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85年的夏天,沈春蘭抹了把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
今天是她和李鋒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直到下班時間,沈春蘭往窗外看去,
還沒見到李鋒民回家的影子。七點半,家里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喂,春蘭啊。
"是李鋒民熟悉的聲音,"今晚廠里有事,我不回去吃飯了,你先吃吧。
""可是今天……"沈春蘭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已經傳來忙音。她慢慢放下聽筒,
走回餐桌前,一個人默默吃飯。"春蘭!沈春蘭!"第二天一早,
沈春蘭就被婆婆王鳳娟的大嗓門吵醒,她趕緊披上衣服去開門。王鳳娟站在門口,
聲音大得整層樓都能聽見:"這都幾點了還睡?我們李家娶你進門是當少奶奶的嗎?""媽,
我昨晚睡得晚,這就去做早飯。"沈春蘭低著頭說。"睡什么睡!三年了,
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有臉睡?"王鳳娟的聲音更大了,幾戶鄰居的門悄悄開了一條縫,
"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鋒民都能打醬油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你這是要讓我們李家絕后啊!"沈春蘭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
她知道鄰居們都在聽著,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去廠醫院檢查,媽。
"她小聲說。"檢查檢查,檢查多少回了?我看就是你肚子不爭氣!"王鳳娟哼了一聲,
"鋒民可是獨苗,你要是生不了就趁早說,別耽誤我們李家傳宗接代!"沈春蘭沒再說話,
默默走進廚房開始做早飯。她聽見婆婆在客廳里繼續數落,聲音時高時低,像一把鈍刀子,
一下一下割著她的心。廠醫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氣味刺鼻。沈春蘭捏著檢查單,
坐在長椅上等待結果。"沈春蘭同志。"醫生推了推眼鏡,
"檢查結果顯示你的輸卵管有些堵塞,但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懷孕,只是幾率低一些。
"她的心沉了下去:"那...有辦法治嗎?""可以試試中藥調理,
還有就是..."醫生猶豫了一下,"不要太緊張,放松心情有時候也很重要。
"走出醫院大門,夏日的陽光晃得沈春蘭睜不開眼,她機械地往家走,
腦子里盤旋著婆婆尖刻的話語和醫生委婉的診斷。轉過街角時,她突然停住腳步。
前方不遠處,她的丈夫李鋒民正摟著一個年輕女子的腰,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了一家餐館。
那女子穿著時髦的連衣裙,燙著卷發,她認出那是廠辦新來的文員張美玲,
他們竟然搞在了一起。沈春蘭站在樹蔭下,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記得進門時婆婆又說了什么難聽的話,
而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晚上,李鋒民回來得很晚,
沈春蘭能聞到他身上帶著酒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她背對著他躺在床上,
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眼淚無聲地浸濕了枕巾。2沈春蘭站在紡織廠辦公樓外的梧桐樹下,
手里捏著飯盒,眼睛死盯著三樓廠辦文員室。
自從三天前在街上看到丈夫和張美玲一起進餐館,沈春蘭就開始跟蹤他倆。
廠區的大喇叭開始播放下班鈴聲,工人們如潮水般從車間涌出。沈春蘭往樹后躲了躲,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辦公樓大門。不一會兒,李鋒民出現了,他穿著藏青色的工裝,
站在臺階上左右張望。五分鐘后,張美玲扭著腰肢走了出來,她穿著鵝黃色的連衣裙,
黑色小皮鞋,頭發燙成時髦的波浪卷。李鋒民見到她,立刻迎了上去,兩人說說笑笑,
朝廠區后門走去。沈春蘭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深吸一口氣,悄悄跟了上去。
兩人出了廠區,拐進一條小巷,巷子盡頭是一棟紅磚居民樓,
李鋒民摟著張美玲的腰走進了二樓最右邊的一間房。沈春蘭仰頭看那間房,
隔著窗戶亮起了燈,她猶豫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氣走上樓梯。門上貼著褪色的"福"字,
沈春蘭站在門外,屋里面傳來李鋒民熟悉的嗓音。李鋒民說:"那個黃臉婆,
要不是看她家那套房子有點用,老子早把她休了。"伴隨著張美玲的笑聲,
沈春蘭猛地后退一步,沒想到她在李鋒民的眼里如此不堪。她顫抖的手始終沒有敲開那扇門,
她不敢面對丈夫的出軌?;氐郊視r,天已經黑了。王鳳娟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見她進門,
冷哼一聲:"還知道回來?飯也不做,想餓死我啊?""媽,對不起,廠里加班。
"沈春蘭低聲說,徑直走進廚房。沈春蘭機械地洗米切菜,水龍頭的水嘩嘩流著,
她的眼淚無聲地掉進洗菜盆里。晚飯時李鋒民沒有回來。王鳳娟扒拉著碗中的飯,
斜眼瞅著沈春蘭:"你這兩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沈春蘭手一抖,
筷子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趁機抹了抹眼睛:"沒有,我就是忙得有點累。""累?
