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天才蒙蒙亮,秋田就起床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發傻。
隔壁院子里再次傳來一聲‘吱呀’聲,讓她驚醒過來,心中的想法逐漸堅定,拿起菜籃子去往屋后的菜地摘菜豆。
她家屋后的菜園里有四五壟菜豆(四季豆),吳家的菜地都是她親手打理的,當初家里有三口人,種得多了些。
菜豆是從苗根處一直往上結至騰尖,然后就會枯死,前后也不過半個月的周期,只要一開始結,每天都可以采摘許多。
這兩天正是菜豆的豐收期,秋田一人吃根本吃不完,菜豆曬成的干菜她也不喜歡,她更喜歡長豆角做干菜。
菜豆太多,她準備摘些給娘羅氏送過去。
吳阿爹死前,將家中的銀錢管理權交到了兆弟弟手中,羅氏與她和兆弟弟的關系疏遠了些。
那幾年,羅氏繡花的錢再沒有交到公中,對家中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
后來,兆弟弟跟她說,他走后,羅氏將是她這世上關系最近的人,不管他們有沒有孩子,都將那十兩銀子的嫁妝交給羅氏,日常要多走動,好拉近關系。
兆弟弟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他這么說定然有理,她照做就是。
太陽剛剛從東邊的山頭升起,秋田就提著一籃子菜豆來到了村中張鐵匠家。
張鐵匠住在村子中間,是幾間土墻瓦房,后院有一個打鐵的作坊,跟他大哥張里正的青磚瓦房院子挨著。
“秋田來啦?你娘在灶屋里做飯,”張鐵匠在院中修理農具,看到她立即笑著招呼,聲音很大,可能也是想讓屋里的人聽到。
“張叔,地里的菜豆結得太多了,我給你們送些過來。”
“秋兒來了,我正在做飯,你吃了飯再回去。”
秋田剛進院子,羅春夏就從灶房里迎了出來,從秋田手中接過菜籃,倒在自家的菜籃子里。
“不了,娘,家里我已經把飯煮在鍋里了。”
羅春夏倒也沒有非要她留下來。
“那你快回去,我有時間了就過去看你。”
秋田點點頭,從張家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張鐵匠的兒子張大奎。
張大奎長得高高壯壯,卻是傻里吧唧的,每次見到秋田總是目不轉睛,此時見到她更是滿臉憨笑地喊‘秋姐姐’。
其實張大奎已經二十歲,比秋田還大幾個月,但他總是跟著吳兆永一樣,叫她秋姐姐。
張大奎本性不壞,但秋田一直不喜歡他。
他看她的眼神太直白,又總是抓住機會就跟著她不放,秋田只用鼻子“嗯”了一聲,側過身子就快速離去。
張大奎不自主地要跟著走,被院中的張鐵匠喊了一聲才停住腳。
張鐵匠看著自己傻氣的兒子,嘆了一口氣。
兒子長相憨厚心眼也實,只有一身蠻力幫他打鐵干活,卻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秋田。
如今吳兆永沒了,秋田雖成了寡婦,但他早與羅春夏私通,自然就不成全兒子的心意,但他家大奎顯然并不明白這個道理。
何況秋田也看不上大奎,當然只能作罷。
秋田一路快走,目不斜視,一路上遇到熟人也故意忽視他們異樣的目光。
吳兆永的死因擺在那里,一經傳開,她知道村里傳她閑話碎語的人很多,而且沒有一句是能入耳的。
她不喜歡看到張家大奎,也不愿面對村里人眼中異樣的目光,如果不是懷有目的,她不會主動來張家。
還沒有到陳家的院子,就聽到院中的熱鬧得很。
聲音最宏亮的要數石頭哥的娘李氏,似乎是正在給家中各人安排活計。
只是院門緊閉,就如剛才過去的時候一樣,看不清里面有哪些人,又各自在干什么。
“陳實,你吃過早飯后,過去將你院子后面的菜地拾掇拾掇,地里的草比菜還要高,好好侍弄一番,到時候也能收些菜吃,家里這么多張嘴,要的是菜吃。”
就在秋田快走過陳家院子的時候,終于聽到些有用的消息。
秋田并沒有聽到人回應李氏。
回到家里她就進了灶屋,只炒了一大碗菜豆當作早食。
當年吳阿爹去世時,明面上留了四十兩銀子,當時他把銀子交到了兆弟弟手中,又對婆婆羅氏說,她可以改嫁,但如果在兆永和秋田有孩子后再改嫁,就給十兩銀子當嫁妝。
后來婆婆羅氏有一段時間都非常生氣,秋田不好意思問她,究竟是為吳阿爹沒將家底交到她手上生氣?還是為吳阿爹為了十兩銀子的嫁妝要硬留她幾年而生氣?
