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蹲在田埂上啃著干糧,陽光曬得后頸發燙。鋤頭歪倒在一邊,刃口沾滿新鮮的泥土。
這已經是我連續第七天干農活了,手掌磨出的水泡破了又長,如今結成了一層厚厚的繭。
“王峰哥,喝點水吧。“柳小桃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遞來一個粗陶碗。
她總愛穿那件洗得發白的綠裙子,發間插著野花,
像是刻意要在這灰暗的村子里點綴一點顏色。我接過碗,刻意避開她的指尖。
自從半個月前我從后山回來,這丫頭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對勁。水很涼,帶著井底特有的腥氣,
我一口飲盡,把碗塞回她手里。“謝謝。““王峰哥...“她絞著衣角,臉頰泛紅,
“我爹說,今年的祭品...可能不用選了。“我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
干糧突然變得難以下咽。“為什么?““因為有你啊!“她眼睛亮得嚇人,
“仙師留下的劍氣在你體內,村長說這是大機緣!說不定...說不定你能成為修士,
保護村子...“我差點笑出聲。保護村子?就憑我這個吞噬了仙師的怪物?
半個月前那個雨夜,我為了躲避咒狼誤入后山禁地。那畜生綠瑩瑩的眼睛在黑暗中逼近,
我跌進一個山洞,掌心按到了什么黏膩的東西——是血。一個白衣男人倒在那里,
胸口幾乎被撕開,但還有氣息。“救...“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帶我...回玄天宗...“我聞到了死亡的味道,還有另一種更誘人的氣息——力量。
他的指尖有金光流動,那是修士的靈力,正在通過接觸渡入我體內。我知道我應該救他,
但當我發現自己竟然在主動吸收那些金光時,一切都來不及了。他的眼睛瞪得極大,
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我像塊干渴的海綿,瘋狂攫取著他的一切。
修為、記憶、痛苦...最后是他的生命。當黎明第一縷光照進山洞時,我跪在一具干尸前,
丹田內翻涌著不屬于我的力量。更糟的是,
一道凌厲的劍氣卡在我的經脈里——那是他本命法寶的殘片,像根毒刺般扎在那里,
時不時發作,疼得我滿地打滾。“王峰哥?你怎么了?“柳小桃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我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滿頭冷汗。“沒事。“我站起身,拍了拍沾滿泥土的褲腿,
“我去看看村口的陷阱。“離開田地后,我徑直走向后山。那道劍氣又在作祟,
像是有生命般在經脈里游走。我靠在一棵老槐樹下喘息,突然聽見枯枝斷裂的聲音。“誰?
“樹后轉出一個人影,我渾身繃緊——是柳小桃的父親,柳大夫。他手里拿著采藥的鐮刀,
目光陰沉地打量我。“你最近常來后山。“這不是疑問句。我下意識后退半步,
后背抵上樹干。“撿柴火。““是嗎?“他向前一步,鐮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張仙師失蹤前,去的也是后山。“我的血液瞬間凍結。他知道?不,
他不可能知道...但柳大夫是村里唯一懂醫術的人,
如果他要檢查我的身體...“村長讓我來叫你。“他突然話鋒一轉,“玄天宗來人了,
要見你。“我跟著柳大夫回村,一路上心跳如雷。玄天宗——那個被我吞噬的倒霉鬼的門派。
他們發現了?來報仇?我摸向藏在腰后的柴刀,盤算著如果動手,有幾分勝算。
村口站著三個人,兩男一女,皆著白衣,袖口繡著銀色云紋。為首的男子面容冷峻,
腰間懸著一把長劍,氣勢比當初山洞里那位更盛。“這就是你們說的苗子?“他上下掃視我,
目光如刀。村長搓著手,滿臉諂媚:“是是是,
王峰這孩子自從張仙師...呃...離開后,體內就多了道劍氣,
您看...“那修士突然出手,一掌按在我額頭。我眼前一黑,感覺有異物強行闖入經脈,
直奔丹田而去——他在探查那道劍氣!“確實是張師弟的凌霄劍氣。“他收回手,眉頭緊鎖,
“奇怪,怎么像是被強行截留的...“我強忍嘔吐的沖動,擠出一個憨厚的笑容:“仙師,
俺那日就看見張仙師往后山去了,后來...““閉嘴。“女修冷喝,“師兄,
要不要帶回去讓長老看看?“我的心沉到谷底。跟他們回玄天宗?那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就在此時,村外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狼嚎。所有人臉色驟變——是咒狼,而且不止一只。
“結陣!“為首的修士厲喝,三人瞬間擺出戰斗姿態。村長和村民們則尖叫著四散奔逃。
我站在原地,感到那道劍氣在體內瘋狂震顫。更詭異的是,
我竟能聽懂狼嚎中的含義——它們在呼喚同伴,說要為“尊者“帶回新鮮的血食。尊者?
