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筠面色微僵,指節下意識想要蜷起。
可下一秒,男人的手卻搭上了她的掌心,只有幾秒鐘,不過是借力扶了一把。
再抬眸,男人已經上了臺階。
這人……
應筠輕咬了下唇,朝他的背影說了一句:“再見,先生?!?/p>
說來好笑,劃了這一圈,兩個人卻連姓名都未曾相告過。
葉嘉淮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說:“再見,應筠,多謝你的傘?!?/p>
應筠聽見她的稱呼,眼皮沒由來地跳了一下,大概是從阿公那聽了一嘴她的名字。
不過,也只不過就是名字而已,他們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集。
那把暗色格子的傘又回到了她手上,剛剛的相遇,更像是煙雨江南筑下的一場夢。
應筠回家的時候,阿公阿婆正倚在床頭看電視,幽暗的燈光承載著她童年的記憶。
阿婆問:“怎么回來晚了?”
應筠一邊洗飯盒,一邊答說:“去隔壁幫李阿婆的孫女看作業去了?!?/p>
她關了水龍頭,甩了甩飯盒上殘留的水漬,放在一旁晾著,準備回屋看書。
阿婆隔著屋子喊:“早點睡,別熬夜。”
“知道了?!?/p>
今日的須臾片刻,不足以入夢。
——
靜默的包廂里,所有人都在等著葉嘉淮說出那問題的答案。
直到有人笑著開始打起了圓場,涼薄低柔的聲音才開口,說:“小姑娘聲音挺好聽,氣性也大。”
懷里的人靠在他的肩頭昏沉沉地睡。
葉嘉淮捏了捏她的臉蛋,小姑娘嘟囔了一聲,面色卻還是乖順。
有句話他沒說,那時的她,像只涉世未深的狐貍。
那雙眼睛卻又純得很,撓得人心癢。
*
家里的兩個老人年紀都大了,近來暑期到了末尾,不少人趁著這個時候出來游玩,促成了旅游旺季。
應筠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一直沒訂票回去,拖到開學前兩天,才開始慢悠悠地收拾起行李來。
哦,在此之前,她還安排人來給家里裝了兩個監控,隨人動的,一個裝在門廳,一個裝在房間。
她只要打開手機軟件,就能看清楚家里的每一個角落。
家里的兩位老人罵她亂花錢,手指屈起在她腦門上輕點了一下,應筠卻只是樂呵呵地看著手機上清晰的人像,一句反駁都沒。
就這樣她還不滿足呢,恨不得立刻發明一種隨身監控,她只要打開,就能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吃飯了沒,睡得怎么樣。
臨回學校前,應筠又反反復復地叮囑起來:“阿公,天氣要是不好你就少出去劃船,萬一跌跤了得不償失的?!?/p>
蘇步青點頭應下,“好,知道了?!?/p>
是個乖乖的小老頭兒。
應筠換了個人繼續嘮叨,“阿婆,你也少出去擺攤,要是身體不舒服了一定要立刻打電話給我,可千萬別自己熬,藥每天要按時吃,沒有了就給我打電話?!?/p>
夏云趕她出門,“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比我這個老太婆還嘮叨。”
應筠無聲在心底嘆了口氣,她怎么能放心呢,離得遠,老人家生病了總也不愿意說,都是自己買點藥吃就算了。
上一回她也是回家了才知道,阿婆因為高血壓,在她不在的時候還暈倒過一次,要不是那天阿公恰好沒出去撐船……
她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應筠這次回來后帶兩位老人家去醫院做了個全面的身體檢查,整體來說都還可以,就是夏云的血壓偏高,要時刻注意著。
真走到門口,看到早已經停在門口的那輛車的時候,他們的角色又調轉回來,應筠像是又成了小時候那個扎著兩條小麻花啾啾的小女孩兒。
應筠從小就不擅長應對離別,每一次說再見,她其實都想哭,但她不想招兩位老人抹眼淚,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甜笑,一邊把行李拎上車,一邊說:“阿婆,你們進去吧,不用送了?!?/p>
夏云拉住她的手,蒼老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叮囑著,“阿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p>
“我會的,阿婆等我回來你包餛飩給我吃哦。”
“好。”夏云頓了頓,做了一番思想斗爭,還是開口說,“阿筠,你要是有空,去見見你媽媽,她……”
應筠知道阿婆要說什么,不想聽下去,卻又怕老人傷心,用一句“我知道了”打斷了這個話題。
她拉開車門,坐上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搖下了車窗,應筠將腦袋探出車窗,揮著手,耳邊的風聲拉扯著她的發絲,那像是一種挽留。
車輪滾在磚面上,車身因為幾塊凹凸不平的磚塊不可避免地顛簸了一下,她的嗓音有些發顫,卻恰到好處地掩蓋住了她的哭腔,“阿婆,阿公,我走了!再見!”
關上車窗,一低頭,淚珠就這么從眼眶里掉了出來。
前座的司機看了眼后視鏡,笑著開解她:“丫頭,剛上大一吧,出遠門舍不得吧。”
應筠沒好意思說她已經大四了,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
人好像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必須變得堅強獨立起來,就連離別的時候都不應該再哭泣。
應筠覺得她已經到這個階段了,她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也可以很獨當一面,可此刻她就是哭得像個小孩。
她想,她大概永遠都學不會堅強地離別這個課題。
司機很自來熟,“要去哪兒上學呀?讀的什么學校呀?”
“北城,北語大。”
司機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敬佩,嘆道:“高材生呀!”
“我女兒是學設計的,在南城讀書……”司機絮絮叨叨地聊起來。
離家的路程在變遠,在那一口地道鄉音的渲染下,離別的愁思也漸漸變淡。
終于是在九月初,應筠回到了這座和自己家鄉截然不同的城市。
應筠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有人在了,推開門,還沒等她站穩,一個人影就撲了上來,“我的筠筠寶貝,可想死我了。”
像熱水燒開水蒸氣頂開蓋子般的熱情,撲得應筠的腳步不由后撤了兩步,如果不是握著行李箱,她很有可能在回校第一天去醫院報道。
舒洛一是個典型的明艷大美人,兩人的友誼開始得很簡單,舍友,一塊上課一塊吃飯,四年,感情就這么處出來了。
說實話,應筠覺得她自己挺幸運的,大學四年,遇到的舍友,都是很好的人。
她是個性子很淡的人,或許在外人看來,她是個典型的乖乖女,甚至看起來還有些悶悶的。
可其實她只是性子慢熱了一點。
玩熟了之后,舒洛一最愛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捏著她的臉蛋感慨,“寶貝兒,你怎么這么可愛呢!”
“寶貝兒,你還有這一面呢!”
……
應筠還記得她第一次到宿舍的時候,九月份的北城天氣燥熱依舊,她一個人拎著行李上樓,領口一圈染上一層薄汗,頗為狼狽。
打開門的一霎那,她甚至連眼神都沒來得及與舍友們對視上,舒洛一就已經替她拉過行李,拉著她開始熱絡地做著自我介紹。
在應筠對這座城市最陌生的時刻,舒洛一以滿腔的熱情,掀起一場名為友情的風浪席卷而來,為整個宿舍四年的美好情誼破開了一道康莊大道。
不過此刻,應筠心里只有無奈,她的生命安全現在因為這個女人受到了嚴重威脅。
她快喘不上氣了!
“一一,呼吸不了……了?!睉蘼裨谒男乜谂牧伺乃谋常瑦灺曢_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