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猛地從繡架前抬起頭,銅鏡里映出她二十五歲的面容。她死死掐住虎口,
直到月牙形的血痕滲出來,那痛感才讓她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窗外傳來春桃掃落葉的沙沙聲,與前世餓死前聽到的雪粒聲重疊在一起,
驚得她打翻了針線簍子。"太太可是被針扎了?"春桃慌慌張張跑進來,
看見滿地滾動的纏線木軸。柳如煙抓住丫鬟的手腕,指尖冰涼,"今兒是民國幾年幾月?
"春桃被她問得發愣,"太太莫不是魘著了,今兒是民國六年霜降啊。"銅漏滴答聲里,
柳如煙盯著梳妝臺上未拆的信封,暗紅火漆印著顧西門的私章。前世這封信里夾著五塊大洋,
說是給長子買新棉襖的,后來才知道林月嬌當時一條西洋裙就花了二十塊。她突然輕笑出聲,
嚇得春桃倒退半步,"去請林姑娘來,就說我新得了蘇繡樣子要請教。
"林月嬌掀簾子進來時,鬢邊別著鎏金蝴蝶發卡,正是前世隨軍時顧西門送的那對。
柳如煙捏著繡繃的手指發白,面上卻浮起溫軟的笑,"妹妹這發卡倒是新鮮,
比不得我們這些老式頭面。"林月嬌下意識摸了摸發卡,耳根泛紅,"姐姐說笑了,
地攤上淘的便宜貨。"黃昏時顧西門突然歸家,軍靴上的泥點子甩在青磚地上。
柳如煙接過斗篷,嗅到一絲茉莉頭油味,正是林月嬌今早用的那種。
她垂眼撣著斗篷領口的灰,"灶上煨著百合粥,老爺先用些?"顧西門擺擺手,
"明日要回營里,月嬌幫著整理文書,留她吃個便飯。"飯桌上清蒸鰣魚擺在林月嬌面前,
顧西門連著夾了三筷子。柳如煙盛了碗火腿冬瓜湯放在丈夫手邊,
"聽說二營張副官被革職了?"顧西門筷子頓了頓,"他私扣軍餉養外宅。
"林月嬌的湯匙"當啷"磕在碗沿上,柳如煙笑著添了句,"真是糊涂,正經太太還在呢。
"夜里柳如煙摸黑起來,從樟木箱底層取出陪嫁的田契。月光透過窗欞,
照見她用簪子尖在妝奩暗格劃的第三道痕——這是顧西門本月第三次宿在林月嬌房里。
院外傳來巡夜更聲,她突然想起前世餓得啃棉絮時,孩子們問"爹爹什么時候送米來"。
次日清晨,柳如煙特意換了件藕荷色衫子,往林月嬌屋里送新蒸的桂花糕。門虛掩著,
顧西門的聲音漏出來,"......等兼祧的事過了明路,你就搬去小洋樓。
"瓷盤在柳如煙手里轉了個圈,她抬高聲音,"妹妹醒了嗎?"屋里一陣窸窣,
林月嬌開門時領口扣子系錯了一顆。祠堂祭祖那日,柳如煙跪在蒲團上,
看族長把林月嬌的名字寫入顧家旁支族譜。顧西門扶她起來時,她順勢將頭靠在他肩上,
"老爺既要兼祧兩房,不如讓妹妹幫著管鋪子賬目?"族長捋須點頭,"正該如此。
"沒人看見她袖中指甲掐進掌心滲出的血珠。當夜柳如煙在燈下拆解一件舊旗袍,
春桃不解地問:"太太好好的衣裳怎么拆了?"她將金線一根根抽出來,
"聽說教會女校在教新式簿記,你表姐不是在那兒當幫工?"線頭"啪"地崩斷,
春桃突然壓低聲音,"今兒晌午我看見老爺往林姑娘房里塞了個綢布包。
"柳如煙把拆出的金線纏成團,突然聽見窗外有腳步聲。她吹滅油燈,
借著月光看見林月嬌提著燈籠往后院去,裙擺下露出雙男人尺碼的皮鞋。春桃倒吸涼氣,
被她捂住嘴,"明日你回趟娘家,帶兩匹素緞給蘇太太。"暗處傳來鑰匙轉動聲,
正是前世發現藏糧地窖的那把黃銅鑰匙。柳如煙盯著那把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的黃銅鑰匙,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纏好的金線團。春桃的呼吸噴在她手背上,帶著潮濕的驚惶,"太太,
