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蜀中夏·薛濤箋》梗概薛濤初遇元稹時指甲浸毒芙蓉汁,
賭詩相殺間窺見其袖口韋叢的"曾經滄海"刺繡,怒撕詩箋。她以朱砂調"負心紅"染紙,
在元稹頸間留血痕為記。元稹離蜀后,薛濤百封彩箋被截作護城河紙燈,
遂將情詩埋入枇杷樹,三年后樹瘤生人面。象牙簪雕骨哨引夜貓泣嬰,
血染回文箋現"君心似水"倒影。李德裕來訪時箋上血凝"離"字,當夜元稹婚訊至。
薛濤披道袍日,元稹見白鶴銜箋掠堂,驚悸嘔血。晚年《十離詩》遇淚顯讖,
彌留時滿室彩箋驟停,初遇那頁桃紅箋映出元稹死狀——七竅滲著"負心紅"墨汁。
蜀中從此流傳,浣花溪水染箋時,猶聞薛濤磨芙蓉汁的銀刀聲。
第一章 芙蓉殺薛濤舀起一勺芙蓉花汁,腕間的銀鐲子“當啷”磕在瓷碗沿上。
那胭脂色的汁液里浮著層細如金粉的顆粒,
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光——那是她昨夜用搗藥杵碾了三個時辰的孔雀膽,毒汁混著芙蓉花蕊,
詭異地生出股甜膩香氣,像極了元稹當年送她的玫瑰膏。“薛校書當心!
”元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時,薛濤故意讓手上的毒汁滴在袖口。他伸手去扶歪斜的硯臺,
青衫袖口掃過她的手,那截染著毒汁的指甲已悄然抵住他喉結下方的凹陷處。
她聞到他衣襟里散出的龍腦香,想起韋叢出殯那日,棺槨上撒的就是這種香料。
“御史大人可知,蜀中有種芙蓉叫‘醉美人’?”她的指甲微微用力,
看著他脖頸上漸漸泛起的淡青痕跡,“花瓣沾了人血就會瘋長,三日內能把整個人纏成花繭。
”元稹的喉結在她指腹下滾動著,像一條被困在淺灘的魚。他反手扣住她手腕,
拇指精準按在寸關尺之間,那里的脈搏跳得飛快,
就像戰鼓般撞擊著他的手心:“在下更聽說,薛校書制的流云箋能辨人心——”他傾過身,
鼻尖幾乎觸到她顫抖的睫毛,“不知此刻校書手心的毒,會不會先毒死自己這顆亂跳的心?
”窗外驚雷響起,暴雨劈頭蓋臉砸在竹簾上。薛濤猛地抽回手,青玉硯“砰”地翻倒,
墨汁如烏龍般潑上元稹的孔雀紋官服。他俯身收拾散落的紙鎮時,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幾根碎發沾著墨汁貼在上面,像極了韋叢棺槨里露出的那段纏尸線。
“大人這袍子...”她用染紅的指甲劃過濕漉漉的錦緞,
金線繡的比翼鳥在墨汁里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去年上元節,韋夫人還說要給您繡對鳳凰。
怎么轉眼換成了比翼鳥?”元稹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薛濤看見他耳尖泛起的薄紅,
想起七年前在浣花溪畔,他也是這樣紅著耳朵說“濤娘的字比芙蓉還好看”。此刻,
那抹紅卻摻了青白,就像被雨水泡爛的紙鳶,沉甸甸地墜在脖頸之間。
夜宴設在箋池邊的水榭中。三十六盞琉璃燈浮在水面,把芙蓉花瓣照得好像浸在血里。
元稹撥弄琴弦時,薛濤往酒樽里倒第三勺芙蓉汁,琥珀色的酒液漸漸泛起粉暈,
像極了待嫁女子臉上的胭脂。“錚——”琴弦崩斷了,銅綠色的弦絲劃過元稹手上的虎口,
血珠濺在薛濤遞來的流云箋上。她看著那滴血像活物般滲進紙紋,
慢慢暈開半行字:“貧賤夫妻百事哀”。余下的字跡被墨汁浸得模糊,
卻偏偏露出“哀”字最后那筆勾,像把戳進人心的匕首般。“大人的血,能解這芙蓉毒。
”她輕彈箋紙,余下的毒汁在紙面上顯形開來,勾勒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字樣。
元稹猛然抬起頭,看見水榭外的芙蓉花叢在暴雨中瘋狂舒展著,蔫敗的花瓣拼成這句詩,
每片花瓣上都凝著水珠,像無數雙流淚的眼睛看著他。“你瘋了!”元稹揮袖掃翻酒樽,
毒酒潑在廊柱上,木頭上浮現出細密的血紋,蜿蜒成韋叢臨死前抓破的墻紙紋路。
薛濤笑著拽住他的玉帶,兩人一同跌入箋池,靛青色的池水瞬間漫過頭頂,
