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鴻照影永和十三年的春分，金陵城飄著細碎的柳絮。國子監后院的九曲回廊下，
葉寒酥提著杏子紅襦裙疾步而行，腰間鎏金蹀躞帶上的玉環撞得叮當作響。轉過紫藤花架時，
她突然駐足——回廊盡頭的涼亭里，北朝質子蕭霽云正執黑子端坐，
玄色錦袍上銀線繡的云紋在日光下泛著冷芒。"沈姐姐怎的又被他纏住了？
"侍女茯苓焦急地扯了扯她衣袖。葉寒酥瞇眼望去，
果然見禮部侍郎家的嫡女沈明鳶絞著帕子立在棋枰旁，眼眶泛紅如三月桃花。
青石棋盤突然傳來清脆叩擊聲，蕭霽云指間佛珠輕轉："沈姑娘這局若是再讓七子，
怕是要輸掉整個妝奩了。"他嗓音似浸了雪水的松針，驚得沈明鳶倒退兩步，
繡鞋絆在石階上。"殿下好興致。"葉寒酥快步上前扶住沈明鳶，袖中玉簪順勢挑開棋罐，
"不若讓我這粗通棋理的，與您對弈一局？"蕭霽云抬眸的剎那，
檐角銅鈴被春風撞得叮咚作響。他目光掃過少女發間歪斜的累絲金鳳，
忽而輕笑："葉將軍府的千金，也會用點翠來遮掩斷簪？"葉寒酥指尖微顫。
今晨兄長葉驚瀾在校場試新得的陌刀，她翻墻偷看時不慎摔斷了母親留下的玉簪，
此刻金鳳釵下確實藏著半截斷玉。這人竟在瞬息間看破她最隱秘的狼狽。"殿下若是怕了，
直說便是。"她將白子重重拍在天元，琉璃棋盤震得嗡嗡作響。青瓷茶盞中漣漪驟起，
映出少女眼中跳動的火苗。蕭霽云腕間伽楠佛珠忽然斷裂，一百零八顆烏木珠子滾落棋盤。
葉寒酥俯身去撿，忽見檀木棋盤背面透出暗紅紋路——那分明是朱砂繪制的北境十六州輿圖，
陰山隘口處還標著蠅頭小楷的駐軍數目。"葉姑娘當心。"微涼的指尖突然擦過她耳垂，
蕭霽云俯身拾起最后一顆佛珠。沉水香混著松墨氣息籠下來，
葉寒酥看見他脖頸處蜿蜒至衣領下的陳年刀疤，像條蟄伏的蒼龍。棋局再開時，
黑子陡然凌厲。蕭霽云落子如飛，竟在東南角布下"蒼鷹搏兔"的殺陣。
葉寒酥盯著棋盤上漸成合圍之勢的黑棋，忽然想起父親說過，
北境騎兵最擅長的就是這種包抄戰術。"殿下這手'關門打狗'，倒是深諳兵法精髓。
"她將白子點在看似無用的三六路上，頓時將黑棋的合圍之勢撕開缺口。
檐外梨花被劍氣驚落，飄飄蕩蕩墜在蕭霽云肩頭。他忽然以指蘸茶，
在石桌上畫出蜿蜒曲線："若我是你，此刻該守云中而非攻雁門。
"茶水繪制的赫然是南朝邊境十二關的布防圖，
連葉家軍引以為傲的"鐵鎖連江"陣都分毫不差。葉寒酥后背滲出冷汗。
父親上月才改良的陣法，這個困居質子府七載的北朝皇子如何知曉？
她強作鎮定地拂亂水漬："紙上談兵終是虛妄，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暮鼓恰在此時響起，驚起滿庭雀鳥。蕭霽云慢條斯理地收著棋子，
一枚黑子突然從他袖中滑落，正巧滾進葉寒酥的裙裾。她俯身去拾，