他們這是要......"柳如煙將金線團塞進她手心,"明日你去蘇太太家時,
順道把西街當鋪的李掌柜請來,就說我要贖母親的翡翠鐲子。"次日清晨,
林月嬌來請安時眼圈泛著青黑,發髻卻梳得一絲不茍。柳如煙舀著碗里的杏仁茶,
"妹妹昨夜沒睡好?我聽見后院的貓叫了半宿。"林月嬌的茶蓋碰在碗沿上叮當作響,
"可不是么,野貓子鬧春,吵得人心煩。"柳如煙瞥見她袖口沾著的泥點,轉頭對春桃道,
"去把我那盒玫瑰胭脂拿來,給林姑娘遮遮倦色。"李掌柜踩著午時的日影進門時,
柳如煙正在繡一幅喜鵲登梅圖。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搓著手,"少奶奶那鐲子當了八十塊,
連本帶利得一百二十塊才能贖。"柳如煙將繡繃轉了個方向,"我這兒還有對金鑲玉的耳墜,
勞您估個價。"她從妝奩底層取出個紅布包,露出半截纏枝蓮紋的墜子。"喲,
這可是前清內務府的做工。"李掌柜掏出放大鏡細看,突然壓低聲音,
"聽說少奶奶娘家在蘇州有綢緞莊?"柳如煙用繡花針挑了挑燈芯,"如今兵荒馬亂的,
南邊的貨過不來。"李掌柜左右張望后湊近些,"我表侄在軍需處當差,
說后日有批棉紗要運去漢口......"話音未落,春桃慌慌張張闖進來,"太太,
老爺派人回來取冬衣了!"柳如煙不急不緩地包好耳墜,"煩請李掌柜后日晌午再來,
我讓春桃備好茶點。"等腳步聲遠了,她突然抓住春桃的手腕,
"你表姐不是說認識個賣干貨的李氏?就說我要買二十斤上等銀耳送人。"春桃摸不著頭腦,
"可太太從不用這些......"柳如煙已經走到窗前,望著后院新翻的土,
"要挑地窖朝北的,最好是青磚砌的舊庫房。"三天后的傍晚,
柳如煙借口頭疼早早打發了下人。春桃引著個穿灰布衫的婦人從角門進來,
那婦人挎著的竹籃里堆滿干香菇。"李嫂子見過太太。"婦人行禮時露出腕上的銅鐲,
樣式正是軍需處雜役的統一配飾。柳如煙撥弄著籃里的香菇,"聽說營里最近忙得很?
"李氏瞥了眼窗外,"可不是,昨兒半夜還卸了二十車棉布,都堆在三號庫沒來得及登記。
"油燈爆了個燈花,柳如煙順手剪了燈芯,"我有個遠親想做點小生意,
不知哪里能租到穩妥的倉庫?"李氏捏著衣角搓了搓,"城西老茶行后面倒有兩間,
就是價錢......"柳如煙從袖中排出三塊大洋,"煩請李嫂子幫忙牽個線,
余下的買斤紅糖給孩子吃。"當夜更聲敲過三響,柳如煙披著斗篷站在西街廢棄茶行的后院。
月光照見墻根新冒的野草,被人踩出了凌亂的腳印。春桃提著燈籠的手在發抖,
"太太真要買這破院子?"柳如煙蹲下身摸了摸泛潮的青磚,"明日你去找李掌柜,
把耳墜當了,再讓他介紹個可靠的泥瓦匠來。"她突然用鞋尖碾碎一塊松動的磚,
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洞口。泥瓦匠是第三天午后來的,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
柳如煙指著茶行后院的枯井,"聽說這底下有前人藏冰的地窖?"匠人探頭看了看,
"修是能修,就是工錢......"柳如煙遞過個沉甸甸的荷包,"要加個暗門,
磚縫里摻上糯米漿。"匠人掂了掂分量,突然壓低聲音,"太太若還要存貨,
俺兄弟在火車站搬貨,知道哪些車皮查得不嚴。"柳如煙轉身時裙擺掃過井沿的苔蘚,
"后日我讓丫鬟送圖紙來。"她走出茶行時,
正遇見林月嬌的貼身丫鬟拎著個食盒往軍營方向去。春桃緊張地拽她袖子,柳如煙卻笑了,
"去告訴李嫂子,明日我要三十斤最好的福建桂圓。"她摸出塊銀元塞給春桃,
"記得要她親自送來。"春桃接過銀元時,指尖微微發顫,"太太要這么多桂圓做什么?