你有什么可累的?"王鳳娟撇撇嘴,"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白吃我們李家這么多年的飯。
"沈春蘭沒吭聲,吃完晚飯,收拾碗筷,一個人回到了臥室。第二天是周末,
沈春蘭借口回娘家,一大早就出門了。沈家住在城東的老胡同里,兩間平房帶個小院。
沈春蘭推門進去時,父親沈志遠正坐在院子里抽煙,母親周桂枝在晾衣服。"蘭子回來了。
"周桂枝擦了擦手,打量女兒的臉色,"怎么瘦了?"沈春蘭張了張嘴,突然鼻子一酸,
她撲進母親懷里,放聲大哭。"怎么了這是?"沈志遠掐滅煙頭,皺起眉頭。
等沈春蘭斷斷續續講完李鋒民可能出軌的事,院子里陷入沉默。沈志遠又點了一支煙,
深深吸了一口:"你確定?別是誤會了。""我親眼看見的,
他們..."沈春蘭說不下去了。周桂枝嘆了口氣,拉著女兒坐下:"蘭子啊,男人嘛,
有時候難免...只要他還知道回家,你就睜只眼閉只眼吧。""媽!
"沈春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背叛了我,還和那個女人...""你肚子一直沒動靜,
鋒民心里有怨氣也正常。"周桂枝避開女兒的目光,"再說了,離婚的女人像根草,
要是你真和他離婚,以后怎么活?"沈志遠咳嗽一聲:"要是鬧開了,兩家臉上都不好看。
你再觀察觀察,說不定他就是一時糊涂。"沈春蘭呆呆地看著父母,突然覺得他們如此陌生,
她原以為娘家會是她的避風港,沒想到他們不為她說話,還勸她睜只眼閉只眼。"我回去了。
"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蘭子!"周桂枝追到門口,"媽是為你好,你別耍性子。
"沈春蘭沒有回頭,快步走出胡同,陽光刺眼,她卻感覺渾身發冷。"沈春蘭?
"一個聲音叫住了她。沈春蘭轉頭,看見一個燙著卷發、穿著時髦的女人站在路邊。
"真是你?。?女人笑著走過來,"我是陳愛華,你的初中同學,還記得嗎?
"沈春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她當然記得。陳愛華,當年班上的活躍分子,
后來嫁給了供銷社主任的兒子。"你還好嗎?"陳愛華打量著沈春蘭紅腫的眼睛,
"出什么事了?"也許是壓抑太久,也許是陳愛華眼中的關切太真誠,
她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她簡單說了李鋒民出軌的事。"這個王八蛋!"陳愛華罵了一句,
拉著沈春蘭走進旁邊的茶館。茶館里人不多,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陳愛華要了兩杯茶,
直截了當地說:"我去年離婚了。"沈春蘭驚訝地抬頭看她,在那個年代,
離婚對女人來說幾乎是恥辱的標簽。"他打我!"陳愛華平靜地說,
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疤痕,"一開始我也忍,覺得離婚了活不下去。后來我想通了,
寧可一個人過,也不能讓人這么糟踐。""那你現在...""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
雖然累,但心里踏實。"陳愛華眼睛亮亮的,"上個月我還報了夜校,學會計呢。
"沈春蘭怔怔地看著老同學,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活在多么狹窄的圈子里。"春蘭,
你比我強多了,有技術,人又聰明。"陳愛華握住她的手,"離開那個混蛋,
你還能找到更好的。"沈春蘭低下頭:"可是我,我不能生孩子。""呸!
