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六年,天降大雪數(shù)月,冰封千里。邊關(guān)外敵來犯,戰(zhàn)火連連。在此冰火兩重天的境地里,
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民不聊生。四處都是逃荒的百姓,搶劫的山匪,
甚至還有半道強搶民女的官兵。逃荒的平民無不低垂著腦袋,行尸走肉一般向前行進著。
偶有過路的官兵,騎著高頭大馬呼嘯而過。看到有年輕的小姑娘,一把拉上馬背,
隨即絕塵而去,空留其家人的哀嚎久久不息。一切只因當今圣上荒淫無度,廣納嬪妃,
后宮已有佳麗上千人。卻還不能滿足他的淫色之欲,
特令各地官員按季度上交姿色優(yōu)異的女子進京,充盈后宮。因此上行下效,
舉國皆是淫色穢亂,強取豪奪之風。真真是: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彼征斂者,
迫之如火煎。對此情景,更有文人墨客揚言,當今圣上被女色所誤,
否則他也是位治國的明君。更是應了那句:盛世需要美人點綴,亂世需要美人頂罪。
真真可笑!京城,陸府。臘月初四,大雪夜。彼時時年14的少年郎站在門廊下,
望著漫天的飛雪,似是在沉思些什么。少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
頭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腰掛一塊方形美玉,腳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一身華貴之氣,
由內(nèi)向外而生。這是當今戶部尚書獨子,也就是我,陸尚書之子,陸謹言。正在出神之際,
丫鬟翠兒在我身后說道:“少爺,老爺叫您去一趟書房。”我隨即收斂心神,
接過她遞來的大氅披在身上,轉(zhuǎn)身向父親的書房走去。小廝在前提著燈籠引路,
只有丫鬟翠兒跟在我身后一同前往。夜,靜得可怕。又是一年臘月初四。書房外,
兩個丫鬟左右站立,見我從遠處走來,躬身向我行禮,繼而伸手推開房門,待我入內(nèi)。
我將身上大氅脫下遞給翠兒,抖落身上零零散散的雪花后。轉(zhuǎn)身進入了書房,
抬眼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披著青灰色長衣的陸大人。我的父親,陸青玄。他正背手站立,
雙目注視著墻上我母親和姐姐的畫像。頭上的白發(fā)又多了許多,
背影看起來也比從前佝僂了些許。我頓時只覺得眼眶一熱,輕聲喚:“父親。”他轉(zhuǎn)過身來,
雙眼通紅地望著我:“言兒,你來了。”眼里盡是慈愛之色。“父親,我來了。
”我上前躬身行禮。“來,今天臘月初四,來給你母親和你姐姐上炷香。過來。
”父親伸手喚我過去。我走到香案前,點上香,鞠了三個躬。將香恭恭敬敬地插上,
望著母親和姐姐的畫像,耳畔傳來父親的嘆息:“又是一年臘月初四,言兒,
她們走了六年了。”是啊,又是一年臘月初四,
我的母親和年長我八歲的姐姐已經(jīng)離開我六年了。我頓時只覺得眼眶一熱,
喉嚨像哽了一坨棉花,說不出話來。六年前,當今圣上還未登大寶,我的父親是他門下幕僚,
他是圣上七子,威名在外的成王。恰逢臘月初四,成王殿下戰(zhàn)邊關(guān)外敵,大勝而歸。
圣上嘉獎,成王府上大擺宴席,屆時令門下幕僚攜家眷前往,與王同慶,共享這戰(zhàn)后榮光。
直至今日,我都還記得,那天,也是一模一樣的大雪夜。
母親高高興興地給我和姐姐穿上家里新買的衣服,說帶我們?nèi)コ院贸缘摹?/p>
那時的父親雖然是成王門下幕僚,因為人實誠,不善社交,導致自身收入甚微。
家里生活拮據(jù),我和姐姐從小就是清苦地活著。所以聽到母親說帶我和姐姐去吃好吃的,
我們倆都歡喜得不像樣子。那時的姐姐,已經(jīng)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
真真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母親也不過是個30來歲的婦人,
亦是美麗得不像樣子。如果可以回到從前,我想,父親就是犧牲掉自己所謂的前途,
也不會讓母親和姐姐一同去趕赴那場宴席。那晚,我們一家坐著驢車趕至成王府時。
王府門外已是人山人海,車趕車地來,人趕人地往里進。府門前高高地掛著大紅燈籠,
恍得我睜不開眼。府內(nèi)亦是歌舞升平,我們被安排在了角落落座。
我被眼前的美食饞得眼睛都瞪圓了,直咽口水,渾然不覺其他。因得姐姐和母親的美麗,
即使我們坐落在角落,她們二人也引得旁的男人們紛紛側(cè)目。這些男人里,