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元稹慌亂的撲騰聲,在水下形成怪異的共鳴。“看看池底。
”她的赤腳踩住水面漂浮的錦帕,那是韋叢繡的并蒂蓮,此刻在水中泡得發脹,
金線繡的蓮子一顆顆剝落。元稹掙扎著低下頭,只見池底沉著支纏絲瑪瑙簪,
簪頭的東珠裂成兩半,裂縫里還嵌著當年他摔碎時濺入的木屑。“崔雙文臨去邊塞前,
把這簪子扔進了池里。”薛濤的聲音在水中悶悶的,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她說,
東珠碎了還能拼成,心碎了怎么補上?”元稹感覺胸口一陣刺痛,
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皮肉下攢動著。他掙扎著爬上岸,打開衣襟時,
看見心口浮現出淡青色的字跡,一筆一劃,卻是韋叢的絕命詩。
薛濤裹著濕淋淋的紗衣倚在廊柱旁,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模樣,
笑出淚來:“這芙蓉毒遇汗顯形,大人每動一次情,詩句就深一分。”她抬起手,
指尖的毒汁順著指縫滴在廊柱上,被毒汁浸透的木紋漸漸扭曲,
變成崔雙文臨死前的臉——那雙眼睛里滿是血淚,嘴角卻扯出個微妙的微笑,
好像在說“原來你也有今天”。五更梆子響過三遍時,箋池里浮起密密麻麻的死魚。
薛濤披著狐裘站在岸邊,看著侍女撈起一尾最大的鯉魚,魚腹剖開時滾出半片流云箋,
上面的字跡還帶著血絲:“曾經滄海難為水”。她認得這是元稹的筆跡,
每個字都像被水泡發過,腫脹得幾乎辨認不出。“要埋了嗎?”侍女捏著帕子掩鼻。
薛濤搖搖頭,從袖中取出火折點燃箋紙。青色的火焰舔舐著紙面,
“滄”字的三點水先化作灰燼,接著是“海”字的每一筆劃,
最后連那個“難”字也蜷曲著碎成齏粉。她看著火星濺入池中,驚起幾只夜鷺,
想起元稹第一次見她制箋時說的話:“濤娘的字,該像這流云箋一樣,永遠漂在水上。
”可現在,她看著池面漂著的毒汁、死魚、碎箋,覺得這池子像極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里面沉睡著無數被文人情話殺死的女子。而她,不過是給這口棺材釘上最后一顆釘子的人。
元稹的咳嗽聲從水榭傳來。薛濤轉過身時,看見他扶著廊柱站在晨光里,官服皺得像團廢紙,
心口的詩句已變成深紫色,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醒目。他抬頭看她,
眼中似乎有幾分釋然:“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寫‘曾經滄海’時,心里想的是你。
”薛濤笑了起來。她走向他,指尖的毒汁已經干涸,留下淡紅色的痕跡,像道未愈的傷疤。
遠處傳來晨鐘,驚散了最后一絲夜色,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晨霧中散開,
比芙蓉毒汁還要冷:“可你心里的我,早就和這池底的東珠一樣,碎成了千萬片。
”話音未落,又一陣暴雨傾盆而下。薛濤看著元稹臉上的詩句被雨水沖淡,
卻在他眼底看到更深的血色。這場用毒藥和情詩編織的殺局,
才剛剛開始——而箋池里的每一滴 水,都將成為她們這些女子反抗的印記,
永遠留在這吃人的世道里。第二章 詩賭江風卷著瞿塘峽的濕氣撲上望江樓時,
薛濤用銀簪挑起最后一張流云箋。八百張素箋在暮色中如白蝶翻飛,
每張紙角都用芙蓉汁浸過,在暗光里泛著珍珠母般的幽光。她指尖的蔻丹已剝落大半,
顯露出底下被毒汁侵蝕的淡青指甲,像極了元稹第一次見她時,她簪頭那朵將謝的白芙蓉。
"元御史有請。"她倚著朱漆欄桿,聲音混著檐角銅鈴的叮當,"今日這場詩賭,
可是用性命作注的。"元稹拾級而上時,官服上的孔雀金線被江風吹得簌簌發抖。
他看見薛濤腕間的銀鐲換成了串骷髏頭手串,每顆頭骨上都刻著他寫給不同女子的情詩。
最中間那顆尤為慘白,
隱約能辨出"取次花叢懶回顧"的字樣——那是他去年寫給商婦劉采春的。"校書這是何意?