"陳愛華嗤之以鼻,"誰說女人活著就為了生孩子?我們女人也可以干出一番事業來。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沈春蘭心里。周一上班時,沈春蘭的心思全不在工作上,
她不斷回想陳愛華的話,她該何去何從?"沈師傅!"車間主任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副廠長來檢查新設備,你過來一下。"沈春蘭趕緊擦了擦手,走到新安裝的紡織機前,
副廠長趙志剛正和幾個技術員討論著什么。趙志剛三十出頭,身材挺拔,
是廠里最年輕的領導干部。"這款機器操作起來比舊型號復雜,但效率能提高百分之三十。
"車間主任介紹道。趙志剛點點頭,目光掃過眾人,停在沈春蘭身上:"沈師傅,
聽說你提出了一個改進紗線張力的方法?"沈春蘭沒想到副廠長會知道這事,
臉一下子紅了:"就是個小建議...""能演示一下嗎?"趙志剛的聲音很溫和。
在眾人注視下,沈春蘭走到機器前,熟練地調整了幾個部件,又演示了新的操作方法。
她的手很穩,眼神專注,完全不像在家里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媳婦。"非常巧妙。
"趙志剛認真看完,露出贊賞的笑容,"這個改進能減少斷線率,應該在全廠推廣。沈師傅,
你很有創新精神。"周圍工友投來羨慕的目光,沈春蘭心里涌起一股久違的暖流,
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肯定過了。下班時,沈春蘭故意繞道去辦公樓,
果然又看見李鋒民和張美玲走在一起。這次她沒有躲藏,而是挺直腰板走了過去。"春蘭?
"李鋒民明顯慌了,松開搭在張美玲肩上的手,"你怎么..."沈春蘭看都沒看他一眼,
徑直從兩人身邊走過,她能感覺到李鋒民的震驚和張美玲的輕蔑,但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了。
陳愛華說得對,女人活著不是為了生孩子,更不是為了忍受背叛和侮辱。
3沈春蘭決定和李鋒民離婚,但李鋒民已經連續三天沒回家了,
自從那天撞見他和張美玲走在一起,她就沒見過他。"沈師傅!
"車間主任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三號機的紗線又斷了,你去看看。"沈春蘭收回思緒,
快步走向出問題的機器。彎腰檢查時,她聽見幾個女工的竊竊私語。"聽說了嗎?