"柳如煙望著街角消失的丫鬟背影,"聽說軍營里最近鬧痢疾,李嫂子家的干貨最是干凈。
"她轉身時裙角掃過茶行門前的青苔,留下一道濕痕。次日清晨,李氏挎著滿籃桂圓進門時,
林月嬌正在院里晾曬顧西門的軍裝。柳如煙故意提高聲音,"這桂圓肉厚核小,
正好給老爺燉安神湯。"李氏會意地湊近,"太太要的三十斤都在這兒了,
底下還壓著兩包上等紅棗。"春桃接過籃子時,明顯感覺分量比尋常干貨沉得多。
林月嬌甩著濕淋淋的袖子走過來,"姐姐對老爺真是體貼。"柳如煙剝開顆桂圓,
"妹妹昨夜幫著整理文書到三更,這安神湯該你先喝才是。"她將果肉放進林月嬌手心,
余光瞥見李氏袖口露出的半截貨運單。林月嬌突然被果核硌了牙,
"哎喲"一聲吐出個黃銅鑰匙齒模。正午日頭最毒時,
柳如煙在廂房會見李掌柜引薦的泥瓦匠。山東漢子抹著汗說:"地窖暗門做好了,
按太太說的留了三處通氣孔。"柳如煙將繡好的喜鵲登梅圖遞給他,"聽說令郎要娶親,
這個權當賀禮。"匠人展開繡品時,抖落出張火車站貨倉的平面圖,
上面用朱砂標著三個紅圈。傍晚顧西門突然回家,軍裝前襟沾著泥漿。柳如煙遞上熱毛巾,
"老爺這是去哪兒了?"顧西門煩躁地扯開領扣,"明日要押送賑災糧去徐州,
月嬌幫著清點了一整天。"林月嬌端著茶進來,手指上還沾著墨跡,"姐姐別忙了,
老爺說戌時就要回營。"柳如煙注意到她腰間新掛的倉庫鑰匙,
轉身對春桃道:"去把新蒸的茯苓糕裝兩盒,給老爺路上帶著。"顧西門前腳剛走,
柳如煙就喚來李氏,"聽說火車站今晚有批山西老醋到貨?"李氏捏著衣角點頭,"可不是,
都堆在三號倉最里頭。"柳如煙將繡好的帕子塞給她,"勞煩告訴李掌柜,
明日我要贖那對翡翠鐲子。"帕子角落用金線繡著串數字,正是賑災糧車的發車時辰。
夜深人靜時,柳如煙在燈下謄寫賬本。春桃慌慌張張跑進來,"太太,
林姑娘屋里亮著燈在寫什么!"柳如煙蘸了蘸墨,"你去廚房熬碗綠豆湯,就說我吩咐的。
"等春桃端著湯回來,她往托盤放了張空白賬頁,"讓林姑娘潤潤嗓子,
就說老爺最愛看她寫的簪花小楷。"次日天未亮,村里王木匠就敲響了顧家大門。
柳如煙隔著門簾問:"可是來修糧倉的?"王木匠壓低聲音,"按太太說的,
二十輛板車都藏在蘆葦蕩了。"柳如煙遞出個包袱,"這些粗布衣裳給鄉親們換上,
記得袖口都要扎緊。"包袱里沉甸甸裹著三十塊大洋,正好是李掌柜昨日贖鐲子的數目。
午時三刻,柳如煙在茶行后院驗收地窖。泥瓦匠指著暗門,"里頭能囤兩百石糧食,
外頭絕對看不出來。"柳如煙用鞋尖碾了碾墻根的浮土,"這兩日會有批山西老醋運來,
煩請大哥幫著搬進窖里。"她故意將"老醋"二字咬得極重,匠人了然地眨眨眼,"俺懂,
酸味兒能蓋住糧食香。"傍晚林月嬌急匆匆出門時,柳如煙正在繡一幅百子圖。
春桃小跑進來,"林姑娘往軍營去了,懷里揣著個藍布包!"柳如煙頭也不抬,
"你去趟李嫂子家,就說我要買五十斤上等花椒。"她剪斷金線,
露出繡面上幾個抱著糧袋的孩童,針腳細密得像是真的米粒要漏出來。更聲敲過二響,
柳如煙帶著春桃摸黑出了門。蘆葦蕩里蹲著二十來個村民,王木匠迎上來,
"都按太太吩咐的,板車軸上了油,一點聲兒都沒有。"柳如煙將一疊紙分給眾人,
"這是運糧隊的路線圖,岔路口有我們的人接應。"月光照見紙上的墨跡,
分明是林月嬌白日寫的簪花小楷拓印的。糧隊經過黑松林時,突然沖出幾輛著火的草車。
顧西門正指揮士兵救火,柳如煙派來的村民已從車隊尾部卸下三十袋糧食。
