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入宮那日,正值春深。沈家嫡女的身份讓我免去了選秀的繁瑣,
一道圣旨便將我送入了這朱墻之內(nèi)。父親說,這是沈家的榮耀;母親說,這是女子的宿命。
而我,十六歲的沈清歡,只記得那日轎簾掀開時,
撲面而來的濃郁花香與遠處宮檐上反射的刺目陽光?!吧蛸F人,這邊請。
“引路的嬤嬤聲音恭敬卻不帶溫度,像這宮墻一樣冷硬。我低頭看著自己繡著并蒂蓮的鞋尖,
小心翼翼地踩在漢白玉鋪就的宮道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既怕踩重了驚擾這富貴夢境,
又怕踩輕了顯不出大家閨秀的氣度?!百F人初入宮闈,老奴斗膽提醒一句。
“嬤嬤突然停下腳步,聲音壓得更低,“這宮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眼睛?!拔倚念^一顫,
抬頭正對上她渾濁卻銳利的眼睛。那里面像是藏了無數(shù)把刀子,
將我精心準備的得體笑容一層層剝開?!岸嘀x嬤嬤提點?!拔腋A烁I?,
腕上的翡翠鐲子撞出一聲清脆的響。棲霞閣比我想象中要精致許多。三進的院落,
前庭種著西府海棠,正值花期,粉白的花朵簇擁著,像是特意為我準備的賀禮。
宮女們早已跪了一地,齊聲問安時,我竟從她們低垂的眉眼里看出了幾分憐憫?!岸计饋戆?。
“我學著母親接待下人的模樣,聲音卻比想象中更顫抖。入夜后,我獨自坐在梳妝臺前,
銅鏡里映出一張陌生的臉。眉心的花鈿已經(jīng)卸下,露出原本光潔的額頭。
窗外不知名的鳥兒叫了一聲,驚得我差點打翻胭脂盒。“貴人可是驚著了?
“貼身宮女青禾連忙上前。我搖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妝奩上的螺鈿花紋:“這宮里,
連鳥兒都叫得不一樣?!扒嗪逃杂种梗罱K只是默默為我拆下發(fā)間的珠釵。她的手指很暖,
讓我想起家中伺候了十年的丫鬟春桃。不知道春桃現(xiàn)在是不是也在想我?三日后,皇上召見。
我穿著連夜趕制的藕荷色宮裝,袖口繡著暗紋的蝶戀花。青禾說這顏色襯我,
既不會太張揚惹眼,又不至于失了體面。轎子停在養(yǎng)心殿外時,我的手心已經(jīng)沁出一層薄汗。
“沈貴人到——“尖細的嗓音刺得我耳膜生疼。殿內(nèi)龍涎香的味道濃得幾乎凝成實體,
我低著頭,只能看見明黃色衣袍的一角,和那雙繡著五爪金龍的靴子。“抬起頭來。
“這聲音比想象中溫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我緩緩抬眼,正對上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
皇上比畫像上年輕許多,眼尾有幾道細紋,卻更添成熟氣度?!肮蝗缟驉矍渌裕?/p>
清麗脫俗?!八焓痔鹞业南掳?,指尖的溫度讓我臉頰發(fā)燙,“可會下棋?