廠辦文員張美玲懷孕了。""真的假的?她不是還沒結婚嗎?""噓——小聲點,
孩子爹據說是..."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但沈春蘭還是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她的手指一顫,被機器邊緣劃出一道口子,瞬間鮮血涌出。醫務室里,
廠醫給沈春蘭簡單包扎后,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沈師傅,有些事,別太往心里去。
"沈春蘭苦笑,看來全廠都知道了這個事,她走出醫務室,迎面撞上了工會的李大姐。
"春蘭啊,"李大姐拉住她的手,欲言又止,"你要是有什么困難,就跟工會說。
""我沒事,謝謝李大姐。"她抽出手,快步走開,她不需要同情,尤其是現在。
下班鈴響起,沈春蘭磨蹭到最后才離開車間。她不想遇見任何人,
更不想面對那個所謂的"家"。但她又不得不回去,她結婚的房子是父母給她的,
她不能便宜了他們。推開家門,一股燉雞湯的香味撲面而來。沈春蘭愣了一下,自從結婚后,
婆婆從未下廚做過飯。"回來了?"王鳳娟從廚房探出頭,臉上竟帶著罕見的笑容,
"飯馬上好,你先歇會兒。"沈春蘭警惕地看著婆婆反常的舉動,慢慢走進客廳。然后,
她看見了沙發上攤著幾塊花布,旁邊放著剪刀、針線和一本《嬰幼兒服裝裁剪》。
王鳳娟端著湯碗走出來,順著沈春蘭的視線看去,笑容更燦爛了:"美玲有了,
得準備些小衣服。她身子弱,得補補。"說著,特意把雞湯往她面前推了推,"你也喝點,
雖然...唉,算了。"沈春蘭雙手緊握。
王鳳娟故意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兒子和外室有了小孩,怕也是在試探她的態度。"媽,
我累了,先去休息。"沈春蘭站起身,聲音顫抖。"等等,"王鳳娟叫住她,
"鋒民今晚帶美玲回來住,你那間房朝陽,對孕婦好,你搬到儲藏室去吧。
"沈春蘭猛地轉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怎么,不樂意?
"王鳳娟的笑容消失了,"你占著茅坑不拉屎,還有理了?美玲懷的可是我們李家的種!
"沈春蘭的胸口劇烈起伏,感覺眼前一陣發黑,她想大聲反駁,想尖叫,想摔東西,
但最終只是咬著嘴唇,默默走向臥室。關上門,她滑坐在地上,把臉埋進掌心,
淚水從指縫間滲出,滴在水泥地上,形成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
門外傳來婆婆哼著小調的聲音,接著是剪刀裁剪布料的"咔嚓"聲,
每一刀都像剪在沈春蘭的心上。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響起開門聲和說笑聲。李鋒民回來了,
還帶著張美玲。"春蘭呢?"李鋒民的聲音響起。"屋里呢,別管她。
"王鳳娟的聲音突然提高,顯然是故意說給她聽的,"美玲啊,媽給你燉了雞湯,快趁熱喝,
這有了身子的人啊,可得好好補補。"沈春蘭捂住耳朵,但那些刺耳的話語還是鉆了進來。
她顫抖著爬起來,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鐵盒,緊緊抱在懷里,這里面裝著她最后的尊嚴和希望。
"春蘭,"李鋒民推門而入,臉上帶著不耐煩,"你怎么不出來打招呼?"沈春蘭抬頭看他,
這個曾經承諾愛她一生的男人,現在站在門口,身后是得意洋洋的張美玲和滿臉鄙夷的婆婆。
"這是我的房間,請你們出去。"沈春蘭的聲音很平靜。李鋒民愣了一下,
隨即冷笑:"你的房間?這房子是我李家的!""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
"沈純蘭站起身,將鐵盒藏在身后,"這是我父母給我的嫁妝。"王鳳娟沖進來,
指著沈春蘭的鼻子罵:"好你個沒良心的!我們李家養你這么多年,就養出個白眼狼?
美玲懷了孕,需要好房間,你趕緊搬出去!""我不搬。"沈春蘭一字一頓地說,
"要搬也是你們搬。"李鋒民臉色鐵青,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沈春蘭的手腕:"反了你了!
"沈春蘭躲開了李鋒民的大掌。"行啊,既然這樣,我們離婚,你凈身出戶。"李鋒民冷笑。
"憑什么?你說離婚就離婚?我偏不離!"沈春蘭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由不得你!
"李鋒民怒吼,"你看看你這個樣子,生不出孩子還善妒,我要你有什么用?""鋒民,
別生氣,對孩子不好。"一邊的張美玲假意勸解,手撫著平坦的小腹,挑釁地看著沈春蘭。
那一晚,沈春蘭還是被迫搬到了陰暗潮濕的儲藏室。夜深人靜時,沈春蘭蜷縮在窄床上,
聽著主臥傳來的笑聲,眼淚無聲流淌。她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滾出這房子是他們!
