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毒辣辣地烤著大地,拆遷公示欄前黑壓壓擠滿了人,吵吵嚷嚷的,跟趕集似的。
我叫張蘭,好不容易從人堆里擠到前面,一顆心怦怦直跳,
就盼著這拆遷款能給兒子湊夠大學學費。手指頭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劃拉,
總算找到了“王建國”三個字。可等我細看補償面積那一欄,腦子“嗡”地一下,
差點沒站穩——比隔壁李嬸家同樣大的房子,活生生少了二十個平方!二十個平方,
那可是幾十萬塊錢啊!我這下崗女工,指望啥?就指望這點錢給兒子鋪路呢!“喲,蘭啊,
你也來看了?怎么回事啊,你家這面積不對勁兒啊,比李嬸家少了一大截呢!
”一個尖細又帶著得意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我那個大姑姐王莉。
她穿著件時髦的碎花連衣裙,手里搖著把小扇子,臉上那股子幸災樂禍的勁兒,藏都藏不住。
“是不是當年買房的時候,建國他,有點什么‘說法’啊?我家建國可沒這糊涂賬,
這次我們家可是實打實的面積,一點沒少!”她故意拔高了嗓門,
周圍鄰居的目光“刷”地一下全聚我身上了,那眼神,像針一樣扎人。我臉上臊得通紅,
像被人當眾扒了層皮。手里的那張通知單,被我攥得不成樣子,幾乎要揉爛了。我咬著牙,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身就往外擠。王莉那刺耳的笑聲還在背后響著:“哎,蘭啊,
這可不是小數目,差著幾十萬呢!”我憋著一肚子火,一陣風似的沖回家。老王,王建國,
正窩在沙發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煙,屋里嗆得人睜不開眼。
我把那張皺巴巴的通知單“啪”地摔在他面前的茶幾上,吼道:“王建國!你給我說清楚!
為什么我們家的補償面積比人家少那么多!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他被我嚇了一跳,
手里的煙灰掉了一截,慌忙站起來,不敢看我,低著頭含糊其辭:“蘭,你先別急,
可能是…可能是測量有點誤差,我去問問,啊?”“誤差?王建國,我們做了多少年夫妻,
你撒謊我能看不出來?”我氣得渾身發抖,腦子里亂糟糟的,“房產證呢?
當年的購房合同呢?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開始在屋里亂翻,抽屜一個個拉開,
東西扔了一地。這日子本就過得緊巴巴,現在連唯一的指望都要出問題,我能不急嗎?
就在我拉開床頭柜最底下那個積了灰的抽屜時,一個牛皮紙袋“啪嗒”掉了出來。我撿起來,
里面不是房產證,入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我腿肚子都軟了。一張手寫的借條,紙都黃了,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今借到王志強人民幣XX萬元整”,落款是“王建國”,日期,
正好是我們買這套房子的前幾天!XX萬,那可是一大筆錢,當年我們哪有這么多錢!
我手抖得更厲害了,又從袋子里抽出一份打印的《房產代持協議》。甲方王建國,
乙方王志強。協議上白紙黑字寫著,王建國名下這套房子,其中XX平米(不多不少,
正好是公示欄上少的面積!)的實際權益人,是王志強!王志強!
那不是老王那個“失蹤”了快二十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小叔子嗎?!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像錐子一樣扎進我腦子里——我們住了半輩子的家,這房子,
從根上就有問題!這筆拆遷款,我們根本沒資格全拿!
怪不得王莉那個賤人在公示欄前那樣戳我脊梁骨,原來根子早就爛在你王建國這里了!
