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正殿的金絲楠木寶座上，掌心貼著扶手上的鎏金鳳凰紋路。
六十大壽的珠冠沉得像是壓了半座江山，卻不及此刻壓在我心頭的一句話重。
“回稟公主——”內侍總管跪在階下，聲音像抖篩子，“謝府來報，
有人自稱是駙馬原配夫人柳氏，攜女已在午門外等候。
”我望著大殿中央那尊鎏金香爐升騰的煙霧，恍惚看見四十年前洞房花燭夜時，
謝衡掀開我的蓋頭，眉眼溫柔如春水：“臣愿以一生護你周全。”如今想來，
那笑竟也似這青煙般虛浮。“宣。”我開口時聲音平穩，連自己都佩服這份鎮定。
朝中諸臣面面相覷，幾個老成持重的尚書已悄悄皺起眉頭。禮部侍郎張大人輕咳一聲，
低聲對同僚道：“這……豈不是**？”我聽見他的話，唇角微微揚起。片刻后，
殿門被推開，寒風裹挾著雪片撲進來。一個身著素色布衣、發髻微亂的婦人跌入殿中，
她身后跟著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眉目與謝衡有七分相似。“公主！
”那婦人一見我便撲倒在地，淚水打濕了地磚，“我是柳氏！當年謝衡說要帶我去江南避禍，
結果卻是將我囚于別院四十載！我生下的女兒……”她指著身后的少女，聲音哽咽，
“是您的庶妹謝雨棠！”滿堂嘩然。我緩緩起身，步下玉階，裙裾拖過冰冷的漢白玉地面。
走到那少女面前，我凝視她眉眼，果然在她眼角瞥見謝衡年輕時常有的那一抹清俊笑意。
“你叫謝雨棠？”我問。“民女不敢欺瞞公主。”她聲音清亮，卻帶著一絲倔強，
“我自小隨母親住在郊外別院，直到前日才知父親身份。今日前來，只為求一個名分。
”我輕輕一笑。“好一個‘求名分’。”我轉身面對百官，目光掃過他們或驚愕或竊議的臉，
最后停在謝衡身上。他站在右列首位，神情鎮定，唯獨右手緊攥袖口，指節泛白。“謝大人。
”我喚他，語氣溫柔如舊，“這位柳氏，是你妻子？”他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公主，
此女確系亡妻所出，只是……當年為避戰亂，臣誤以為她已死于流寇之手。”“哦？
”我挑眉，“那你可曾去尋過她的尸骨？”他沉默了一瞬。“臣……當時心急南逃，
未曾顧及。”“真巧。”我輕笑，“我也記得，當年你說她病逝，還特意請了國師做法超度。
”他臉色微變。“公主，此事確實蹊蹺，臣也是受人蒙蔽……”“夠了。”我打斷他，
轉身望向柳氏母女，“你們既說是受苦多年，可有憑證？”“有！
”柳氏從懷中取出一枚銀簪，遞到我面前，“這是謝家祖傳的柳葉簪，當年陪嫁之物。
若非親眼所見，公主怎會認得？”我接過簪子，指尖摩挲那熟悉的紋路。
正是謝家嫡妻才能佩戴之物，我當年見過無數次。“很好。”我收起簪子，緩步走回龍椅，
坐下時仿佛又回到四十年前那個風雨欲來的夜晚。“今日是我六十大壽，
不想竟聽聞如此奇事。”我環視眾臣，“謝大人，你可知欺君之罪，當如何處置？
”殿內一片寂靜。就在這時，忽聽得殿外傳來一陣喧嘩。我抬眼望去，
只見謝昭華匆匆奔入殿中，手中緊緊攥著一封密信。“祖母！”她喘息著跪下，
“我在祖父書房發現這封密信，是從邊關寄來的……落款印鑒，是敵國細作專用。
”我接過信展開一看，臉色驟然冷了下來。信中赫然寫著：“蘇氏已死，柳氏無用，速除之。
”我緩緩抬頭，看向謝衡。“謝大人，這位蘇氏，可是你的表妹？”他終于變了臉色。
我知道，這場棋局，才剛剛開始。我看著謝衡臉色由白轉青，又從青轉灰。
殿中百官交頭接耳，竊議聲如蜂鳴。幾位尚書已悄悄向后退了半步，唯恐被卷入這團渾水。
“公主。”謝昭華抬頭望著我，眼中滿是擔憂，“那封信……還提到了邊關布防圖的事。
”我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哦？邊關布防？”我緩緩道，“謝大人，
你可愿解釋一下？”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就在這時，柳氏忽然撲上前，
指著謝衡大喊：“你說蘇氏已死！她是你心愛之人，我不過是你用來聯絡敵國的棋子！
如今任務完成，你便要殺我滅口是不是？！”此言一出，滿堂嘩然。我冷笑一聲。“謝大人，
你的‘亡妻’說你是為了利用她背后的敵國勢力，才囚禁她四十載？”他終于回過神來，