也包括了坐在大殿正中,身著華袍的男子,尊貴的城王殿下。他望著姐姐和母親,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眼里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宴席散后,我吃得肚子圓滾滾的。
正待我們一家人離開,一位黑袍男子攔住父親的去路,說成王殿下要見他。
父親便讓我們在廊下等他,自己跟著該男子匆匆離去。因我吃多了鬧肚子,吵著要去茅房。
母親無奈,央求王府上一丫鬟姐姐帶我去茅房,并叮囑我快去快回。
我跟著丫鬟姐姐走的時候,回頭還能看見母親溫柔地朝我揮手,姐姐笑盈盈地看著我。
她們不敢離開廊下,怕父親回來了找不到人。可是我從茅房出來后,
回到廊下卻沒有看到父親,母親和姐姐。我急得大哭,抱著丫鬟姐姐的大腿,
央求她帶我去找我的家人。小丫鬟被我一哭鬧得有些手足無措,今天王府上來客眾多,
她也不知道我是誰家的孩子。只得拉住我的手,打算帶我去找管家。一路上邊走邊哄,
我還是哭得抽抽搭搭的。行至一處院落,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我的父親,
正跪在院子青石板上。不停地磕著頭,嘴里直喊:“殿下,殿下,求您放過我的妻女。殿下,
求您放過臣的妻女。殿下……”我慌忙跑到他面前,只見他臉上鼻涕,眼淚和血跡混成一灘。
驚得我瞪圓了雙眼,不待我詢問發(fā)生了什么。看到我,父親慌張地把我攬在懷里,
七尺男兒哭得稀里嘩啦,癱坐在地上。他手死死地抱住我,把我的臉埋在他的胸口,
像是不想讓我看到一些不好的景象。房內(nèi)傳出兩道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這聲音我很熟悉,
是我的姐姐和母親。我掙扎著想從父親懷里出來,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為什么房間里會有姐姐和母親的嘶喊?可是父親死死地抱住我,就是不放手。
嘴里還在苦苦哀求著。我雖然年少,可是從母親和姐姐的哭喊聲里,
我能聽出來她們好像很痛苦。讓我的心也不由得一緊,跟著父親一起泣不成聲。很久之后,
我和父親哭得聲嘶力竭,房內(nèi)的聲音卻漸漸平息。不多久,房門大開。
錦衣男子抬腿跨出門檻,邊系著腰上的錦帶,邊向我和父親走來。父親慌忙將我按在他身下,
用寬大衣袍將我完全蓋住。他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渾身止不住地發(fā)抖,
嘴里不停求饒道:“成王殿下饒命,成王殿下饒命。求殿下恩準,讓臣帶妻女回家,
求殿下恩準。”我在父親衣袍下也跟著抖得不成樣子,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錦衣男子哈哈大笑道:“陸大人好福氣呀,有如此絕色的妻女。本王今日很高興,
準許你帶她們回家。過后本王會重重獎賞于你。”說罷,便抬腿跨過我和父親,
帶著門口的侍衛(wèi)離去。父親慌忙拉著我,向屋內(nèi)跑去。跑到屋內(nèi),
我見到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景象。母親和姐姐身上的衣物被撕得七七八八,披頭散發(fā),
渾身血污。母親趴在姐姐身上,一把長劍將她二人貫穿。她們嘴里的血,下體的血,
長劍貫穿二人所流出來的血混成一片。猩紅猩紅的,就像王府門口那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
晃得我睜不開眼,讓我有些頭暈目眩。我直直地栽倒在地,在徹底昏過去之前,
耳畔是父親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我再次醒過來時,已是在家里床上。家里到處掛滿了白布,
父親一夜之間白了頭發(fā)。我也明白過來,我的母親和姐姐,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們的尸體就靜靜地躺在屋內(nèi),我的心痛得像被人一把揪住,使勁地捏著。次年,開春。
皇帝駕崩,成王依靠手頭強壯兵馬,手刃太子,登上皇位,年號大慶。大慶元年,
我的父親因妻女侍駕有功,特封戶部侍郎,官居五品,賜京城宅子一所,黃金百兩。
我非常清晰地記得,父親跪在地上領(lǐng)旨謝恩時,眼角一滴眼淚滑落,牙被他咬得咯吱作響。
從此,母親和姐姐的死成了我和父親不能言說的秘密。我們還有另一個不能為人知曉的秘密,
就是,我也是女兒身。我也是個女兒身,只是在去王府那年,我不過是個總角之年的孩子。
因著家貧,我并沒有打扮得像其他女孩子一樣花枝招展。加上行為舉止大大咧咧,
一般人不會察覺我是個女孩。在母親和姐姐死亡之后,父親生怕我也遭遇這一切。
便對外宣稱我是他的獨子,并把我的名字從陸書薇改為了陸謹言。尤其在成王登基后,