王木匠抹著鍋灰臉喊道:"官爺,東邊林子也有火星子!"趁亂間,
二十輛板車悄無聲息消失在官道旁的羊腸小徑。車轍印被特意潑了醋,
混在焦糊味里聞不出來。天亮前最后一車糧食入庫時,李氏的丈夫突然跑來報信,"不好了,
軍營在查賬本!"柳如煙不慌不忙鎖上地窖,"你去告訴李掌柜,
今日我要當對金鑲玉的耳墜。"她摸出個藍布包遞給春桃,"把這個混進林姑娘的妝奩,
記得沾點花椒粉。"布包里赫然是昨晚糧車上撕下來的封條,
印著"徐州賑災專用"的朱紅大印。晌午林月嬌哭著跑回家時,柳如煙正在煮桂圓湯。
"姐姐救我!"她撲通跪下,袖口還沾著糧倉的麥麩,"他們說賑災糧少了三百石,
賬本上偏偏是我簽的字!"柳如煙攪著砂鍋里的湯,"別急,老爺最疼你,定會查個明白。
"她舀了勺湯吹涼,湯底沉著幾粒沒濾凈的花椒籽。柳如煙攪著砂鍋里的桂圓湯,
湯底沉著幾粒沒濾凈的花椒籽。林月嬌的指甲掐進她膝頭布料,"姐姐救我,
賬本上偏是我簽的字!"柳如煙舀起半勺湯吹了吹,"別急,老爺最疼你,定會查個明白。
"她余光瞥見春桃在簾外晃過的藕荷色衣角。砂鍋蓋"咔嗒"響了一聲,
林月嬌突然抽著鼻子抬頭,"這湯里怎么有股子辛辣味?"柳如煙用帕子掩住她嘴角,
"許是灶上煨過花椒羊肉串了。"院外傳來軍靴踏地的悶響,顧西門帶著兩個憲兵闖進來,
皮帶扣上還沾著黑松林的焦灰。"月嬌!"顧西門一把拽起癱軟的林月嬌,
"三號倉的賬本怎么會在你妝奩里?"他抖開的藍布包散落出賬頁,
封條朱印蹭在林月嬌杏色衫子上像血漬。柳如煙驚呼著去扶打翻的砂鍋,"老爺仔細燙著!
"沸湯潑在青磚地上,浮起的花椒籽打著旋兒。林月嬌掙開顧西門的手,"不是我!
那賬本明明鎖著......"她突然轉頭盯著柳如煙,鎏金蝴蝶發卡滑到耳際。
柳如煙捏著燙紅的手指輕聲道:"妹妹昨兒不是去軍營幫著清點賑災糧了?
"憲兵突然亮出張貨運單,"這簽字可是林姑娘的簪花小楷。"顧西門額角青筋暴起,
"糧車在黑松林遇襲,偏巧少了你經手的三百石!"林月嬌癱坐在湯漬里,
"是姐姐讓我學著記賬......"柳如煙突然從妝臺取出本藍皮冊子,"老爺看看,
這可是我替妹妹改的錯賬?"冊子里夾著糧倉平面圖,朱砂圈的位置與失竊糧堆分毫不差。
院外傳來汽車急剎聲,軍需處劉處長握著電報沖進來,"顧副官!總司令部下令革職查辦!
"他瞥見地上的賬本,突然踢了腳砂鍋碎片,"好啊,花椒水煮賬本,難怪驗不出涂改痕跡!
"林月嬌尖叫著去抓顧西門的褲腳,被他甩開時鎏金發卡"當啷"砸在門檻上。
柳如煙彎腰拾起發卡,"妹妹這蝴蝶翅膀怎么缺了一角?"她指尖撫過斷裂處,
露出里頭嶄新的銅茬。劉處長突然搶過發卡,"軍需庫丟的銅鑰匙模!"他掰開發卡暗扣,
黃銅齒模"嗒"地掉在賬本封條上嚴絲合縫。顧西門倒退兩步撞上屏風,
"月嬌你......"林月嬌瘋撲向柳如煙,"是你害我!
"柳如煙側身時被她扯落半幅袖子,露出臂上三道結痂的掐痕,"妹妹這話奇了,
糧倉鑰匙不是你腰間掛著么?"憲兵一把扭住林月嬌,從她袖袋抖出把黃銅鑰匙。
劉處長對比著鑰匙與發卡模子,"三號倉鑰匙,賬本涂改痕跡,連失竊路線都吻合。
"他突然踢翻茶幾,"顧副官,令姨太好大的膽子!"顧西門鐵青著臉解下武裝帶,
"卑職管教不嚴......"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報童尖嗓:"號外號外!
