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辛義,一名馭蟻人,可用香料操縱百蟻。現在我身戴枷鎖,處境不太妙。在我左右,
數名衙役手持棍棒,視我如洪水猛獸。在刻有“明鏡高懸”的匾下,
縣令白宗居高臨下審視我。“惡賊辛義,你可知罪?”“草民何罪之有?
”“你這廝殺我寺僧人,還有臉說何罪之有么?”在白宗身側,一名袈裟住持搶他一步插話。
“那三個淫僧糟蹋良家婦女,豈能不殺?白大人。因城中婦人多到山廟里求子,
那三個淫僧便在焚香中下迷藥,待婦人暈倒后行奸淫之事,還大言不慚說是佛法顯靈!
這種畜牲,我如何能不殺?”“休的胡言!”怒上心頭,住持面色漲紅,渾身顫抖指著我。
“你說我寺僧行不軌之事,可有證據?”“焚香已經遞上,可作物證。城西張氏,
夫婿戍邊多年,期間未曾歸家,可張氏上山求子后,竟有了身孕!
且張氏自言曾在禮佛時暈倒,醒來后倍感身體疲倦。若不信,喚她來一問便知。我以為,
此可為人證。既然人證物證俱全,還請白大人秉持公正。”“放屁!夫婿既不在家,
她求的什么子?”盛怒之下,住持竟爆了粗口。“我倒還想問問您呢!出家人不守本分,
倒做起買賣了。你寺托人在坊市間點燃焚香,使聞者上癮,一日不可不聞,后又高價售賣,
牟利萬貫。我恐怕張氏正是被那香氣吸引去的。”“那條律法不讓僧人經商?
“前朝律法不讓!”“你也知是前朝。貧道只知焚香靜心,未聞有上癮者。
縱使張氏迷戀香氣,又與我寺有何相干?有子,說明我寺僧誠懇,感動上蒼。
夫婿不在而有身孕,只能說是張氏不檢點。禮佛時暈倒,我恐怕是孕暈,
說明張氏上山前就有了身孕,此番求子是為嫁禍我寺!”“好好好,”我被氣笑了,
“不與你這禿驢白費口舌,不如叫來張氏問問。”主持還欲辯解,被白宗抬手打斷。
“莫要爭吵。是非對錯,本官自有定奪。來人,喚張氏上堂。
”一個身穿藍粗布的中年婦女碎步走進來,小腹鼓起,雖人到中年,但風韻猶存。“張婦,
你告訴白大人,是不是在禮佛時暈倒,醒來后身體不適,有了身孕?”“不,
不是……”張氏先輕輕搖搖頭,后用力搖了兩下,異常肯定地說,“未曾暈倒。至于身孕,
乃是前日我夫婿回家……”“笑話!你求我時可不是這般說辭。”我怒瞪她。
“且不說北方戰事正緊。前日你分明跟我在一起寫證詞,我怎么沒看見你夫婿?
”“是前些日子,前些日子。”張氏慌亂起來。“那月那日進的城?從哪扇門進的?快說!
”“大概,三個月前。是從……西門進的城。”“呵!西城門通南直道,并無向北之路,
你夫婿難道沒走官道?不走官道就是流竄,流竄可是重罪!”“那是在前朝。”主持又插話。
“凡軍戶歸鄉,衙門應有所記錄。白大人,小民請求大人查閱書櫥。
”白宗翻了翻案幾上的前朝卷宗,皺起眉頭。“前人判案,并無此先例。不過……去查查吧。
”一名幕僚得令,走了不到一刻鐘,回來說查到了,但不肯把登記的文書帶來。
“你口口聲聲說找到了,為何不敢呈上文書?”“你是什么人,也有資格看官府要件么?
”“白大人!你府衙役怎能如此欺人……”怎料白宗竟一拍驚堂木,大聲呵斥我。
“休的咆哮公堂!既有記錄,足以證明云林寺僧人清白,那便結案,無罪!”“荒繆!愚蠢!