第二天清晨,沈春蘭早早起床,趁那三人還沒醒就離開了家。廠區里晨霧彌漫,
她站在車間門口,深深呼吸著帶著機油味的空氣。"沈師傅,來得這么早?"沈春蘭轉頭,
看見趙志剛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他穿著深藍色工作服,襯得身材更加挺拔。
"趙廠長早。"她露出了個微笑,但臉色蒼白。趙志剛走近幾步,眉頭微蹙:"你臉色不好,
生病了?"沈春蘭搖搖頭,不知為何,這個關心讓她鼻子一酸。
"我聽說了一些事..."趙志剛欲言又止,"如果需要幫助,可以來找我。
"沈春蘭驚訝地抬頭,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知道自己的家事。趙志剛似乎看出她的疑惑,
解釋道:"廠辦張美玲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昨天在辦公室炫耀自己懷孕了,
還說..."他頓了頓,"總之,這種作風問題,廠里會處理的。"沈春蘭低下頭,
感到一陣羞恥。原來全廠都知道她丈夫出軌,都知道小三懷孕,都知道她被渣男拋棄。
"沈師傅,"趙志剛的聲音溫和卻堅定,"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關鍵是要自己立得住。
"沈春蘭抬起頭,對上他清澈的目光。那一刻,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謝謝趙廠長。
"她輕聲說,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改變。接下來的日子,沈春蘭白天在車間拼命工作,
晚上回到那個冰冷的儲藏室。李鋒民一家對她視若無睹,仿佛她不存在。有時半夜,
她會被主臥傳來的笑聲驚醒,然后睜眼到天亮。廠里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
有人說沈春蘭生不出孩子活該被拋棄,有人說她死賴著不離婚太不要臉。一天午休時間,
沈春蘭躲在車間角落吃飯,聽見幾個女工在不遠處聊天。"聽說張美玲懷的是男孩,
李科長他媽高興壞了。""沈師傅也真是,不能生就痛快離婚唄,占著位置干嘛?""就是,
女人生不了孩子跟不下蛋的母雞有什么區別。"沈春蘭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飯盒,就在這時,
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那些閑言碎語。"上班嚼舌根,很閑是嗎?
"趙志剛不知何時出現在車間門口,臉色陰沉,"沈春蘭同志是廠里的技術骨干,
她的私事輪不到你們議論。再讓我聽到這種話,扣發當月獎金!"女工們立刻噤若寒蟬,
作鳥獸散。趙志剛走到沈春蘭面前,遞給她一份文件:"新設備的調試方案,你看看。
下周一跟我一起去省里參加技術培訓。"沈春蘭接過文件,驚訝地看著他:"我?""對,
你。"趙志剛微微一笑,"我看過你的技術改進方案,很有見地。這次培訓是個機會,
好好把握。"沈春蘭低頭看著文件,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這是這么久以來,
第一次有人肯定她的價值,給她希望。"謝謝。"她輕聲說,感覺心底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
趙志剛點點頭,轉身離開前又停下腳步:"記住我說的話,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沈春蘭望著他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文件。是的,沒有過不去的坎。她要活下去,
而且要活得更好??傆幸惶?,她會討回公道。4"啪!"一碗熱湯全潑在了沈春蘭的衣襟上。
她猛地站起來,燙得皮膚發紅,卻咬緊牙關沒叫出聲。"哎呀,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張美玲靠在椅子上,撫摸著已經顯懷的肚子,臉上沒有絲毫歉意。王鳳娟立刻沖過來,
不是看沈春蘭有沒有燙傷,而是緊張地檢查張美玲:"美玲沒事吧?沒嚇著吧?
這要是動了胎氣可怎么得了!""媽,我沒事。"張美玲嬌滴滴地說,
眼睛卻挑釁地看著沈春蘭,"就是有點惡心,聞不得油腥味。""春蘭,趕緊把地上收拾了!
"王鳳娟轉頭命令道,"以后美玲吃飯你站遠點,你那身窮酸氣沖著她了!
