥。鹿晚驚訝于自己的不抗拒,
反而有種奇怪的安心感。那天晚上,程述送她回宿舍時,
在路燈下突然說:"下周我研究生面試,可能會去北京幾天。""嗯,加油。"鹿晚點點頭,
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她從包里掏出一個小錦囊,"給你,逢考必過。
"程述好奇地打開,里面是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上面密密麻麻整理了過去五年的考研真題分析,重點難點一目了然。
"你......什么時候做的?"程述的聲音有些異樣。"熬了幾個晚上。
"鹿晚輕描淡寫地說,"反正我俄語考試還有段時間。"程述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
突然將她拉入懷中。這個擁抱來得突然又短暫,還沒等鹿晚反應過來,他已經松開手,
快步消失在夜色中。6.兩周后,鹿晚在圖書館熬夜準備俄語考試,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她勉強收拾好東西往宿舍走,卻在半路眼前一黑。醒來時,
刺鼻的消毒水味告訴她這是校醫院。更讓她驚訝的是,程述趴在床邊睡著了,頭發亂糟糟的,
白襯衫皺巴巴的,眼下有明顯的青黑。"你......"她一開口,嗓子火辣辣地疼。
程述立刻驚醒:"別動,你在輸液。"他倒了杯溫水遞給她,"急性腸胃炎加過度疲勞,
醫生說再晚點送來就可能胃出血。
"鹿晚小口啜著水:"你怎么......""你室友打的電話。"程述揉了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