卻見棋子背面刻著細小的狼頭圖騰——北境王族的印記。"此子贈與姑娘。
"他起身時廣袖帶翻茶盞，琥珀色的茶水在石桌上漫成奇異圖案，"來日若在沙場相見，
還望手下留情。"葉寒酥握著那枚猶帶體溫的黑子，忽覺春風里裹挾著塞外的雪粒。
她望著蕭霽云消失在回廊盡頭的背影，掌心被棋子棱角硌得生疼。斜陽將琉璃棋盤照得透亮，
那些未收的白子竟隱約顯出"困龍"之局。第二章 金風玉露子時的梆子聲滲過青磚墻時，
葉寒酥正蜷在藏書閣的梁上。掌心黏著冷汗，將父親那本《邊防策》摹本洇出深色指痕。
戌時三刻她借口落簪折返國子監，此刻望著樓下晃動的燈籠，
忽然后悔沒聽兄長勸告披件氅衣。木梯傳來極輕的響動，似雪狐踏過枯枝。
葉寒酥屏息往下望，正見蕭霽云玄色夜行衣掠過經史子集的書架，
指尖在《山河志異》的書脊稍頓，抽出一卷泛黃的《伽藍記》。"果然是他。"她咬住下唇。
日間那枚狼頭棋子還在袖袋里發燙，父親書房被動過的邊防圖在眼前揮之不去。
指尖銀針剛要彈出，樓下突然炸開金吾衛的暴喝："有賊人！"蕭霽云旋身避過飛來的弩箭，
書卷塞入懷中時，葉寒酥看清封皮內頁露出半角龍紋——那是前朝皇族才能用的五爪金鱗。
羽箭釘入她頭頂梁木的瞬間，蕭霽云已掠上房梁，溫熱呼吸噴在她耳后："葉姑娘好雅興。
""不及殿下夜游書海。"她反手將銀針刺向他咽喉，
卻被他擒住手腕按在《大藏經》的書堆上。樓下火光漸近，蕭霽云突然攬著她腰肢撞開暗窗，
寒風灌進來時，葉寒酥聽見他悶哼一聲——三支弩箭擦著他后背釘入窗欞。
青瓦在靴底碎裂成玉屑，追兵呼喝聲驚起滿樹寒鴉。躍過第七重屋檐時，
蕭霽云突然帶著她墜向枯井。井壁青苔蹭過臉頰的剎那，葉寒酥嗅到他衣襟滲出的血腥氣。
"咔嚓"一聲機括響，墜落驟然停在半空。蕭霽云擦亮火折子，
昏黃光暈里浮現出布滿蛛網的前朝龍紋磚——他們竟跌進了太祖年間修建的應急密道。
"看來葉將軍沒教過女兒，國子監地下藏著前朝樞密院。"蕭霽云拭去唇邊血漬，
火光照亮墻壁上斑駁的《堪輿全圖》。葉寒酥突然撲向墻角，拂開積灰后，
露出鎏金匣上熟悉的葉氏家徽。"這是...祖父的印鑒！"她指尖發顫地打開銅鎖，
泛黃的絹帛跌落展開，
朱砂寫就的遺詔刺痛雙眼：【朕察北境蕭氏竊國...傳位于...】火折子突然熄滅，
蕭霽云將她撲倒在地。頭頂傳來追兵踩踏井蓋的聲響，震落簌簌灰塵。
黑暗中他傷口滲出的血浸透她半邊衣袖，佛珠壓著她突突跳動的腕脈。"建寧七年，
葉老將軍從龍潭救出的可不只是玉璽。
"蕭霽云氣息拂過她頸側結痂的咬痕——那是去年秋狝時被黑熊所傷，"就像今夜，
姑娘以為真是巧合？"葉寒酥猛然想起，兩個時辰前是茯苓"不慎"打翻燭臺，
她才借口取書溜出府。此刻貼著心臟的遺詔滾燙如烙鐵，
的邊防圖、兄長遇襲時北境游騎詭異的行軍路線...無數碎片在黑暗里拼接成猙獰的獸首。
"你要天下大亂。"她一字一頓地說，卻被他捂住嘴。井蓋縫隙透進的月光忽然大盛，