"沈春蘭攥緊抹布,指節發白,自從張美玲住進這個家,這種羞辱幾乎每天上演。
"醫生說我這胎肯定是男孩,"張美玲得意地說,"您就等著抱大孫子吧!""哎喲,
我的乖孫!"王鳳娟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鋒民啊,你可得好好待美玲,
她可是咱們李家的大功臣!"李鋒民往張美玲碗里夾了塊肉:"多吃點,別餓著我兒子。
"沈春蘭把臟抹布擰干,退到廚房。突然,一陣惡心涌上喉頭,她干嘔了幾聲,趕緊捂住嘴。
這個反應這星期已經第三次了,難道是儲藏室太潮濕,她生了???"裝什么裝!
"王鳳娟出現在廚房門口,冷眼看著她,"見不得別人好是吧?美玲孕吐你也學?下作東西!
"沈春蘭沒有辯解,只是擦干手,拿起包去廠里上班。剛到廠里,
技術員小張跑過來:"沈師傅,趙廠長讓您去一趟會議室,說是討論下周去省城培訓的事。
"會議室里,趙志剛見沈春蘭進來,他點點頭:"正好,沈師傅來了。
這次省里的培訓很重要,由她主要負責新設備的操作學習。"年長的技術員皺眉:"趙廠長,
沈師傅雖然技術不錯,但這次培訓關系到全廠生產線的更新換代,是不是該派個更有經驗的。
""沈春蘭同志提出的紗線張力改良方案,已經被省紡織局采納推廣。"趙志剛打斷他,
聲音不大卻很有力,"我認為她完全有能力勝任。"會議結束后,趙志剛叫住她:"沈師傅,
留一下。"等其他人都走了,趙志剛關上門,
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疊資料:"這是培訓的詳細資料,你提前看看。"他猶豫了一下,
聲音壓低,"你最近還好嗎?"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趙志剛的側臉上,
勾勒出清晰的輪廓。沈春蘭突然發現,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我沒事。
"她接過資料,笑了笑,"謝謝趙廠長關心。""廠工會接到了一些反映。
"趙志剛斟酌著詞句,"關于李鋒民同志的生活作風問題,組織上會處理的。
"沈春蘭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她知道,
一定是那些好事的女工把李家的事捅到了工會。"沈師傅,"趙志剛的聲音很溫和,
"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我能處理好。"沈春蘭打斷了他。趙志剛看了她一會兒,
突然說:"省里的培訓為期兩周,你準備一下,下周一動身。"兩周?
這意味著她可以暫時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但隨即她又擔心起來,
王鳳娟會允許她離開這么久嗎?果然,當晚她提出要去省城培訓時,
王鳳娟立刻炸了:"兩周?誰照顧美玲?她現在懷孕五個月,正是關鍵時候!
""廠里安排的,我必須去。"沈春蘭平靜地說。"不準去!"李鋒民一拍桌子,
"你一個婦道人家,跑那么遠干什么?誰知道是不是跟哪個野男人...""李鋒民!
"她第一次直呼丈夫的全名,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請你放尊重點!
不要把所有人想得都和你一樣,和野女人亂搞,又有誰家男人像你這樣,把野女人接回家住,
你真把自己當皇帝了!"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三個人都震驚地看著她。在他們眼里,
一向逆來順受的她,竟然敢頂嘴了。"反了你了!"李鋒民反應過來,揚起手就要打。
"你打啊!"沈春蘭不退反進,指著自己的臉,"往這兒打!正好讓廠里所有人都看看,
李科長在家是怎么打老婆的!"李鋒民的手僵在半空。他當然不敢真打,
沈春蘭現在參與的是廠里的重點項目,臉上帶傷去培訓,他沒法解釋。"行了行了,
"王鳳娟出人意料地打了圓場,"要去就去吧。不過得把美玲的飯做好再走,
衣服也得洗干凈。"沈春蘭知道婆婆為什么突然讓步,她是巴不得自己離開,
好讓張美玲徹底取代她的位置。第二天一早,沈春蘭正在廚房準備早餐,
突然聽見主臥傳來爭吵聲。"我說了不吃韭菜!"張美玲的聲音尖銳刺耳,
"孕婦吃韭菜會滑胎的,你是不是存心的?""胡說八道!"王鳳娟反駁,
"我懷鋒民的時候天天吃韭菜,不照樣生了個大胖小子?""你那是什么老黃歷!