”我氣得差點扯斷身上的枷鎖。“放肆!辛義,你既已為他人申冤,現在該捋捋你的罪過了。
”“還有焚香可驗!”我不死心。“別提什么焚香了,施主還是先想想自己吧。”住持說。
“我有什么罪?我要的冤還沒申呢!”“你無罪,那為何身戴枷鎖?
”“那是白大人想找我敘敘舊,怕我跑了。我若想走,誰也攔不住!”“呵,
施主好大的口氣,這枷鎖重七十余斤,你能有多大的本事?”他滿臉不屑。殊不知,
七十余斤的枷鎖,現在在我身上輕如薄紗,內部早已腐爛如沙。若湊近看,便會發現,
木板上有無數細小的白蟲鉆來鉆去,箍鐵上有實際上,在場眾人體內體外,
皆有些許黑白蟲子,正蓄勢待發。“張氏可還有冤情?”白宗發問。“沒有冤,從來沒有過,
青天大老爺,您判的對!”“那好。辛義,你殺害云林寺三位僧人,
外加曾經殘殺逍遙客棧廚子掌柜,殘害鄉里豪紳,搶劫冥婚車隊、掠走出嫁女子,
淹死夕鄉鹽商……數罪并罰,當斬!
”“僧人奸淫、客棧吃人、豪紳虐民、冥婚害人、鹽商賣鹽,一石千金!至于其他,
我不想多說。我所作所為,皆是替天行道!”“你替的什么天?無論他們有無罪過,
都不是你該定奪的,更不是你能處置的!濫用私刑,隨意殺人,你該殺!”白宗再拍驚堂木,
這次用力甚猛,木塊直接飛了出去。“白宗!你我也算老相識了。我以為你為官清廉,
因而特意來找你討要公道,沒想到你竟如此愚鈍!我為何殘忍行事,你難道不清楚?”砰!
我撐炸枷鎖,木屑鐵片飛濺而出,沙子似的鋪在地上。噗!噗!噗!三道爆破聲后,
兩名衙役與幕僚倒地身亡,死前皆憋紅了臉想咳嗽,但都沒咳出來,只有鼻腔流出兩行清液,
燒得人中發紅。張氏嚇癱在地,住持驚得靠在白宗身上,一眾衙役先是做鳥獸散去,
后又慢慢圍上了來,只有白宗面不改色,但額頭冒出黃豆大小的汗珠。“張氏,我恨你短視,
更憐你不幸。我不拿你性命,你也別再想找我要公道了!”與張氏斷了關系,
我又沖白宗大喊。“白大人。大人想定小人的罪,先管好自己的手下吧。我殺的這三人,
都曾干過欺男霸女之事。至于那三個妖僧,哼,我的正義已經伸張,其余,且看您了。
”說完,我從容走出衙門,凡想阻攔我的衙役,還沒走出三步,便昏昏倒地,不省人事。
“公正自有蒼天決,你妄行正義之事,終遭報應,本官遲早有一天要將你捉拿歸案!
”白宗的聲音消逝在耳邊,沒在我心中掀起一點兒波浪。如此亂世,法之不法,
以暴制暴才是明善之人的存世之道。既可鋤奸,又能養活自己,還能救濟蒼生,
我何樂而不為呢?只可惜,白宗還活在前朝。在無旁人之所,我撒下一縷暗紅香料,
地縫中便鉆出一只只小蟲,有白有棕、白大棕小,
最后都老老實實圍在香料邊擺成了一個個方形矩陣。這便是我鋤奸的利器,
也是馭蟻門的立世之本——螞蟻。我此番使的,是白蟻與褐蟻。白蟻鑿空枷鎖,
褐蟻則用蟻酸腐蝕住箍的鐵條。早在昨天,我就派幾隊褐蟻從口耳菊花潛入剛才的幾人體內。
它們沿著血管、肌肉,在淋巴組織下蹣跚前行。最終達到各處器官,只需我一聲令下,
重則可絞斷腸胃,讓人活活疼死,輕則可燒穿鼻腔肺泡,把人憋死、憋暈。
取出一形似竹簡的竹桶,平放在地上,蟻群便自己排隊走了進去,這是我特制的蟻穴,
上了樹膠蜂蠟,竹片烤過火,防水且耐啃。天下亂,江湖興。北荒滅前朝,現今天下四分,
有東西南北四國。四國初定,官府力微,草野于是沒了約束。旁門左道林立,不二法門無數,