金吾衛的佩刀正在撬動機關。蕭霽云突然撕開染血的中衣，將遺詔塞進她貼身小衣，
指尖溫度灼得她渾身戰栗。"東南角第三塊磚。"他在她掌心飛快劃寫，
喉結擦過她額間花鈿，"出去后找沈明鳶的琴師。"追兵的腳步聲近在咫尺時，
蕭霽云猛地撞向壁燈機關。地面裂開的瞬間，他抱著她滾入刺骨寒潭。葉寒酥最后的意識，
是那人將伽楠佛珠纏上她手腕，佛頭嵌著的狼眼在幽藍水底泛著血光。
第三章 血色長街沈明鳶的琴音斷在第七根弦時，葉寒酥正跪在朱雀街的雨幕里。
雨水混著血水漫過膝頭金線繡的并蒂蓮，父兄殘破的鎧甲碎片嵌進掌心，
她竟覺不出疼——三日前那碗桂花醪糟的甜香還縈在舌尖，此刻卻從喉頭涌出黑血。
"小姐快走！"茯苓的尖叫刺破刑場喧囂。葉寒酥抬頭望去，
劊子手的鬼頭刀映出沈明鳶桃粉色的裙裾，那抹嬌艷正依在北朝使臣懷中，
指尖還拈著兄長的銀護腕。驚堂木炸響的瞬間，
葉寒酥看清監斬官手中的通敵信——灑金箋上的字跡，
分明是自己昨夜替父親謄寫的《邊關糧草疏》。雨線突然變成血色，她踉蹌起身，
卻見蕭霽云的玄衣身影立在刑場東側的茶樓飛檐上，腕間新換的伽楠佛珠垂著明黃流蘇。
"蕭霽云！"嘶吼驚動羽林衛，無數弩箭破空而來。葉寒酥抓起地上斷裂的鎖鏈橫掃，
鐵器相撞的火星中，她看見那人轉身時眼角朱砂痣猩紅欲滴。跌進暗巷時，
茯苓往她嘴里塞了顆腥苦藥丸："琴師在渡口等..."話音未落，
小丫鬟心口突然綻開血花。葉寒酥抱住癱軟的身軀，
摸到茯苓后頸凸起的狼頭刺青——與那枚黑子背面的圖騰一模一樣。
渡口的蘆葦蕩里飄著焦糊味，琴師的焦尾琴斷成兩截。葉寒酥在琴腹摸到半塊虎符時，
江水突然泛起血色。北境戰船的黑帆刺破暮色，
桅桿上吊著的正是今晨說要去滄州查賬的兄長。"酥酥接住！"葉驚瀾突然掙斷繩索，
將染血的布包拋來。葉寒酥本能地伸手，接住的卻是父親從不離身的玄鐵劍。
劍柄暗格彈開的瞬間，北境連弩的箭雨穿透兄長胸膛，他最后的唇形在說："活下去。
"江風卷起布包中的信箋，露出監斬官與北朝使臣往來的密函。
葉寒酥在蘆葦叢中翻滾躲避箭矢時，
摸到琴師尸體懷中的青鸞玉佩——與沈明鳶及笄禮時戴的那枚，竟是一對。
追兵的火把逼近時，她咬牙躍入江中。玄鐵劍拽著她直墜深淵，腕間佛珠突然泛起幽藍光芒。
昏迷前的最后景象，是蕭霽云站在戰船甲板上，親手點燃了火油箭。
第四章 寒潭淬骨藥王谷的月輪總泛著青灰色，葉寒酥在第七次經脈斷裂時，
終于看清石壁上刻著的《蠱典》。寒玉棺內的冰水漫過鎖骨，腕間佛珠嵌進皮肉，
將那些北境梵文烙成永世不滅的咒痕。"今日喂血時辰到了。"藥童的聲音隔著水波傳來。
葉寒酥睜開重瞳，
看著自己心口延伸出的金線沒入寒潭深處——那里盤踞著蠱王"碧眼羅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