廣納妃嬪。所有官員家里女兒都要登記在冊,有適齡的女子時刻準備著送入皇宮。
待皇帝挑選過后,剩下的才有婚嫁的資格。父親就將我的真實性別藏得更加嚴實,
讓我不得將這個事情告訴任何人。從此之后,我就變成了尚書陸大人的獨子。那個身體羸弱,
不常外出的陸謹言。父親在母親和姐姐離世之后,并未再續(xù)弦,
而是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平平安安地長大,然后他辭官回鄉(xiāng),
帶著我還有母親和姐姐的棺槨,回家。回到曾經(jīng)只屬于我們四個人的家。
這也是我努力強撐著活下去的最大心愿。和父親祭奠完母親和姐姐后,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坐在銅鏡前,翠兒在為我梳理散亂的頭發(fā)。翠兒是姐姐從前的侍女,8年前,
她在街邊撿起別人扔掉的饅頭往嘴里塞,渾身臟污不堪。父親見她可憐,
就將她帶回家中將養(yǎng)起來。姐姐還在的時候,她一直都是陪在姐姐身邊的。
她也是府中除了父親之外,唯一一個知道我是女兒身的人。她手捧著我的頭發(fā),輕柔地梳著,
突然說道:“小姐,您現(xiàn)在長得越來越像大小姐了。”只有沒人在的時候,她才敢叫我小姐。
聽到她的話,我心下一驚,抬眼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是啊,越來越像我的姐姐了。
我的思緒猛地回到了7年前的那個夜晚,姐姐拉著我的手,帶著我去街上游玩。
路上我看到了有人賣糖人,很漂亮的糖人。我饞得挪不開眼,央求姐姐買一個糖人給我。
姐姐最終架不住我的苦苦哀求,將自己身上僅有的銅錢拿來給我買了一個漂亮的小糖人。
我捧著糖人,高興地直蹦跳。姐姐只是看著我,無奈地笑了笑。后來的我才知道,
姐姐當時身上的錢,是母親拿給她,讓她去買一盒胭脂回家的。母親說,女孩子長大了,
要學會打扮自己。因著給我買糖人,姐姐沒能有足夠的錢買回胭脂,還被母親好一頓訓斥,
說她亂花錢。母親用竹條狠狠地打了姐姐的手心,我心疼得眼淚直掉。
姐姐卻只是摸摸我的頭,安慰我說:“薇兒,沒關(guān)系的。姐姐不疼,薇兒開心就好。
”看著明明自己疼得厲害,卻還一直安慰我的姐姐。我暗下決心,
一定要給姐姐買一盒胭脂回來。為了攢到足夠的錢,我悄悄地跑去后巷的阿婆家里,
幫她磨豆腐。阿婆是以賣豆腐為生的,她年紀大了,總是推一會石磨就累得氣喘吁吁。
我去幫了兩個月的忙,她給了我十文錢。拿到錢的那天,我亦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因為我可以用這十文錢,給姐姐買一盒胭脂了。我精心挑選了一盒紅色的胭脂,
本想等著姐姐生辰那日,再拿給她。可是,卻沒有等到她的生辰,
她和母親就死在了我們?nèi)コ赏醺把绲哪翘臁D呛须僦两裉稍谖曳块g的柜子里,我想,
如果姐姐還在,她應該會很喜歡吧。一夜無眠。大慶十年,邊關(guān)外敵再次入侵,
梁王率兵平亂,大勝而歸。梁王,先帝次子。先帝在世時,他在軍中的威望遠勝當時的成王。
只因其母妃身份卑微,從來都不在先帝繼承人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在其成年之后,
早早地就被先帝打發(fā)去戍邊,非召不得入京師。梁王大勝,舉國歡慶,民間更是流傳,
梁王之功更勝當年的成王。京城,尚書府。我在房內(nèi)坐著,正望著香爐發(fā)呆。
父親從門外火急火燎地進來,看起來非常地興高采烈。他興沖沖地對我說:“言兒,
梁王邊關(guān)大捷,戰(zhàn)亂已平。我們就要迎來太平日子了,到時候父親就辭官回鄉(xiāng)。
我們離開京城了,回老家去好不好?”父親語不成章,激動得手都在顫抖。我知道,
他和我一樣,都渴望能離開京都,離開皇城里那個吃人的惡魔的掌控,
帶著母親和姐姐一起回鄉(xiāng)。我望著父親,突然覺得心里一松。這么多年的謹小慎微,
終于可以得到釋放了。冬月初三,皇帝召令梁王攜帶家眷十日內(nèi)回京。冬月十三,梁王進京。
百姓夾道歡迎,世間全是對梁王功績的歌頌。翌日,朝會。金鑾殿上,
皇帝俯視殿中央跪著的梁王,輕挑眉梢:“此次戰(zhàn)役,梁王辛苦了。若不是梁王,
寡人這天下怕是不太平呀。”跪在殿中的梁王,雙鬢雪白,臉上全是歲月的風霜,
謹慎地回道:“臣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實乃分內(nèi)之事。”皇帝大笑:“世間百姓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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