什么尊者?一頭體型巨大的咒狼沖破籬笆,綠眼直勾勾盯著我。它嘴角滴落腐臭的涎水,
卻沒有立刻撲上來,而是...在畏懼?我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那畜生竟然后退了!
與此同時,我丹田內那股吞噬來的力量開始沸騰,像是見到了舊識...“小心!
“柳小桃的尖叫從身后傳來。我轉頭,看見另一頭咒狼撲向那女修。她揮劍斬去,
卻被狼爪拍中肩膀,鮮血頓時浸透白衣。為首的修士想去救援,卻被三頭狼圍住。混亂中,
我發現自己能感知到每頭狼的位置,甚至能預判它們的動作。更可怕的是,
我竟然在渴望它們的血——就像那天渴望張仙師的靈力一樣。“王峰!跑啊!
“柳小桃不知哪來的勇氣,沖過來拉我的手。我甩開她,朝最近的一頭狼走去。它齜牙低吼,
卻在我伸手時瑟縮了一下。我的指尖觸到它濕冷的鼻頭,
一股熱流順著手臂回流——我在吸收它的生命力!狼群突然集體哀嚎,像是見到了天敵,
轉身就逃。三個修士震驚地看著我,村民們則從躲藏處探出頭,眼中滿是敬畏。
“你...“那女修捂著肩膀,聲音發顫,“你做了什么?“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上面還殘留著狼毛的觸感。真相如閃電般劈進腦海——我吞噬的不只是張仙師,
還有那頭最先攻擊他的咒狼。或者說,那頭所謂的“咒狼“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狼妖,
而是...“骨尊。“我無意識地吐出這個詞。2三個修士臉色大變。
為首的男子劍尖直指我咽喉:“你究竟是誰?“我該害怕的,但心底涌起的卻是扭曲的快意。
他們怕我。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現在怕一個村里出來的毛頭小子。“我是王峰。
“我慢慢咧開嘴,感覺牙齒變得異常尖銳,“王家村的王峰。“女修突然慘叫一聲。
她肩上的傷口開始發黑,皮肉如腐爛般脫落——是我的力量在侵蝕她。
我甚至能嘗到空氣中飄來的血腥味,甜美得讓我戰栗。“殺了他!“為首的修士怒吼,
劍光如虹斬來。我本能地抬手去擋,卻見一道黑影從側面撲來——是柳大夫!他擋在我身前,
鐮刀與靈劍相撞,瞬間斷成兩截。劍勢不減,將他半邊肩膀幾乎劈開。“爹!
“柳小桃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徹村莊。我愣住了。為什么?柳大夫為什么要救我?