現在講究科學育兒!""科學個屁!我看你就是矯情!"爭吵越來越激烈,
最后以李鋒民摔門而去告終。沈春蘭默默把煮好的粥盛出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看來,
這個小三和婆婆的關系并不如表面那么和諧。出發前一天晚上,張美玲突然說想吃酸辣粉,
王鳳娟立刻命令沈如春去買。"這么晚了,店都關門了。"沈春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
已經九點半。"我不管!"張美玲撅著嘴,"就是你故意磨蹭,害我吃不上。
我這可是兩個人,餓著你負責?。?王鳳娟二話不說,抓起沈春蘭的外套扔給她:"去買!
找不到就別回來!"初秋的夜風已經帶著涼意,沈春蘭裹緊外套,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這個時間,哪還有賣酸辣粉的?她索性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仰頭看著星星。突然,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來。趙志剛穿著便裝,手里拎著個網兜,里面裝著幾本書。
他看到沈春蘭,明顯愣了一下:"沈師傅?這么晚你怎么在這?
"沈春蘭慌忙站起來:"趙廠長,我出來買點東西。"趙志剛看了看她空空的雙手,
又看了看周圍早已關門的店鋪,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很體貼地沒有多問:"正好,
我有幾本技術書要給你,是關于新設備的。"他們在路燈下站了一會兒,
趙志剛突然說:"吃晚飯了嗎?前面有家面館還開著。"沈春蘭搖搖頭,
隨即想起家里的那兩個人:"不了,我還得回家。""走吧。"趙志剛的語氣不容拒絕,
"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明天的工作。"熱騰騰的牛肉面上桌,沈春蘭才發現自己餓壞了,
她小口吃著,聽趙志剛講他去德國考察時見過的先進紡織設備。"他們的自動化程度很高,
一個工人能管十幾臺機器。"趙志剛的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我們廠引進的這批設備雖然比不上德國的,但在國內已經是領先水平了。
"她發現趙志剛談起技術時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光彩,與平日嚴肅的廠長形象判若兩人。
"沈師傅,"趙志剛突然話鋒一轉,"你知道我為什么選你負責這次培訓嗎?
"沈春蘭搖搖頭。"因為你有潛力。"趙志剛直視她的眼睛,
"我看過你所有的技術改進方案,雖然簡單,但很實用。這說明你不僅會操作機器,
還懂得思考。""謝謝。"她輕聲說,感覺臉頰發燙?;爻搪飞?,兩人并肩走著,
偶爾交談幾句。路過一家還亮著燈的小店時,趙志剛突然進去買了份酸辣粉。"給。
"他把打包好的食物遞給沈如蘭,"帶回去吧,就說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沈春蘭愣住了,
他怎么會知道?趙志剛沒有解釋,只是溫和地說:"明天早上七點,廠門口集合,別遲到了。
"回到家,張美玲已經睡了。王鳳娟接過酸辣粉,冷哼一聲:"磨蹭到現在,存心的吧?