我辛辛苦苦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子,你竟然瞞著我這么大的事!我捏著那兩份要命的文件,
氣血翻涌,眼前陣陣發黑。自打那天從抽屜里翻出那兩張要命的紙,老王就像掉了魂兒。
家里那老式電話機,以前半個月都響不了一聲,現在倒成了熱線。只要鈴聲一響,
他準是第一個撲過去,要是陌生號碼,立馬攥著聽筒,貓著腰竄到陽臺,
或者干脆溜到樓道里。聲音壓得跟蚊子哼似的,還時不時回頭看我,做賊心虛的樣兒。
我問他,他就說是單位催他回去辦手續,要么就是賣保險的,可我瞧著他掛了電話手都哆嗦,
額頭上一層虛汗。有回我假裝去陽臺收衣服,布簾子隔著,聽不真切,
就幾個字眼兒飄過來:“錢主任”、“老規矩”、“封口費”…… 我心里“咯噔”一下,
這“錢主任”聽著耳熟。王莉那婆娘更是三天兩頭往我們家跑,說是“關心”拆遷的事兒。
她人還沒進門,那股子劣質香水味兒先飄進來了,身上還是那件招搖的碎花裙子,
扇子搖得呼呼生風,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家占了多大便宜。“哎喲,蘭啊,
你家那事兒有眉目沒?建國也真是,老實巴交的,別讓人給糊弄了。要我說,
這拆遷辦里頭水深著呢,要不,嫂子我幫你托托人?”她嘴上抹了蜜,可那幸災樂禍的表情,
怎么都藏不住。她還特意把聲音拔高,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似的。
轉頭就在院子里跟那些長舌婦嚼舌根,說什么我家老王年輕時候手腳不干凈,得罪過人,
現在人家借著拆遷卡我們脖子呢。隔壁李嬸倒是好心,有天拉著我小聲說:“張蘭,
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可別往外傳。最近我老瞅見一個戴粗金鏈子的陌生男人,剃個炮子頭,
脖子后面還有刺青,老在咱們這樓底下轉悠,賊眉鼠眼的,好像在打聽你們家,
還問王志強當年的事兒。” 我一聽,心都揪緊了。
樓下奇牌室的趙大爺也湊過來說:“可不是嘛,當年志強那小子,蔫不出聲的,
突然就說發了筆小財,買了塊新手表,沒幾天人就沒影兒了。都說他那是發了橫財,
來路不明,怕是卷了不干凈的錢跑了,還有人說他挪用了公家的錢,
甚至跟道上的人攪和到一塊兒去了。” 這些話像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我再也坐不住了。
那天下午,老王又接到那個神秘電話,他“嗯嗯啊啊”應了幾聲,臉色煞白地掛了電話,
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嘴里嘟囔著:“單位有點急事。” 我立刻回屋,翻出頂舊草帽,
又扯了條絲巾把臉蒙了大半,悄悄跟了出去。他腿腳不利索,走得卻挺快,
一路盡往小胡同里鉆。我遠遠吊著,不敢跟太近。他七拐八拐,
最后進了一家看起來就不怎么正經的茶館,門臉小,光線也暗。我猶豫了一下,
也跟著進去了。里面烏煙瘴氣的,一股子劣質茶葉和煙草混合的怪味。我找了個靠墻的卡座,
正好能隱約聽到隔壁包間的聲音。“老王啊,都這時候了,你就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涂了。
”一個油腔滑調,帶著點蠻橫的男聲響起,“當年你弟弟王志強那筆錢怎么來的,
你用那錢買了房,還找人做了假手續,我可都一清二楚。現在拆遷了,
這筆橫財你想一個人吞?門兒都沒有!那少了的二十個平方的補償款,我要一半!痛快點,
不然……哼哼,當年你弟弟那些破事兒,還有你偽造文件的事兒,我保證讓拆遷辦公開,
讓你王建國身敗名裂,一個子兒都拿不到!”“錢主任,錢主任,您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啊……”是老王的聲音,帶著哭腔,哆哆嗦嗦的,“家里實在困難,兒子馬上高考,
這錢……”“少他媽跟我哭窮!”那男聲粗暴地打斷他,“砰”的一聲,像是拍了桌子,
“痛快給錢,不然有你好看的!” 接著,我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塞東西。
錢主任!我腦子里“嗡”的一聲,這個名字,這個聲音,錯不了!
就是當年負責我們這片兒拆遷,后來聽說犯了事兒調走的那個錢大明!他怎么又冒出來了?
還跟老王攪和在一起!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家,趁著老王還沒回來,又開始翻箱倒柜。
這次我格外仔細,連床底下積灰的舊箱子都沒放過。在一本舊相冊的塑料夾層里,
我找到一張王志強年輕時候的黑白照片,寸頭,穿著當時流行的海魂衫,咧嘴笑著,
露出一口白牙。照片已經泛黃,背面卻用鋼筆潦草地寫著三個字:王志強。
我又找出那本被我翻了無數遍的房產證,借著窗戶透進來的光,
瞇著眼仔細看當年那個蓋在角落里已經模糊不清的印章。就在印章邊上,
真的有一處顏色更淡的墨跡,雖然很模糊,但仔細辨認,那筆鋒走向,
竟然和照片背后王志強的簽名有七八分相似!我把那張借條、代持協議上王建國的簽名,
還有照片背后王志強的簽名,以及房產證上那處淡墨痕跡,并排攤在桌上。
冷汗順著我的脊梁骨往下淌。
一個可怕的推斷在我腦中成形:老王當年不僅挪用了小叔子那筆來路不明的“黑錢”買了房,
他還極有可能模仿了小叔子的筆跡,偽造了簽名,制造了這份代持協議,
想把那部分屬于小叔子的產權“合法”地吞掉!而那個錢主任,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齷齪事,
這些年也一直在敲詐老王!我的心,一點點沉到了底。這個家,從根上就爛了。
拆遷辦公室門口那塊褪色的舊木板上,貼了張嶄新的通知,白紙黑字,像催命符一樣扎眼。
限期一周內,必須去簽最終的補償協議,不然就按最低標準算,甚至可能強制執行。一周!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喘不過氣。這節骨眼上,兒子小明那邊也出了狀況。
他正是高考沖刺的關鍵時候,家里的低氣壓明顯影響了他。班主任都給我打了個電話,
話里話外透著擔心,說小明最近上課有點走神,模考成績也退步了。晚上吃飯,
小明扒拉著碗里的米飯,抬頭看我,眼睛里帶著孩子氣的憂慮:“媽,
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爸最近老是唉聲嘆氣的,也不怎么說話。
”我看著兒子略顯蒼白的臉,還有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他的未來,
他能不能考上好大學,去哪個城市,學什么專業,可能就壓在這筆不清不楚的拆遷款上。
這骯臟的秘密,不能毀了他!我再也等不了了。那天深夜,等小明回屋睡了,
我把客廳的燈擰到最亮。我把那張發黃的借條、那份代持協議,還有我趁老王不備,
用舊手機偷偷錄下的那段茶館錄音——雖然雜音很大,
但錢主任那句“少了的二十個平方的補償款,
我要一半”和老王哀求的聲音還是錄進去了——一股腦兒全摔在王建國面前的茶幾上。
玻璃茶幾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王建國!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錢主任是誰?