“我怔了怔:“略懂一二?!澳潜P棋下了整整一個時辰。我故意漏了幾處破綻,
皇上贏得很是盡興。臨走時,他親手為我簪上一支點翠蝴蝶釵:“朕喜歡聰明的女子,
但更喜歡懂事的?!盎氐綏奸w,我才發(fā)現(xiàn)后背的衣裳已經(jīng)濕透。青禾驚喜地捧著那支釵,
說這是皇上頭一回賞新入宮嬪妃這么貴重的首飾。我卻盯著銅鏡里那個陌生的自己,
突然明白了嬤嬤那句話的意思。次日請安,我見到了傳說中的淑妃娘娘。鳳儀宮里香氣繚繞,
各色美人按位份依次而立。我跪在末位,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
聽著上方傳來環(huán)佩叮當?shù)穆曧??!斑@就是沈貴人吧?果然生得標致?!奥曇籼鸬孟衩?,
我卻聽出了里面淬著的毒。抬頭時,正對上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柳葉眉,丹鳳眼,
唇上一點朱砂痣平添幾分妖嬈。淑妃娘娘戴著金累絲嵌紅寶石的護甲,輕輕抬起我的下巴。
“聽說皇上賞了你點翠釵?“她笑意不達眼底,“本宮入宮十年,也只得過一支呢。
“周圍的嬪妃們發(fā)出低低的抽氣聲。我膝蓋發(fā)軟,卻強撐著露出惶恐的表情:“娘娘說笑了,
嬪妾那支不過是尋常物件,怎敢與娘娘的相比?!笆珏p笑一聲,護甲劃過我的臉頰,
留下一道細微的刺痛:“倒是個會說話的。起來吧,別跪壞了這嬌嫩的膝蓋?!盎氐綏奸w,
我才發(fā)現(xiàn)內(nèi)衫已經(jīng)濕透。青禾急急忙忙端來熱水為我凈面,
卻在碰到我右臉時驚呼出聲:“貴人,您的臉——“銅鏡里,
那道幾乎看不見的劃痕正滲出一絲血珠。我盯著那點殷紅,
突然笑了:“去把皇上賞的碧螺春找出來,我要親自給淑妃娘娘送去。“三日后,
御花園的賞花宴上,淑妃“不小心“打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潑在我新做的裙裾上。
她連聲道歉,眼中卻閃著惡意的光。我笑著說不妨事,
卻在更衣時發(fā)現(xiàn)袖中多了一張字條:“西六宮海棠樹下,戌時三刻?!奥淇钍且粋€“柳“字。
我認得這個筆跡——柳太醫(yī),太醫(yī)院最年輕的院判,也是淑妃入宮前的青梅竹馬。
將字條湊近燭火時,我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火苗吞噬墨跡的瞬間,
我聽見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扒嗪?,“我對著空蕩蕩的寢殿輕聲說,“明日去打聽打聽,
浣衣局有沒有手腳利落的小宮女?!盃T花爆了一聲,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我望著鏡中的自己,突然發(fā)現(xiàn)那眉心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細紋。十六歲的沈清歡正在死去,
而活下來的,將會是什么樣的人呢?御花園的海棠開得正好,
我卻在樹下?lián)斓搅艘环饺狙呐磷?。那帕角繡著并蒂蓮,
與淑妃前日用來拭汗的那方一模一樣。指腹觸及那暗褐色的血跡時,
我忽然明白了柳太醫(yī)字條的含義。“貴人,皇上往這邊來了?!扒嗪碳贝掖业嘏軄韴笮?。
我慌忙將帕子塞進袖中,轉(zhuǎn)身時卻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睛。
皇上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后三步之遙,明黃色常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吧蛸F人好雅興。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海棠樹上,“這株'醉胭脂'是先帝為母后所植,滿宮嬪妃,
倒只有你懂得欣賞?!拔壹泵π卸Y,袖中的帕子卻滑落在地。那抹刺目的紅正落在皇上靴邊,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皇上彎腰拾起帕子,眉頭微蹙:“這是...““是嬪妾不慎染了胭脂。
“我伸手去接,指尖卻被他握住?!叭鲋e?!八鋈粶惤叶叄瑴責岬暮粑鬟^我的頸側(cè),
“朕聞得到血腥味。“我雙腿發(fā)軟,正欲跪下請罪,天際卻突然滾過一道悶雷。
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皇上不由分說拉著我奔向最近的涼亭。雨水模糊了視線,等回過神來,
我已被他圈在亭柱與他胸膛之間。“現(xiàn)在可以告訴朕,這帕子是誰的了嗎?
“他的拇指摩挲著我的腕骨,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是上次淑妃劃傷我時留下的。
雨聲漸急,將我們與外界隔絕。我望著皇上眼中跳動的火焰,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踮起腳尖,我在他耳邊輕聲道:“若嬪妾說,這是淑妃娘娘與柳太醫(yī)的定情信物呢?
“皇上的身體驟然僵硬。遠處傳來太監(jiān)尋找圣駕的呼聲,他卻紋絲不動,
只是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突然低笑出聲:“沈清歡,你比朕想象的還要大膽?!?那夜,
皇上翻了棲霞閣的牌子。他來得比平時晚,身上帶著酒氣,眼底卻清明得可怕。
我跪在榻前為他解玉帶時,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今日之事,你可有證據(jù)?
“燭火在他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我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輕聲道:“西六宮海棠樹下,
戌時三刻。皇上若不信,可親自去看?!八偷貙⑽依?,
龍涎香混著酒氣將我包圍:“你可知構(gòu)陷嬪妃是何等大罪?““嬪妾只知道,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那帕子上的血,是淑妃娘娘小產(chǎn)留下的?!盎噬系耐左E然收縮。
他松開我,踉蹌著后退兩步,像是突然蒼老了十歲。我這才注意到他袖口沾著墨跡,
想必是剛從御書房過來。“三個月前...“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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