猛地跪地叩首：“公主明察！微臣對大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至于柳氏……當年不過是為保全家族，不得已為之。”“不得已？”我輕笑，
“所以你就能瞞天過海，將原配藏于別院？還能生下庶女，卻不報宗人府？”他低頭不語。
我站起身，裙裾拂過冰冷的漢白玉地磚。“今日是我六十大壽。”我環視群臣，
“不想竟成了謝家的認親宴。”我頓了頓，語氣陡然一冷。“來人——”內侍總管應聲而上。
“將柳氏母女帶下去好生安置，不得怠慢。”我吩咐完，又看向謝衡，
“至于謝大人……即日起閉門思過，等候圣裁。”他猛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公主……”“怎么？”我俯身看他，“你還有話要說？”他咬牙沉默。我轉身走回龍椅，
坐下時輕輕嘆息。“謝家之事，我會親自面圣。”殿中一時寂靜無聲。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夜深，長寧宮燈火通明。我坐在書房中，手中握著那封密信，指尖微微發顫。
謝昭華站在一旁，輕聲道：“祖母，祖父真的會通敵嗎？”我抬眼看她，
見她眉宇間盡是迷茫與痛苦。“你還記得你父親是怎么死的嗎？”我問。她一怔，
隨即垂下眼簾。“父親……是因反對五皇子奪嫡，被貶出京途中遇刺身亡。”“不錯。
”我點頭，“但他臨行前曾對我說，謝家早已不是從前的謝家。”她咬住嘴唇。
“祖父他……到底想做什么？”我凝視她片刻，緩緩開口：“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她抬起頭，眼中已有淚光。“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我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雪落無聲，天地一片蒼茫。“既然他要下棋，那我們就陪他玩到底。”我低聲說，
“只是這一次，我要做執棋的人。”她愣了一下，隨后重重點頭。“我聽您的。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堅定。“明日早朝，我要去見皇帝。”她遲疑道：“可是祖母，
您若在朝堂揭發謝家，豈不是……”“不是揭發。”我打斷她，“是清算。
”她深深吸了口氣，終是露出一抹笑意。“那我陪你去。”我輕輕一笑，
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頂。“好孩子。”第二日清晨，朝堂之上。我步入金鑾殿，百官紛紛側目。
皇帝端坐龍椅之上，神色復雜地看著我。“長寧公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我緩步上前，
雙手奉上那封密信。“臣妾今日，要告一個人。”殿中頓時安靜下來。“誰？”皇帝問。
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謝衡。”此言一出，舉座皆驚。“謝衡身為駙馬，欺君罔上，
隱瞞原配四十年；私生庶女，意圖攀附五皇子；更甚者，通敵賣國，泄露邊關布防圖！
”我聲音鏗鏘有力，“如此逆賊，罪該萬死！”皇帝臉色驟變。“可有證據？
”我取出密信遞上。“請陛下御覽。”他接過信，細讀之后，臉色愈發陰沉。“此事屬實？
”“若有半句虛言，臣妾甘愿受罰。”他沉吟片刻，終于開口。“來人，將謝衡押入天牢，
待三司會審。”謝衡被拖走時，死死盯著我，眼中盡是憤怒與不甘。我靜靜看著他，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這一局，我才剛剛落下第一子。回到長寧宮，已是暮色四合。
謝昭華迎上來，急切地問：“祖母，接下來怎么辦？”我坐下，輕輕揉了揉額角。“接下來，
我們要做的，是讓他自亂陣腳。”她不解：“自亂陣腳？”我點頭。“謝衡不會坐以待斃。
他會想辦法反擊，甚至……鋌而走險。”她皺眉：“那我們豈不是被動？”“不。”我搖頭，
“我們要做的，是等他露出破綻。”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就像獵人設下的陷阱，只等獵物自己跳進來。”我欣慰一笑。“聰明。”她也笑了，
