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甄英蓮,也是金翠蓮。重生在拐子帶我到金陵發(fā)賣那天。我又遇見一個(gè)和尚。
“恩公曾救奴子父性命,送佛送到西,再度一度奴吧?”我厚臉皮抓住救命稻草,
哀哀跪在他的腳下。前世我有命無運(yùn)累及爹娘。三歲遇見過一個(gè)和尚。五歲被拐,
十三歲被賣,在薛家為奴為妾。夫君不堪主母殘暴,我含冤而死。這一世,
我愿意跟著和尚去。1我曾是姑蘇閶門十里街仁清巷甄家小姐。五歲被拐,
十三歲賣入金陵皇商薛家為奴為妾。死過一回,再睜眼就在拐子張三帶我前往金陵的牛車上。
這時(shí)腦子忽然涌入一段離奇記憶。不屬于薛家侍妾香菱,不屬于甄家千金甄英蓮。
像一場大夢,夢中我叫金翠蓮。大宋京城東京人氏,和父母到渭州投親。潘家酒樓,
想到親眷搬走、母親在客店染病身亡,我被鎮(zhèn)關(guān)西鄭屠騙了身子……拿串拍板唱曲兒,
我忍不住哽咽啼哭?!皣W啦!”隔壁閣子的客人似乎脾氣十分暴躁,杯盤碗碟全摔碎了。
我一哆嗦,稍后酒保就找上我和父親金老漢?!案舯谑墙?jīng)略府提轄魯官人請客,
你兩個(gè)吱吱地哭,攪了提轄弟兄們吃酒,提轄官人喚你們過去!”酒保哭喪著臉。
這里的店主人受鄭屠委托,向我父女追討壓根兒就沒有給過我們的三千貫典身錢。
飛眼一瞥懦弱的金老漢,見他絲毫沒有站出來的樣子。我不得不跟著酒保去隔壁。
遇上的盡都是有錢有勢欺壓百姓的惡霸,經(jīng)略府提轄不知是多大官。俗話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
我只有賤命一條。我擦了眼淚行禮,那官人道肯細(xì)細(xì)來問,聽我細(xì)說委屈。
問了我又問金老漢,提轄官人大怒立刻就要去打死鄭屠那廝,幸虧被他兩個(gè)弟兄勸住。
他給了我們盤纏,第二天天剛亮就來酒樓震懾住攔人的店小二,讓我們回鄉(xiāng)去。我沒想到,
他真的因?yàn)槲掖蛩懒巳恕?城外殘陽鋪地,半江瑟瑟。另一半的紅,
從江水延伸到我的石榴裙上。張三肯下本錢,衣裙鮮艷,為我絕世姿容添色。
反正我肯定能給他們賺回來,再不濟(jì)多賣幾家,卷銀子逃去別省。我聽張三夫妻低聲計(jì)議,
兩手握拳,指節(jié)咔咔咔指響,仿佛有使不盡的力氣。這是第一驚。這么大的力氣,
只有夢里那個(gè)為我打死鄭屠后來出了家的花和尚魯智深才有。還沒來得及細(xì)想,
我就看到他手提禪杖佛珠垂胸匆匆趕路的偉岸身影。這?這是怎么回事?
恩公跟著我轉(zhuǎn)世了不成?“恩公?”我忙從牛車跳下,一疊聲大喊。
“恩公……”他是我夢里的那個(gè)大英雄,是菩薩是佛祖,救苦救難。這一次他一定也能救我。
3及地長裙絆著腿腳,我摔了一跤。張三夫妻在身后叫喊,推開一個(gè)一個(gè)行人在后邊追趕,
他們就要扯到我的腳。江邊深草倒鉤的小刺刮花了我的臉?!岸鞴?/p>
我是翠蓮……恩公在渭州潘家酒樓救過的金翠蓮——”臉上火辣辣疼,黏膩膩的,
不知道是我的血還是我的淚。黑漆漆的無底洞,我不停地向下墜落。他……他還記得我嗎?