小叔子那筆錢到底是怎么來的?!你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
”我的聲音因為憤怒和壓抑不住的顫抖,變得又尖又啞。王建國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
臉色比墻壁還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著桌上的東西,又看看我,
眼神里全是恐懼和絕望。僵持了足足有幾分鐘,他“噗通”一聲癱坐回沙發上,雙手捂住臉,
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接著,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于爆發出來,像個迷路的孩子,嚎啕大哭。
“蘭……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兒子……”他哭得涕淚橫流,斷斷續續地開始交代。他說,
當年小叔子王志強確實是突然拿回來一大筆錢,只含糊說是“在外面發的財”,讓他先收著。
沒過多久,王志強就因為欠了一屁股賭債跑路了。臨走前,他找到王建國,
讓他用那筆錢先買個房子安家,等他回來再說。王建國承認,他當時動了貪念。
那筆錢數目不小,他又害怕這錢來路不正,留在手里是個燙手山芋。思來想去,
他就自作聰明,用這筆錢全款買了現在這套房子,然后偽造了那張借條和代持協議。
他的算盤是,這樣一來,既能把錢“洗”成房產,又能做個套,萬一將來小叔子回來了,
也有個說辭,證明自己沒想獨吞,只是“代持”。他原本以為,小叔子要么很快回來,
要么就永遠消失,這件事就能隨著時間爛在肚子里。他做夢也沒想到,拆遷會來得這么快,
更沒想到,當年經手這片房產買賣、隱約知道點內情的錢主任,竟然一直沒忘!
錢主任手里八成還攥著別的把柄,比如當年小叔子那筆錢更具體的來路,
現在就拿這個當王牌,死死地敲詐他。“那……那小叔子那筆錢……”我聽著他的哭訴,
心里卻越來越冷,追問道,“到底是怎么來的?真是他說的‘發的財’?”王建國哭聲一頓,
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眼神里充滿了更深的恐懼。
“我……我也不知道啊……”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但他走得太急了,那筆錢數目太大,
來得也太快……我后來想想,那陣子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什么非法集資,
還有更黑的道道……我怕……我怕那根本不是什么‘發的財’,
可能是……可能是牽扯到什么大案子了……”如果真是這樣,
那就不光是偽造文件、侵占財產這么簡單了!要是捅出去,搞不好就是刑事案件!
王建國甚至可能要去坐牢!我腦子里“嗡嗡”作響,手腳冰涼。就在這時,“砰!砰!砰!
”門外突然響起了粗暴急促的敲門聲,震得門板都在抖。“王建國!開門!我知道你在家!
”一個粗獷囂張的男聲在門外響起,是錢主任!他顯然是等不及,直接找上門來了!
“考慮得怎么樣了?啊?!明天就是拆遷辦給的最后期限了!你要是再不給我個準話,
我可就把你那些‘好材料’,原封不動交到拆遷辦,交到公安局去!讓你街坊鄰居,
讓你兒子,都好好看看他爸是個什么玩意兒!還想高考?我他媽看他還考個屁!
”錢主任的聲音不大不小,故意讓左鄰右舍都能隱約聽見。他每吼一句,王建國就哆嗦一下,
最后整個人像灘爛泥一樣縮在沙發角落里,
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完了……全完了……這下全完了……”更讓我氣得渾身發抖的是,
樓道口不知何時探出了一個腦袋,正是大姑姐王莉!她穿著那件扎眼的碎花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