這幾年,婆婆羅氏對她和兆永沒有之前上心,也不管家中的雜事,只專注于自己的繡品,做繡品的錢自然也沒有再拿出來。
吳家沒有田地,據說在兆永爺爺那一輩還是有些田地,后來吳爺爺生病,吳奶奶當時一心想救治,將家中的田地都賣了,只余下這座青磚瓦房的院子,吳爺爺的病自然也沒能治好。
吳阿爹去后,兆弟弟身體不好,家中的重擔就落到了秋田的肩上。
砍柴、種菜、家中諸多雜事秋田努力操持著,精打細算著。但家中無田地,吃的糧食都要靠買,而且兆弟弟經常要吃藥,家中的銀子一天比一天少。
婆婆改嫁時她又給了十兩銀子,家中如今只余三兩銀子又一百多個銅板。
吳阿爹當年私下里給兆弟弟另留下了三十兩銀子,這些銀子如今也全到了她手上。
算起來她手上的銀子不少,可她一個女人,沒有田地,也不會種田,坐吃山空是遲早的事情。
何況她還謀劃著事情,銀子以后大有用處,如今吃用自然能省就省些。
飯后,便出了后院東邊的小門,門外有一條小徑通往山腳下的水井,小徑的西邊的塊菜地是她家的,大約有半畝多地。
小徑東邊的菜地只有兩分土,是鄰居石頭哥家的,只種了茄子和辣椒,地里的菜長勢遠不如她家地里的。
石頭哥正月里就出了門,菜是他娘李氏種的,這地方離陳家老宅有些距離,打理起來沒有那么方便,菜自然長得不如人意。
石頭哥原名陳石,村子里的人才叫他石頭,她和兆弟弟等村里一眾小些的孩子都叫他石頭哥。
陳石長大了后,性格強硬又跳脫,那些年總是與村里的孩子干架,他的父母管不住他求到吳水仙門上。
吳水仙看了看陳石的八字,說名字取得不好,于是將‘石’改成‘實’,意取真誠老實之意,希望他以后做人實在些,少惹事生非。
村里人都說吳水仙真有幾下子,陳石改名陳實之后,性格確實改了不少,不再打架斗毆,開始幫家中做事,后來還去學當泥瓦匠。
陳實父母一共生了五個兒女,他居長,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陳實娶的白臘梅,是隔壁鳳溪村數一數二的漂亮能干姑娘,娘家條件還好。
據說當初看上陳實的是白大嫂的爹,然后通過陳家親戚透露有意結親的消息,陳家才請媒人作媒。
陳家的條件一般,家中人口眾多,白大嫂不愿意自己和陳實被下面的弟弟妹妹拖累,嫁過來不久就吵鬧要分家。
陳家經不起她的吵鬧,將陳實分出來單過。
后來白大嫂從娘家借來銀子重起地基修了兩間屋子搬了出來,成了吳家的鄰居。
村里人都知道吳家的情況,大多數村里人建房不愿意建在吳家院子附近,認為吳家這地方風水并不怎么好,說吳家人給別個看風水看得頭頭是道,給自家卻是看走了眼。
就是不知白臘梅是如何想的,會選擇將新宅建在此處,而且緊緊挨著吳家的院子。
秋田在菜地里轉悠,時不時拔幾株剛長出來雜草,捋一捋菜藤,捉幾條菜蟲。
轉了好幾圈,太陽已經很高了,才看到遠處有人挑一擔糞水,慢悠悠地朝她這個方向走來,看樣子那糞水是從陳家老宅挑過來的。
也對,隔壁家院子一年多都沒有人在家,糞池的水可能都干了。
來了,她等了很久的人終于來了。
秋田鉆進黃瓜地里摘了兩條嫩黃瓜,黃瓜才開始結,選了兩條相對壯一些的,也只比她手拃長不了多少。
那人剛將糞水桶放在菜地邊,皺眉打量著菜地,似乎是在想該從何處著手整治。
秋田深吸一口氣,從黃瓜地里鉆出來。
“石頭哥,什么時候回來的?”
對方對她的出現只轉頭看了一眼,并不意外也沒有多少熱情,只漠然地回了兩個字:昨晚。
秋田并不氣餒,一邊吃著黃瓜一邊將手里另一條黃瓜遞過去,“天熱了,解渴。”
半青半白的黃瓜看著十分鮮嫩,對方沒有客氣,伸手接了過去,用手抹了一把表面的嫩刺就往嘴里送去。
倆人各自咬著脆嫩黃瓜,都能聽到對方清脆的咀嚼聲。
“石頭哥,你澆地之前要先拔草吧?”
“嗯,草太多了”,不知是不是那條黃瓜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這次陳實的回答多了幾個字,聲音里也不全是淡漠。
“我幫你拔草吧,正好我拔回去喂雞。”
“隨便拔。”
秋田將手里的一小截黃瓜塞地嘴里,沒有多話就下地拔草。
陳實家的菜地不算大,秋田花了半個多時辰,太陽快當頂的時候就拔完,將草裝進筐里,就準備回去。
“天熱了,石頭哥也早點回去吧!”
“還行,”正在松土的男人身穿無袖的短衫,干得正起勁。
“白天是熱,還沒有過端午,晚上還是有些涼哈,”秋田拖著草筐,這話像是無話找話說,只結尾卻又來了一句:“石頭哥,晚上還是別洗冷水澡,看著就打冷顫。”
秋田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菜地里的男人卻停下了手中的鋤頭,眼神不明地看著離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