他明明懷疑我...血泊中的男人抓住我的褲腳,
嘴唇蠕動:“保護...村子...你答應...“他的眼睛漸漸失去焦距,但最后一刻,
我分明看到他瞳孔中閃過一道綠光——和咒狼一模一樣的綠光。記憶碎片突然拼湊完整。
張仙師臨死前傳輸給我的不只是修為,還有零星的記憶:王家村根本不是被狼妖威脅,
而是村民祖輩與某個存在的交易。所謂的“祭品“,其實是...“養蠱。“我喃喃自語。
三個修士已經結陣將我圍住,劍光織成死亡之網。柳小桃撲在她父親尸體上痛哭,
村民們躲得更遠。而我站在中央,感受著體內兩股力量的撕扯——張仙師的劍氣,
和那個被稱為“骨尊“的存在留下的烙印。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價值。對玄天宗來說,
我是害死他們弟子的兇手;對骨尊而言,
我是意外獲得他力量的容器;對村民...我只是個能替他們去死的祭品。多么可笑。
我本以為自己吞噬仙師后能掌控命運,結果仍是棋子。“束手就擒!“修士厲喝,
“否則——“我笑了。真正的狼嚎從喉嚨深處涌出,指甲變形成爪。既然你們都想要王峰,
那就看看,最后活下來的會是誰。陽光突然被烏云遮蔽,村口的老槐樹上,
密密麻麻倒吊著無數風干的狼尸,隨風輕擺。它們空洞的眼眶齊齊轉向我,
仿佛在見證一個約定的完成。我向最近的修士撲去時,聽見柳小桃在身后喊我的名字。
但已經太遲了——王峰早死在那個雨夜的山洞里。現在活著的,是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怪物。
我的指甲長回來了,黑色的。清晨蹲在溪邊洗漱時,我盯著水中倒影看了很久。
陽光穿過指縫,那些新生的指甲泛著金屬般的冷光,輕輕一劃就在石頭上留下白痕。
這已經是吞噬仙師后的第二十七天,我身上屬于“人“的部分正在一點點消失。“王峰哥!
“柳小桃的聲音讓我猛地縮回手。她挎著竹籃從田埂上跑來,辮梢沾著晨露。
自從她父親死后,這丫頭像是突然長大了,眼里再沒有那種令人煩躁的天真。
“給你帶的飯團。“她蹲在我旁邊,從籃子里取出用荷葉包著的米團,
“昨晚...你又去后山了?“我掰開飯團的手頓了頓。米粒間夾著暗紅的肉糜,
香氣直往鼻子里鉆。最近我對熟食越來越沒興趣,反而常常盯著活物喉嚨發癢。“沒有。
“我撒了謊。實際上我根本不記得昨晚做了什么,只記得醒來時嘴里有鐵銹味,
指甲縫里嵌著某種動物的毛發。柳小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燙得嚇人,
我條件反射想抽回手,卻被她死死按住。“你指甲變黑了。“她聲音發抖,
“和爹臨終前...一模一樣。“溪水突然變得刺骨。我盯著她慘白的臉,
突然意識到什么:“你早知道會這樣?“她松開手,從衣領里扯出一枚青玉墜子。
那東西造型怪異,像半截獸爪,與我新生的指甲如出一轍。“這是守墓人的印記。
“她咬著嘴唇,“我們柳家世代看守后山的東西...爹沒告訴你嗎?在他...救你那晚。
“我喉嚨發緊。那晚柳大夫瀕死時說的話突然有了新解——“保護村子“不是求我守護村民,
而是警告我守住后山的秘密!“王峰哥,你必須離開村子。“柳小桃突然湊近,
呼吸噴在我耳畔,“玄天宗的人明天還會來,他們不是要收你為徒,
是要把你當——““當什么?“我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這個動作太粗暴,
我的指甲在她皮膚上劃出紅痕。一股甜腥味飄來,我的牙齒開始發癢。柳小桃沒有掙扎,
大顆往下掉:“當祭品...就像他們每年送來的'仙師'一樣...“她的話像一把鑰匙,
突然打開了某個閘門。
憶如洪水般涌來——張仙師臨死前傳輸給我的零散畫面:玄天宗的白玉臺階下埋著無數獸骨,
長老們站在血陣中央,而陣眼處跪著的正是上一任“除妖仙師“...我松開柳小桃,
踉蹌后退。水面映出我扭曲的臉,瞳孔不知何時變成了豎線狀,像貓,更像狼。
“你身上有爹的味道。“柳小桃抹著眼淚說,
“那晚他把自己喂給了你...所以你現在既是祭品,也是守墓人。“難怪我能嚇退咒狼。
難怪玄天宗修士看我的眼神充滿恐懼。我根本不是獲得了力量,
而是被改造成了某種...過渡性的存在。正午時分,
村長帶著全村的青壯年來到我家破舊的茅屋前。他們扛著新伐的木材和磚瓦,
說要給我建一座“仙居“。老東西笑得滿臉褶子,眼里卻藏著算計。“王峰啊,
玄天宗的仙長明日就到。“他搓著手說,
“你可是咱們村幾百年來頭一個被仙門看中的...“我坐在門檻上磨那把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