軍官姨太盜賣賑災糧!"柳如煙望著被憲兵拖走的林月嬌,轉身從樟木箱取出個包袱,
"老爺換身衣裳吧。"顧西門扯開包袱,露出件沒有軍銜標志的舊制服。他猛地抬頭,
"如煙你早就......"柳如煙撫平他翻卷的衣領,
"上回你說二營張副官私扣軍餉養外宅,如今可算知道誰是糊涂人了。"暮色染紅窗紙時,
春桃小跑進來,"太太,李嫂子說糧價漲了三倍!"柳如煙捻著拆解開的金線,
"去告訴王木匠,今夜給蘆葦蕩的鄉親們發十袋陳米。"她瞥見墻角未掃凈的花椒籽,
用鞋底慢慢碾成褐粉。更聲從遠處傳來,混著監獄方向模糊的女人哭嚎。
柳如煙站在地窖入口,春桃提著燈籠的手微微發抖。昔日冷眼旁觀的顧家宗親們擠在院子里,
族長拄著拐杖咳嗽,"如煙啊,族里老小三天沒吃上熱粥了。"她解開銅鎖時,
鐵鏈碰撞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這窖里存著蘇州娘家的陪嫁。"柳如煙掀開油布,
露出碼得整整齊齊的糧袋,玉米粒從麻袋縫隙漏出來。三叔公突然撲跪在泥地上,
"侄媳婦菩薩心腸!"他枯瘦的手指抓住柳如煙繡著纏枝紋的裙角,蹭上了地窖的青苔。
春桃往后退了半步,"太太,
這白米不是說好要......"柳如煙抓了把米粒讓它們從指縫流下,
"去把祠堂的功德簿拿來,按人頭記。"米粒落在陶甕里發出細碎的聲響,
像極了前世孩子們餓極時啃的凍土豆皮。二房媳婦擠到最前面,
"我們小寶才五歲......"她懷里孩子的手正抓著半塊觀音土。
柳如煙舀了勺米倒進她衣兜,"孩子另加半斤。"米粒從粗布縫隙漏下來,
那婦人慌忙用衣襟去接,露出腰間當鋪的號牌。族長用拐杖敲著青磚,"都排隊!
如煙肯開窖是顧家祖上積德!"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只剩米粒落入容器的沙沙聲。
柳如煙瞥見角落里的顧西門,他舊軍裝第三顆紐扣不見了,
那是前世長子餓死前攥在手心的遺物。"堂嫂。"顧家遠支的年輕人突然跪下,
"我娘癱在床上......"柳如煙示意春桃記下,"明日派車送五斤去。
"她轉頭對族長道,"煩請三叔公監督,若發現倒賣賑災糧的......"話沒說完,
糧袋后傳來老鼠般的窸窣聲。春桃提著燈籠照過去,逮住正在偷抓米的六嬸。"老不死的!
"三叔公一拐杖打在她手上,米粒撒了滿地。柳如煙彎腰一粒粒撿起來,
"六嬸去年還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把沾土的米放回秤盤,"今日倒不怕是非了?
"顧西門突然沖過來抓住秤桿,"如煙,
軍部在查私藏糧食......"柳如煙輕輕撥開他的手,"老爺放心,
這都是我蘇州娘家陪嫁的地租。"她故意提高聲音,"總比某些人拿軍餉養外宅強。
"人群里響起壓低的嗤笑。二房媳婦突然尖叫,"小寶吐白沫了!
"那孩子正把生米往嘴里塞。柳如煙快步過去拍孩子后背,"春桃,去灶上熬米油。
"她指尖沾到孩子嘴角的泡沫,涼得像是前世雪地里小女兒最后的呼吸。
族長翻著功德簿突然抬頭,"如煙,賬上記的八十石怎么只剩六十?
"柳如煙撫平被孩子抓皺的衣袖,"那二十石早換成棉紗,給祠堂老人們做冬衣了。
"她望向縮在角落的顧西門,"老爺說是不是?上月您還夸林姑娘穿的洋布暖和。
"三叔公的拐杖突然砸向顧西門,"敗家子!"老人干癟的胸膛劇烈起伏,
"祖產都讓你填了窯子!"柳如煙扶住搖晃的油燈,"三叔公息怒,地窖里還有二十袋高粱。
"燈花爆響中,她看見顧西門指甲縫里嵌著的糧倉封蠟。春桃小跑回來,"太太,
米油熬好了。"陶碗里的米湯映著燈籠光,晃出細密的油星。柳如煙托起孩子的后腦勺,
"慢些喂。"米湯沾濕了孩子衣襟上繡的長命鎖,
那鎖片正是前世當鋪給的最后估價——三塊大洋。六嬸突然撲到柳如煙腳邊,
"侄媳婦行行好,我孫子在牢里......"柳如煙把空碗遞給春桃,"牢飯每日有定例。
"她轉身鎖上空了一半的糧窖,"不像我們娘幾個,餓極了連觀音土都分不到。
"銅鑰匙轉動時,顧西門的喉結跟著滾動了一下。族長清點著功德簿,"明日開始,
十六歲以下每日多派二兩。"他的拐杖尖點過幾個名字,"這幾個去年罵過如煙克夫的,
排在最后。"柳如煙撣去袖口沾的米灰,"都是顧家人,何必呢。
"她說話時望著糧窖陰影里蜷縮的顧西門,他正把軍裝袖口的補丁往里掖。
二房媳婦抱著睡著的孩子湊過來,"堂嫂,聽說你會西洋記賬法?