"他停在第三十九級臺階,手按劍柄。薛濤笑了起來,笑聲驚起檐下避雨的燕子。
她松開手指,八百張流云箋飄向江面,卻在觸及水波的剎那懸停空中,
好像被無形的線串成了簾幕。"御史可曾聽說,蜀中有種'應聲箋'?
"她摸出根浸過磷粉的火折子,"對上一句詩,燒一箋。
若這詩簾燒盡前你能贏..."火折子在她指間轉出青焰,"我便贈你一斛孔雀膽,
讓你嘗嘗穿腸的滋味。"元稹仰頭望去,最前排的箋紙上寫著"君問歸期未有期",
是他昨夜新作。江風掀起他的袍角,暴露出靴底繡的并蒂蓮——那是韋叢生前最后的女紅。
"巴山夜雨漲秋池。"他的聲音平穩如鏡。薛濤手腕一抖,火折子"噗"地射向詩箋。
青色火焰舔過紙面,"漲秋池"三字滲出紫黑汁液,
在江風中顯形為藏頭詩:"韋叢泉下骨猶寒"。最后那個"寒"字的豎鉤化作匕首形狀,
筆尖滴下的毒汁在樓板上蝕出焦黑痕跡。"好個'巴山夜雨'!"薛濤拍手大笑,
又點燃兩柄火折子拋向空中。
兩簇火焰如活物般撲向"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兩張詩箋,
火苗在"剪西窗"處拐彎了,直撲元稹右袖。他驚覺袖中灼熱,慌忙甩著袖子,
卻見焦糊的錦緞下露出半幅刺繡——韋叢臨終前攥在手里的"曾經滄海"帕子,
金線在火光中泛著殯儀館紙人的慘白。"御史這袖口藏的,可是亡妻的冤魂?
"薛濤抄起案上的青玉硯臺擲向江面。硯臺碎裂聲中,濃墨如活物般在水面流淌,
自行勾勒出巴山夜雨圖,只是山間隱約有白骨堆疊,
江心漂著頂繡并蒂蓮的女冠——那是崔雙文去邊塞時戴的。元稹踉蹌著后退一步,
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青瓷瓶碎落的聲響里,他看見薛濤眼底跳動的青焰,
想起七年前她為他研磨時,也是這樣的眼神,只是那時眼底盛的是春水,
如今卻是淬了毒的刀鋒。"你的心頭血,可比這墨汁還黑。"薛濤踢開碎瓷,
赤腳踩在墨跡未干的樓板上,"當年崔雙文捧著碎了的東珠求你,
你說'功名比情重';韋叢臨產前想見你一面,
你在劉采春的畫舫上寫'除卻巫山';至于我..."她逼近他,骷髏手串擦過他下頜,
"你連給我的情詩,都是從《玉臺新詠》里抄的!"元稹猛地抽出腰間玉帶,
金鑲玉的帶銙硌得掌心生疼:"你以為這些女子真的愛我?她們愛的不過是我筆尖的功名!