江湖一時好不熱鬧。今日我滅你宗門,明日他后繼無人。最終,只有少數宗派立足,
馭蟻門便是其中之一。但馭蟻門建立之初,擴張過快,人心不齊,
宗門內部曾爆發過一場惡戰。一眾弟子為了所謂的“秘籍”,竟殘害師父,最終自然不敵,
皆葬身蟻腹。師父因此傷透了心,決定找兩人傳藝后就歸隱山林,不再出手。那兩人,
便是我和我師兄。我師父江湖人稱辛蟻子,曾用百萬黑蟻一夜間滅三千北荒騎兵,威震天下。
好長時間沒見到他老人家,我倒是有點想念了。又過了數月,我打算離開云林縣,總在一地,
難免會有官府上門。離開前,我到酒樓準備溫幾壺酒路上喝,順便聽些八卦消息。
從幾個醉漢的胡言亂語中,我聽聞那兩個衙役的罪行已被查清,死后又被斬首。
幕僚貪污府庫,全家為奴。寺院用的焚香,也被驗出有毒,禁用了,但奸淫案終歸沒了下文。
雖真相大白,但我總覺得不好,判的不好,該罰的沒罰到。也不知那張氏收了多大的好處,
不怕她夫婿回來發現么?一個醉紅了臉的漢子伏在同伴耳邊,
用并不小的聲音說:“城西張家的那個潤女人,她男人死了。”咔嚓!
我手中的瓷碗咯咯作響,碗中的酒水晃蕩個不停。“離家就剩幾步路了,
結果讓劫道的打死了。她剛懷孕就做了寡婦,好賴全便宜她了!”我的手臂跟著抖起來,
就在酒水要灑出來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猛回頭,我緊皺的眉頭豁然舒展開。
竟是師兄!我起身想行禮,心中高興萬分。他鄉遇故知,乃人生三喜之一,
更何況是親如手足的師兄弟呢。師兄把我按回座位。“好不容易見一面,
你我二人可別生疏了。小二!上點好酒好菜。你小子都瘦了,今天哥哥請你吃頓好的。
可別心疼銀子。”“師兄請客,我心疼什么?”我笑嘻嘻回答,得到一暴栗。“師兄,
你怎么找到我的?””師弟你還不知道嗎?茶州郡守出百金要你腦袋,你現在的威風,
可大過我了。”“不敢,不敢。”茶州郡守?哦,就是那個死了兒子,
強逼良家婦女嫁給他兒子陪葬的茶州郡守啊。那我應該算是把他準兒媳劫走放了。“好了,
不逗你了,我就是聽說你在這,順路來看看,沒想到真碰到你了。
”“原來如此……”“不過我也有件事要你幫助。”“什么事?師兄盡管開口。
”“月城有一糧商勾結官府,哄抬糧價,百姓生活水深火熱。師父心善,讓我幫幫月城百姓,
但我有急事,沒法脫身,想請你代勞。”“這些個吸民血吃民肉的蟲豸,我自當誅殺!
這事包在我身上了。”“別激動,別激動,喝酒吃肉,師兄送你上路……”香料是個好東西,
我東原人拿來調料佐食,他西土人用來治病除臭。而馭蟻門,則用以操縱百蟻。蟻族交流,
依靠信息素在觸角間的傳遞。螞蟻有十一個鞭節,其中第八鞭節專門用來與蟻后溝通。
我師父用不同香料混合,仿制出信息素,成功與蟻族交流。在用多種方式訓練,
最終得以操縱蟻群。衙門里那幾人,是我提前在他們衣袖里撒了香料,
又在自己身上抹了不同氣味的香料,因而進退自如。而今我欲故技重施,
偽裝掮肩潛入那糧商家中,在他臥榻上偷撒香料,趁他熟睡時殺了他。這糧商姓李,名豪奢。
但當我來到他內室時,其中裝飾卻頗為簡陋,衣物也并不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