"柳如煙捻著功德簿的頁角,"不過是在教會學堂旁聽過。"她余光看見顧西門猛地抬頭,
那是他上個月發現賬本被調包時的表情。春桃突然扯她袖子,"太太,地窖頂在滲水!
"柳如煙快步過去摸窖壁,濕痕正好在暗門位置。三叔公的拐杖重重杵地,
"定是前日那場暴雨!"人群騷動起來,柳如煙卻笑了,"不妨事,明日請泥瓦匠來看看。
"她指尖蹭到的不是雨水,是混著米漿的石灰。顧西門突然沖過來抓住她手腕,"如煙,
我們談談......"柳如煙輕輕抽出手,"老爺先去換件干衣裳。"她轉向族長,
"煩請三叔公把西廂房收拾出來,今晚就開始放糧。"燈籠光里,
顧西門濕漉漉的袖口滴著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倒映著糧窖鐵鎖的冷光。燈籠光里,
顧西門濕漉漉的袖口滴著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倒映著糧窖鐵鎖的冷光。
他突然抓住柳如煙的手腕,"這些糧食夠換張去南京的火車票。"柳如煙抽出手,
用帕子擦了擦腕上沾的水漬,"老爺糊涂了,這是族里救命的糧食。
"三叔公的拐杖重重敲在水洼邊,"畜生!你還想拿族人的命換前程?
"人群里爆發出嗡嗡的議論聲,六嬸擠到前面啐了一口,"當初你小姨子穿金戴銀的時候,
怎么不想著族人?"顧西門臉色鐵青,軍裝下擺還在滴水,"如煙,
看在我們夫妻情分上......"柳如煙轉身對春桃道,"去把西廂房的油氈鋪上,
別讓潮氣壞了米。"春桃應聲時故意踩過水洼,濺起的泥點沾在顧西門褲腿上。
二房媳婦突然尖叫,"有人翻后墻!"院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幾個黑影正從墻頭跳下來。
族長哆嗦著舉起燈籠,"是鄰村的饑民!"柳如煙快步走到糧窖前,銅鑰匙在掌心閃著光,
"各位鄉親若是求糧,明日辰時來祠堂登記。"墻頭的黑影頓了頓,有個蒼老的聲音喊,
"顧太太說話算話?"顧西門突然沖向糧窖,"都給我滾開!"他撞開攔路的族人,
手指快要碰到鐵鎖時,三叔公的拐杖狠狠抽在他膝彎。柳如煙扶住踉蹌的老人,
"三叔公當心身子。"她說話時把鑰匙塞進春桃手里,小丫鬟立刻貓腰鉆進了人群。
顧西門跪在泥地里喘粗氣,"你們......你們知道我是誰......""知道啊!
"人群后頭響起王木匠洪亮的聲音,"不就是被革職的顧副官嘛!
"幾個青壯年扛著扁擔圍過來,把顧西門堵在水洼旁。柳如煙理了理散亂的鬢發,
"王大哥來得正好,明日發糧還要借您家板車。"王木匠拍拍胸脯,"太太放心,
二十輛板車都備好了。"他說話時故意把扁擔橫在顧西門面前。顧西門撐著地爬起來,
軍裝前襟全是泥漿,"如煙,孩子們不能沒有父親。"柳如煙從袖中取出封信,"老爺放心,
我已經托蘇婉在城里找了學堂。"信封上燙金的"圣瑪利亞女中"字樣在燈籠下反著光。
三叔公瞇著眼湊近,"喲,這不是教會辦的那所......""不行!
"顧西門突然撲過來搶信,
"顧家的孩子怎么能......"王木匠的扁擔及時架住他脖子,"顧副官,
孩子們吃觀音土的時候你在哪兒?"柳如煙把信收回袖中,"明日就送他們進城,
春桃的表姐在學堂當幫工。"她轉頭對二房媳婦道,"嫂子要不要讓小寶一起去?
城里總比鄉下安全。"院墻外的饑民漸漸散去,只剩個瘦小的身影還趴在墻頭。
柳如煙招手喚來春桃,"給那孩子拿個饃。"顧西門趁機想往糧窖沖,
被王木匠一把揪住后領,"再動粗老子送你去警察局!"族長用拐杖戳著顧西門的肩章,
"瞧瞧你這德行,還不如個婦道人家!"柳如煙走到顧西門跟前,替他整了整歪斜的領口,
"老爺要是真惦記孩子,不如把林姑娘卷走的首飾找回來。"她指尖掠過他空蕩蕩的袖扣,
"聽說典當行最近收了支鎏金蝴蝶發卡。"顧西門瞳孔猛地收縮,
"你怎么知道......"王木匠哈哈大笑,"全鎮都知道你小姨子卷款跑啦!