也許是不記得了吧,投胎轉(zhuǎn)世要喝孟婆湯的,前塵盡洗。眼瞅著智深就在一丈之地,
可我只能眼睜睜地看他遠(yuǎn)去。若說沒緣法,你為什么來了我的世界在今天和我相遇?
若說有緣法,我即將被拐子發(fā)賣引起馮淵薛蟠大打出手生死之間你擦肩而過充耳不聞。
“小賤蹄子!想男人想瘋了連和尚也不放過了……”張三娘子狠狠咒罵,
“我和你爹這不就給你張羅著親事……”她鉗著我的手臂把我從草地上拽起來,
精明樸實(shí)的面容沖著停下腳步的三兩行人堆笑分說?!敖o大家伙看笑話兒了!
我這女兒生得雖好,卻是個(gè)傻大姐,腦子不清楚……”“天黑了,城門快關(guān)了,
大家伙都先進(jìn)城,別耽擱自家正事!”情緒稍微平復(fù),我這才想起身上擁有的無窮大的力氣,
正要甩脫張三夫妻逃走。肩膀忽然被輕拍了下,
身體里那股無名的氣力蕩然無存——“這位娘子說得好,別耽擱正事!”男子粗豪,
聲如洪鐘,振聾發(fā)聵,我腦子頓時(shí)嗡嗡作響。“快走!快走!”4“別擋灑家的道!
”智深身材高大,兇神惡煞,鐵塔般矗立在道中,前后左右的客商都讓開三丈之地。
他伴在牛車旁,不遠(yuǎn)不近綴著。張三夫妻被他的神威唬住,兩張嘴閉成蚌殼,戰(zhàn)戰(zhàn)兢兢,
省下許多對我的辱罵和責(zé)打。我心里雖然奇怪智深怎么突然又來插手,
但眼下不是說話的時(shí)機(jī)。張三夫妻帶我在金陵城中賃屋住下。還住的是上一世的屋子,
房主人李四和我也有一段淵源。“大姑娘好福相??!
”李四曾經(jīng)是姑蘇仁清巷葫蘆廟的小沙彌。七八年前,他們廟里人天天哄著我玩耍的。
我眉間有粒胭脂記,自從被拐長到十三歲,相貌雖然有變化。但李四到底是熟人,
容易認(rèn)出來。李四讓我不要怕,他在金陵應(yīng)天府衙門里當(dāng)差,消息直通知府大老爺,
有什么難處只管和他說。他還是和前世一般趁張三夫妻出門來找我,
提了不少我小時(shí)候的事情?!八臓斦f笑了,奴是窮苦出身,家里幾畝薄田連年歉收,欠了債,
爹娘沒法才賣親生女兒……”“四爺說的什么‘真’家‘假’家,奴實(shí)在只有這一個(gè)家,
哪里能因?yàn)樽约邑毧嗑汀灰四镆膊灰恕矢咧Ω恼J(rèn)什么鄉(xiāng)宦做父親!
”智深坐在對門,頭也不抬,慢條斯理擦著他從不離身的戒刀。
他既然和張三前后腳賃了李四的房舍,想必還掛記著金翠蓮。但我作為甄英蓮的前塵,
他知或者不知,又知道多少?保險(xiǎn)起見,我有意通過李四的口傳話給他聽。
李四不愧衙門里迎來送往的,嘴皮子功夫厲害,三言兩語就牽動我的心腸。
前塵往事一幕幕過眼,薛蟠拳腳相加,夏金桂非打即罵,
寶蟾拿腔作勢……這一切都讓我無比思念李四講述中的,
膝下僅我一女對我寶愛無極的爹爹甄士隱和娘親封氏。
我含淚哽咽:“奴……不記得小時(shí)候的事……”隱隱約約,智深的影子在我余光里,
我稍微安心,想方設(shè)法套李四的話。為今生籌謀?!八臓斈谘瞄T里見多識廣,
您看……奴能去遞一紙?jiān)V狀嗎?”我含糊認(rèn)下他關(guān)于我身世的說辭。李四也含糊了兩句,
應(yīng)天府新上任的青天大老爺與我甄家關(guān)系匪淺。說不定,就派人護(hù)送我回故鄉(xiāng)去。呵!