"話音未落,八百張詩箋發出沙沙輕響。薛濤冷笑一聲,指尖在虛空劃出弧線,
所有箋紙同時轉向,背面都寫著同一行字:"永結同心"。
每個字的筆畫里都嵌著細小的毒針,在暮色中泛著幽藍。
"這是你當年寫給我們三人的同一句謊話。"她打了個響指,
最近的一張箋紙如利箭般射向元稹咽喉。他側身避開,紙角擦過耳垂,
頓時滲出黑血——那是浸過孔雀膽的毒。江水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薛濤轉頭望去,
只見江心浮現出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是崔雙文的面容,她的發絲間纏著東珠碎片,
嘴角裂開的傷口里涌出墨汁,寫著"薄情郎當誅"。元稹驚得跌倒在地,
看見更多幻象從水中升起:韋叢披散著頭發,頸間纏著纏尸線;劉采春舉著帶血的琵琶,
弦上掛著他撕碎的詩稿。"夠了!"元稹拔出佩劍劈向幻象,劍光卻將詩簾斬成碎片。
碎箋如雪片般落下,觸及江面瞬間化作帶刺的赤芙蓉,莖稈上纏著他寫給每個女子的情詩。
他探身去撈漂在水上的"永結同心",花刺立刻扎破手心,鮮血滴在花瓣上,
補全了韋叢的絕命詩:"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江水開始倒流,
血色的水流中浮現出無數細小的人臉,每張臉都在重復他說過的情話。
薛濤趁機拔下他插在腰間的象牙簪——那是他初到蜀地時送她的定情物,
銀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飛,瞬間將簪子雕成骨哨。凄厲的哨聲刺破夜幕,驚起滿城烏鴉。
最前面的一只通體雪白,爪上纏著縷青絲,那是崔雙文臨上花轎前剪下的那綹。
鴉群尖嘯著俯沖,專叼帶"元"字的碎箋,白鴉則直撲元稹面門,利喙瞄準他的左眼。
元稹揮劍格擋,卻見白鴉化作流云箋,展開后是他從未寄出的密信,
上面寫著"取薛濤首級者,賞千金"。他的手猛地顫抖,劍刃垂落,白鴉趁機啄中他手背,
利爪帶出的血珠濺在薛濤腳邊的碎箋上,烘出背面的小字:"君若負我,箋化利刃"。
墨跡遇熱凸起如真正的刀鋒,瞬間割破薛濤的繡鞋,在她腳踝劃出細長的血痕。
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只是盯著元稹袖中掉落的半張箋紙——那是她三年前寫的《十離詩》,
當時她以為放下了,此刻才發現,每句"不得"背后,都是淬了毒的執念。五更梆子響了。
望江樓下的江面上漂滿帶刺芙蓉,每朵花芯都嵌著片碎箋,
拼起來正是那句虛偽的"永結同心"。更夫揉著眼睛走過,看見江水泛著桃紅色,
像極了薛濤浸過毒的指甲。而樓上,八百張詩箋已燒得只剩最后一張,
上面的"曾經滄海"四個字被晨露慢慢溶解,露出底下用人血寫的批注:"全是謊言"。
元稹靠著欄桿喘息,胸前的韋叢絕命詩已滲出血珠,與薛濤腳踝的傷口遙相呼應。
她拾起最后一張箋紙,用火折子點燃,青色的煙裊裊升起,在兩人之間織出道透明的簾幕。
"還要繼續嗎?"她的聲音輕得像江風,"下一輪,賭的可是你的仕途。
"元稹看著她眼中跳動的晨光,第一次見她制箋時,她指尖沾著墨汁對他笑,
說"文字是活的"。此刻他終于明白,這些被他用來攀附權貴、哄騙女子的文字,
終究成了反噬他的利刃。"罷了。"他松開劍柄,任其墜入江中,"你贏了。
"薛濤將燃燒的箋紙拋向江面,看它化作一點火星,消失在血色的黎明里。
她摸出那個裝著孔雀膽的琉璃瓶,卻在遞出的瞬間改變主意,將毒汁盡數潑進江里。
毒汁在水面漾開,形成無數張女子的臉,每張臉都在狂笑著,笑得江水都在顫抖。"這毒,
還是留給你寫悼亡詩吧。"她轉身走向晨光,骷髏手串在腕間輕響,像極了無數女子的笑聲,
"記住,每寫一句假話,就離地獄近一步。"元稹望著她的背影,
覺得望江樓的朱漆欄桿竟像極了棺材的木紋。江風帶來新的詩箋,
這次上面寫的是薛濤的字跡:"詩成血字無人識,盡是人間薄幸郎"。墨跡未干,
卻已隨著晨霧,滲入他心口的傷口,成為永遠無法剔除的毒。
第三章 胭脂虎薛濤提著絹燈走在青石板路上,燈罩上的芙蓉花紋被風吹得扭曲變形,