眼中光芒閃爍。“祖母，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我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我也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的孫女。”窗外雪停，月光灑進屋內，清輝如水。我知道，
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而我，已準備好迎接它。夜色沉靜，長寧宮內燭火搖曳。
我坐在書房中，手中握著一封舊信。那是二十年前謝衡寫給我的一封信，字跡清俊有力，
句句情真意切：“臣愿以一生護你周全。”如今想來，這八個字竟如此諷刺。“祖母。
”謝昭華輕輕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碗藥，“該喝藥了。”我接過藥碗，
嗅到一股苦澀的香氣。“今日朝堂之上，五皇子的臉色很難看。”她坐在我身邊，輕聲道，
“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點頭。“正是因為他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才更要小心行事。
”她皺眉：“可是祖父已經被下獄，為何還要擔心？”“因為謝家不是只有謝衡。
”我緩緩道，“還有你的兄長，刑部侍郎謝承業。”她臉色一變。“你是說……他也會動手？
”我放下空碗，目光沉凝。“你父親當年就是被他在押送途中毒死的。”她猛然抬頭，
眼中滿是震驚與憤怒。“什么？！不可能！大哥他……”“你以為你父親真是遇刺身亡？
”我苦笑，“那日他只是喝了謝承業送來的一杯茶。”她嘴唇顫抖，眼中已有淚光。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我嘆了口氣。“因為你父親不肯站隊五皇子。
而謝承業早已投靠五皇子，甚至……他是五皇子安插在謝家的眼線。”她緊緊攥住衣袖，
指節發白。“所以這一切都是布局？祖父的原配、私生女、通敵案……全都是他們設好的局？
”我點頭。“目的只有一個——讓你入五皇子府，成為他的側妃。”她猛地站起身，
聲音微微發顫。“我不信！我一定要親自去問個明白！”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心中微微一緊。我知道，這場棋局里，每個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而謝昭華，
也終于要走上她的路了。翌日清晨，刑部大牢。謝昭華獨自前來探視謝衡。
鐵柵欄后的老人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到來人時，眼神微動。“你怎么來了？
”他聲音沙啞。“我想知道真相。”她站在門口，聲音冷靜卻帶著一絲顫抖，
“父親是怎么死的？”謝衡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你想知道？”她點頭。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緩緩道：“那你可知，你母親為何會在出嫁前一夜暴斃？
”她瞳孔驟縮。“你說什么？”“你母親本是宰相之女，當初若非我設計讓她服下迷藥，
她根本不會落入你的婚轎。”他冷笑道，“你以為她是病逝？不，她是被毒死的。
”謝昭華渾身一震，腳步踉蹌。“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她不同意支持五皇子。”他冷冷地看著她，“而我需要一個聽話的兒子。
”他頓了頓，“謝承業，就是那個聽話的兒子。”她咬牙怒視著他。
“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他卻笑了。“怎么？現在恨我了？那你可還記得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