"沈春蘭沒理會,徑直走向儲藏室,關上門,她靠在墻上,心跳仍然沒有平靜。明天,
她就要暫時離開這個牢籠了。5省城培訓的最后一天,沈春蘭站在賓館房間的窗前,
回想著這兩周的時光,沒有婆婆的呼來喝去,充實的學習讓她更加清醒。"咚咚。
"敲門聲響起。沈春蘭打開門,趙志剛站在門外,手里拿著兩本書,
"這是答應借你的技術手冊,"他說,"明天就回去了,別忘了帶。""謝謝趙廠長。
"她接過書,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
趙志剛似乎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對了,明天早上八點的火車,我在大廳等你。""好。
"沈春蘭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后關上門,把書緊緊抱在胸前。這兩周里,他們一起學習,
一起討論技術問題,一起吃飯。趙志剛始終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卻又在細節處流露出關心。
沈春蘭翻開書,一張紙條飄落在地。她撿起來,上面寫著一個名字和地址:"周正律師,
東風路32號,擅長婚姻財產糾紛。"她心跳突然加速,趙志剛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準備離婚?她搖搖頭,把紙條小心地夾回書里。無論如何,這個信息對她有用。
回程的火車上,沈春蘭和趙志剛坐在同一節車廂。窗外秋意漸濃,
金黃的稻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培訓效果很好,"趙志剛打破沉默,
"省里的專家都夸你學得快。"沈春蘭抿嘴笑了笑:"是趙廠長教得好。
""私下叫我名字就行。"趙志剛看向窗外,"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沈春蘭知道他問的不只是工作,"先把手頭的工作做好,"她謹慎地回答,"然后,
可能會咨詢一些法律問題。"趙志剛點點頭,沒再多問。但下車時,
他低聲說了句:"有事隨時找我。"這句話在沈春蘭心里激起一圈漣漪,
她看著趙志剛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突然覺得回家的路沒那么可怕了。然而,
現實很快給了她一記耳光。剛踏進家門,李鋒民臉色鐵青,一個信封就摔在她面前。
沈春蘭彎腰撿起信封,里面是一張法院傳票,李鋒民起訴離婚,并要求分割房產。
她茫然地看著傳票,她還沒行動,李鋒民竟然搶先一步了。"裝什么傻!
"李鋒民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全廠都知道你去省城培訓是為了勾搭趙志剛,
好給自己找下家!現在又想鬧離婚,不就是想獨占房子嗎?"李鋒民不知道從哪得的消息,
沈春蘭培訓回來要和他離婚。"放開我!"沈春蘭奮力掙脫,手腕已經紅了一圈,
"這房子本來就是我父母給我的嫁妝,房產證上只有我的名字!""放屁!"王鳳娟沖過來,
"你嫁到李家就是李家的人,你的東西就是李家的東西!"張美玲挺著肚子靠在門框上,
陰陽怪氣地說:"鋒民,別跟她廢話。法院會判的,她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有什么資格占著房子?"沈春蘭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她抓起包沖出門去,
身后傳來王鳳娟的咒罵:"有本事別回來!"秋風瑟瑟,沈春蘭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最后停在了東風路32號門前。這是一棟老式洋房,門口掛著"正法律師事務所"的牌。
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周正律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戴著金絲眼鏡,
說話不緊不慢。他仔細看了沈春蘭帶來的房產證和結婚證,又詢問了一些細節。"沈女士,
根據法律情況,這套房子明確是你婚前個人財產,李鋒民無權要求分割。
"周律師推了推眼鏡,"不過,他出軌并有非婚生子女的情況,
可以作為你主張損害賠償的依據。"沈春蘭握緊茶杯:"我不想索賠,只想保住房子,
盡快結束這段婚姻。""你的情況比較有利。"周律師拿出一份文件,"首先,
我們需要證明李鋒民有過錯…"談話持續了兩個小時。離開時,
沈春蘭包里多了一份委托書和一張證據清單。周律師告訴她,收集的證據越多,勝算越大。
天色已晚,沈春蘭猶豫著要不要回家。那個所謂的"家"現在比冰窖還冷。
但她的證據、她的衣物都在那里,她必須回去。出乎意料的是,家里空無一人。
餐桌上留著張紙條:美玲產檢住院觀察,我們去醫院了,飯在鍋里。沈春蘭冷笑一聲,
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她開始按照周律師的清單整理證據。第二天上班時,
沈春蘭在廠門口遇見了趙志剛。他微微點頭,目光在她紅腫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