"春桃小跑回來,"太太,饃給那孩子了,說是三天沒吃飯。"柳如煙望向黑漆漆的墻頭,
"明日發糧時,讓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先領。"族長突然老淚縱橫,"顧家祖墳冒青煙啊,
出了你這么個......"話沒說完,顧西門突然掙開王木匠,發瘋似的撞向糧窖鐵門。
"攔住他!"三叔公的拐杖飛出去砸在顧西門背上。幾個青壯年一擁而上,
七手八腳把他按在泥地里。柳如煙彎腰撿起沾泥的信封,"老爺省省力氣吧,
地窖鑰匙早送去教堂保管了。"顧西門喘著粗氣抬頭,"你早就計劃好了是不是?
"王木匠往他腿上踹了腳,"呸!還有臉問!"二房媳婦抱著孩子擠過來,"堂嫂,
小寶真能去城里讀書?"柳如煙摸摸孩子滾燙的額頭,"明日跟我的孩子一起走,
蘇婉會安排體檢。"她轉頭對春桃道,"去把新縫的書包拿來,給小寶也備一個。
"春桃應聲時瞥見顧西門怨毒的眼神,嚇得縮了縮脖子。族長突然拍板,"明日開祠堂,
把如煙的名字記到族譜第一頁!"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嚇得屋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顧西門在泥地里蜷成一團,
"你們......你們都被這毒婦騙了......"王木匠揪著他衣領拎起來,
"再罵一句,老子現在就把你扔出顧家!"柳如煙走到顧西門面前,
月光照著她半邊蒼白的臉,"老爺還記得長子臨終前說的話嗎?"顧西門突然僵住,
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三叔公的拐杖重重杵地,"造孽啊!孩子餓得啃棉被的時候,
你在給外宅買西洋裙!"人群里響起壓抑的啜泣聲,二房媳婦把臉埋在孩子衣襟里。
春桃抱著兩個藍布書包回來,"太太,都繡了名字。"柳如煙接過書包摸了摸,
"針腳密實些好,孩子們要用好幾年呢。"她說話時望著顧西門,
對方正盯著書包上金線繡的"顧"字發呆。王木匠推了他一把,"還不快滾!
等著吃族規的板子嗎?"顧西門踉蹌著往院外走,軍靴踩過自己方才滴的水洼。
柳如煙突然喚住他,"等等。"她從袖中取出個荷包,"這里有五塊大洋,
是當初你給長子買棉襖的錢。"荷包落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顧西門彎腰去撿時,
聽見墻頭那個瘦小的饑民喊,"顧太太菩薩心腸!"族長拄著拐杖走到柳如煙身邊,
"明日送孩子,讓王木匠套我的馬車去。"柳如煙扶住老人顫抖的手臂,"三叔公別擔心,
蘇婉說學堂有醫務室。"春桃湊過來小聲道,"太太,行李都收拾好了,
就是少爺的算術簿子......"柳如煙望向糧窖鐵門,"無妨,城里什么都有。
"月光照在鐵鎖上,映出鑰匙轉動留下的新鮮劃痕。月光照在鐵鎖上,
映出鑰匙轉動留下的新鮮劃痕。春桃踮腳往糧窖里張望,"太太,石壁上怎么有刻痕?
"柳如煙接過燈籠照過去,青磚上密密麻麻刻著"謝顧太太活命之恩",
每個字都沾著陳米碎屑。王木匠扛著扁擔湊過來,"喲,這是災民夜里偷偷刻的!
"他用粗糙的手指撫過那些歪扭的字跡,"俺娘說從前大善人才能得生祠,
沒想到如今活人就受香火。"柳如煙指尖擦過"恩"字最后一筆,
石灰粉簌簌落在她繡鞋尖上。二房媳婦抱著熟睡的孩子擠上前,"堂嫂你看,
這兒還有小寶的名字呢!"她指著墻角新刻的稚嫩筆跡,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飯碗。
族長顫巍巍拄著拐杖過來,"造孽啊,孩子餓得都記事了。"燈籠光里,
老人渾濁的眼淚滴在"碗"字的豁口上。"太太!"春桃突然拽柳如煙袖子,
"糧袋后面藏著東西!"她們撥開堆放的麻袋,露出個簡陋的木頭牌位,
上面用炭筆寫著"顧柳氏長生祿位"。王木匠倒吸一口涼氣,"這、這可是生祠的供牌!