像極了染坊里那些泡在缸中的人臉。元稹跟在后面,靴底蹭過石板上的漿液,
發出"滋滋"的黏膩聲響,似乎有無數細小的舌頭在舔舐他的腳踝。
三百口陶缸沿著墻根排開,缸口飄著猩紅的霧氣,把月光都染成了鐵銹色。
"御史大人聞聞這味。"薛濤停下步,轉身時絹燈晃出一圈血光,"三伏天采的芙蓉花,
要選那種開敗了還掛著露水的,摘下來先在太陽底下曬出黑邊,
再拌著十六歲姑娘的經血——"她故意拖長尾音,看元稹的喉結劇烈滾動著,
"最后兌上孔雀膽,封在缸里曬足九九八十一天。您猜怎么著?"元稹心中發緊,
想退又怕失禮,只能硬著頭皮道:"愿聞其詳。""缸里的漿會自己冒泡泡,
"薛濤伸出食指戳了戳最近的陶缸,水面頓時翻起暗紅色漣漪,"就跟人吐泡泡似的。
等泡泡破了,就能看見花瓣底下沉著黑指甲——那是染壞了的姑娘們的手指頭。
"元稹再也忍不住,后退半步靠在缸上,后腰觸到冰涼的陶土,
卻聽見缸里傳來悶悶的敲擊聲,像是有人在里面捶打缸壁。他猛地站直,
卻見薛濤嘴角勾起冷笑,指尖劃過他的領口。"您脖子上有灰。"她說。元稹只覺頸側一涼,
三道血痕已滲出血珠。薛濤舉起手指,在絹燈下晃了晃,
那血珠泛著淡淡的朱砂色:"這是韋夫人咽氣前攥在手里的,我親自從她指甲縫里刮出來的。
您聞聞,是不是還有龍腦香?"元稹猛然地抓住她手腕,
卻觸到一片冰涼——那是常年浸在毒汁里的溫度。薛濤腕間的銀鐲"當啷"撞在缸沿,
驚得梁上棲鴉撲棱棱飛起來,黑色的羽毛紛紛掉進缸里,瞬間被猩紅漿液吞沒,
連個泡都沒冒出來。"御史大人力氣真大。"薛濤微笑著,任由他攥著自己的手腕,
"不過攥得越緊,缸里的東西越興奮。您看——"她下巴朝陶缸一揚,元稹驚恐地發現,
缸中漿液開始沸騰般翻涌,暗紅色的泡沫里隱約浮現出人臉的輪廓,有的閉著眼像在沉睡,
有的大張著嘴露出牙齒,都是當年被元稹拋棄的那些女子。"崔姑娘的佛珠還在底下泡著呢。
"薛濤用另一只手展開一張素箋,"三年前她去邊塞時,我偷偷摘了她手腕上的念珠,
每顆珠子都用芙蓉毒水泡過,現在啊——"她貼近他耳畔,
溫熱的呼吸混著血腥氣噴在他耳垂上,"每顆珠子都長出了倒刺,扎在她皮肉里拔不出來。
"窗外驚雷又響,薛濤就著閃電的光舉起素箋,元稹這才看清,紙上用金線繡著一只老虎,
只是虎目處空著,像是等著填上什么。"來,御史大人,"薛濤塞給他一支狼毫筆,
筆尖早已蘸滿猩紅漿液,"我教您染真正的紅箋。這胭脂虎啊,得用活人血來畫。
"元稹想借機躲過,卻被她強行握住手腕。薛濤的手勁大得驚人,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肉里。
她帶著他的手在紙上勾畫虎紋,筆鋒過處,漿液滲出血腥氣,
在素箋上暈開細小的血管狀紋路。"虎眼要用活人血點。"薛濤張開嘴,
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吮。元稹痛呼一聲,鮮血頓時涌了出來。她松開嘴,
將他的血珠滴在虎目位置,紙面上傳來一陣劇烈的震顫,那老虎像是活了過來,
尾巴在紙上游走,爪子慢慢摳出紙紋。元稹的冷汗大顆大顆往下掉,
滴在箋面上卻瞬間被吸干,仿佛這張紙是個無底洞。他想掙脫,
卻發現自己的手被薛濤攥得死死的,而她的眼睛里映著跳動的虎紋,
就像是有另一個世界在她瞳孔里展開。"好了。"薛濤終于松開手,
將畫好的胭脂虎箋貼在元稹胸口,"這虎會跟著您的心跳長大,
等它從紙里爬出來那天..."她歪頭看著他,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就是您心被掏空的時候。"元稹踉踉蹌蹌退到屏風后更衣,
卻在銅鏡里看見頸間的血痕已經蔓延成猙獰的虎紋,黑色的紋路隨著脈搏一跳一跳,
就如有只小獸在皮膚下刨挖。他顫抖著伸手觸碰,
卻聽見左邊傳來韋叢微弱的吟誦聲:"誠知此恨人人有,
貧賤夫妻百事哀..."右邊又響起崔雙文的哭號:"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薛濤!"他猛地轉身,
卻只看見窗紙上的剪影——她對著銅鏡梳發,銅鏡邊緣的鸞鳥紋在月光下淌出血淚,
一滴一滴落在她肩頭,洇開一朵朵黑色的芙蓉花。"御史大人可還喜歡這胭脂虎?