我心中冷笑,上一世那受我父親照應(yīng)資助上京應(yīng)考的賈雨村可沒有這份慈悲心。是夜,
智深叩響我的窗戶。5“翠蓮妹子!”智深行走江湖慣了,即便壓低聲,嗓門還是粗聲粗氣。
窗欞吱嘎?lián)u晃,我唬得面色如紙?!澳隆?,都被灑家藥倒了!
”智深摸著光禿禿的腦門嘿嘿笑。屋子里此起彼伏鼾聲如雷,淹沒我們的交談。
“翠蓮……哦,不甄大小姐……”他紅著臉囁嚅,好像跟我多說一句,
就玷污了宦門閨秀清清白白的名聲。“大小姐要回姑蘇尋親,交代灑家一聲便是,
何必尋那狗官!”“當(dāng)官的搜刮民脂民膏惡貫滿盈!沒一個(gè)好東西!
”說著他醋缽大的拳頭按在窗臺上,窗臺嘩啦啦垮了半邊?!罢l!”我忙墻角暗里一躲,
張三撐起半拉身子罵罵咧咧:“好你個(gè)不孝女,半夜……偷會男人……反了天了!
”智深的蒙汗藥還算管用,他只罵了這一句,抵不住身子沉重立馬倒下去呼呼大睡。
不過一時(shí)對外的說辭,還真當(dāng)我爹上癮了。我上前踹了兩腳,智深嘴角含笑,攔下我第三腳。
“拐子疼醒來不是好耍的,大小姐快拿個(gè)主意,先不要逞一時(shí)意氣?!敝巧钫f得對,
我和他坐下來從長計(jì)議。眼下張三夫妻雖然和人牙子在物色富貴人家,
但我到底還沒被簽下賣身契,還是良籍。他帶我直接遠(yuǎn)走高飛,不是沒有可能。
但張三李四賈雨村,就便宜他們逍遙法外了不成?事實(shí)是,還真便宜了他們。蒙汗藥都下了,
趁此良機(jī),不跑難道等著被他們賣給那個(gè)呆霸王薛蟠嗎?但我們顯然錯(cuò)估了形勢。
前世的冤孽,該撞著的,任我插了翅膀也逃不脫人家手掌心。6收好我的籍契,
智深護(hù)我連夜離開李四家。天亮雇好馬車,買了些吃食,噠噠出城。智深手舞足蹈,
濃眉一軒,給我講他奉師父智真長老離開文殊院投東京相國寺路上的經(jīng)歷?!盀⒓邑澘淳吧?/p>
錯(cuò)過了宿頭……趕到桃花村——”智深一口酒一口牛肉,腫著腮幫子十分滿足。
桃花村劉太公的女兒被山大王看中,撇下二十兩金子和一匹紅錦硬要入贅。
平頭老百姓誰敢和強(qiáng)盜匪徒對著干?沒奈何,劉太公只好垂頭喪氣舍女兒保一莊村民平安。
“灑家自告奮勇坐在新婦房的床帳里,
得那小霸王叫小嘍啰擁著……落荒而逃……”“恩公手下留情了……”我篩了一盞酒奉給他,
從他的豪邁奢想他的神勇,心潮澎湃。為我出氣呢,他可是三拳就打死了鄭屠。
一方面落草為寇的匪徒武藝自然賽過殺豬的鄭屠,另一方面智深到底在文殊院修行大半年,
有所收斂?!斑€叫『恩公』呢?”他嘿嘿一笑,眼里盡是純稚。“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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