"柳如煙用袖口擦去牌位上的米灰,發現底座壓著三粒發霉的玉米。
三叔公的拐杖"咚"地杵在地上,"快收起來,要折壽的!"柳如煙卻把牌位放回原處,
"鄉親們的心意,收著便是。"她轉頭對春桃道,"明日去鎮上買些朱砂,把刻痕描清楚些。
"春桃揪著衣角小聲問,"要不要告訴老爺?"柳如煙輕笑,"他如今睡在祠堂耳房,
離這兒隔著兩進院子呢。"墻根突然傳來窸窣聲,一個瘦小的身影從狗洞鉆進來。
王木匠舉起扁擔,"誰!"那孩子嚇得跪在地上,
"俺、俺來給顧太太磕頭......"他臟兮兮的掌心捧著半塊硬饃,
上面用指甲掐出個"福"字。柳如煙蹲下身,"前日給你娘送的米吃完了?"孩子猛搖頭,
"娘說這饃是供菩薩的,不能吃。"族長用拐杖尖挑起孩子衣領,
"你爹是不是西村打更的張瘸子?"孩子瑟縮著點頭,露出脖頸上掛的桃木牌,
刻著"庚申年臘月顧宅賑"。二房媳婦突然抽泣,"作孽啊,
這么小的孩子都記著賬......"柳如煙解下腰間荷包,"回去告訴你娘,
明日來領新麥。"荷包落在孩子手里沉甸甸的,里頭銅錢碰著那塊硬饃叮當響。
糧窖深處突然傳來"嘩啦"一聲,春桃舉著燈籠照過去,"太太,這邊磚縫在滲水!
"王木匠扒開堆放的麻袋,露出墻根新刻的一行字"顧太太米湯救活俺娘"。
泥水正順著筆跡往下流,把"活"字下半截泡得發脹。柳如煙用帕子按住滲水處,
"去請泥瓦匠來看看,別毀了鄉親們的心意。"三叔公突然老淚縱橫,
"當年你公公修這地窖時說,
青磚百年不壞......"他枯瘦的手摸到刻痕最密集的墻角,
"誰能想到如今派這個用場。"二房媳婦懷里的孩子突然夢囈,
"顧嬸嬸......米......"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攥住母親衣襟上沾的米糠。
柳如煙輕輕掰開孩子的手指,往他掌心放了顆冰糖。"太太!"春桃慌慌張張跑回來,
"泥瓦匠說這墻不能補,要等天晴了曬透才行。"她舉著的油紙傘還在滴水,
傘面上用朱砂畫著歪扭的蓮花。王木匠湊近看了看,"喲,這是求子娘娘廟的供傘!
"柳如煙接過傘柄,"方才那孩子塞給你的?"春桃點頭,"他娘說供過菩薩的傘能護糧倉。
"族長突然用拐杖敲打糧袋,"都聽見沒有?這窖里的糧食是菩薩看著的!
"人群里幾個探頭探腦的閑漢縮回脖子,有個穿補丁長衫的嘀咕,"早知道刻字能換米,
俺也......"王木匠一扁擔掃過去,"呸!你去年還罵顧太太克夫!"柳如煙攔住他,
"劉叔家兩個孩子餓得啃門檻,明日讓他來領米。"地窖頂突然掉下一塊濕泥,
正砸在生祠牌位上。春桃驚叫著去擦,
發現牌位背面也刻了字——"顧家雙胞胎女庚申年冬月生"。柳如煙指尖顫了顫,
那是前世餓死的兩個女兒的生辰。三叔公突然跪下,"祖宗開眼啊,
如煙這是替顧家還債來了......"老人額頭磕在青磚上,震落一片石灰粉。
墻外傳來沙啞的歌聲,"顧太太的米缸深呀......"王木匠豎著耳朵聽,
"是東村的瞎婆子在唱蓮花落!"二房媳婦懷里的孩子突然醒了,跟著調子哼,
"......救苦救難觀世音......"柳如煙望向滲水的墻角,
那里新刻的"救"字被泥漿沖得模糊不清。春桃小聲問,"太太,
要不要請瞎婆子進來吃碗熱粥?"族長突然用拐杖重重敲地,"都聽著!明日開祠堂,
把刻名字的鄉親都記入功德簿!"人群里爆發出歡呼,有個婦人擠到前面,"顧太太,
俺當家的會石匠活兒,
能給這生祠刻個正經碑......"她撩起衣襟露出腰間別著的鑿子,
尖頭上還沾著青石粉。柳如煙點頭,"正好把滲水的那面墻改成碑文。
"地窖深處突然傳來老鼠般的窸窣聲,春桃提著燈籠照過去,發現是個老太太在刻字。
王木匠驚呼,"這不是西村守寡的張婆婆嗎?"老人佝僂著背,
正用銅簪子在磚上刻"謝顧太太賜棺木錢"。柳如煙快步上前扶住她,"張婆婆,
您兒子頭七那日我差人送的紙錢可收到了?"老人混濁的眼睛里滾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