"她的聲音從窗外飄進來,混著夜風里的鐵銹味,"這可是用您三位好夫人的怨氣染的,
每根虎毛里都藏著她們的哭聲。"元稹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地上。
五更天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他在冷汗中驚醒,發現自己趴在染坊的青石板上,
頸間的虎紋還在一跳一跳,汗水浸透的衣襟下,"曾經滄海難為水"幾個字從皮膚里滲出來,
就像是用血水寫的。他顫抖著爬起來,卻在菱花鏡里看見一只蒼白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指尖還戴著韋叢的翡翠指環。他猛地回頭,卻只看見門邊閃過一抹赤色——是薛濤的赤足,
腳踝上的銀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和當年崔雙文臨走時一模一樣。"大人慢走。
"薛濤的聲音從陶缸深處傳來,"下次再來,
給您看更有趣的胭脂色——"元稹跌跌撞撞跑下臺階,身后傳來染坊門吱呀關閉的聲音。
他不敢回頭,只聽見三百口陶缸同時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好像是無數張嘴在齊聲念叨他的名字。江面上吹來的風帶著芙蓉花香,
卻比孔雀膽還讓人窒息。他摸出懷里的胭脂虎箋,卻發現紙上的老虎已經不見了,
只剩下兩行用血寫的小字:"君為山下石,妾作石中泉。泉干石亦爛,心絕竟誰憐?
"那是他當年寫給薛濤的詩,卻像是用他自己的血改寫的詛咒。五更的天空泛著青灰色,
元稹望著遠處的望江樓,覺得每扇窗戶都像是一只睜開的眼睛,而薛濤站在某個窗口后,
看著他一步步走進這用情詩和毒藥織成的牢籠。頸間的虎紋又開始刺痛,
這只胭脂虎已經在他皮肉里扎根,永遠不會離開了。第四章 魚雁劫薛濤站在成都城垛上,
晨霧裹著芙蓉花香撲進鼻腔,卻掩不住指尖殘留的孔雀膽苦味。竹鳶在她身后排成雁陣,
每只鳶尾都系著用崔雙文青絲編的繩結,繩頭拴著流云箋,
箋角用她的血點了朱砂——這是給元稹的飛鴿傳書,只不過鴿子換成了會飛的紙鳶。"走你。
"她咬破舌尖,將血珠彈在最頭那只鳶首上。竹鳶同時振翅,
糊著米漿的翅膀拍打出"嘩嘩"聲,朝著洛陽方向飛去。薛濤望著它們消失在晨霧里,
想起七年前元稹騎馬離開時,馬蹄濺起的水花也是這樣打濕她的裙角。可竹鳶剛掠過護城河,
對岸騰起十二支火箭。薛濤瞳孔驟縮,只見火舌舔過鳶翼,
崔雙文的青絲在烈焰中發出"滋滋"響,蜷曲成黑色的灰蝶。她慌忙攥住一只墜落的竹鳶,
卻只搶到半片殘箋,背面用女子筆跡歪歪扭扭寫著:"姐姐的字真丑",
墨跡里混著股甜膩的牡丹香——是洛陽貴婦用的鵝梨帳中香。"好個元夫人。
"薛濤將殘箋浸入護城河,看著自己倒映在水面的臉被漣漪揉碎。殘箋遇水顯字,
血紅色的"蜀箋色衰,怎比洛陽牡丹"慢慢浮出,水底卻有只蒼白的手伸出來,
指尖戴著韋叢的翡翠指環,輕輕搖頭。當夜中元節,月亮像塊被啃缺的麻餅,浮在護城河上。
薛濤赤著腳踩過濕滑的石板,水面漂來百盞紙船燈,每盞燈上都貼著流云箋,
遠遠看去像一群紅眼的夜魚。她撈起最近的一盞,紙船傾斜著,燈芯爆出火星,
燙得她指尖一縮。"薛娘子當心!"更夫老李頭舉著燈籠跑過來,酒糟鼻在火光下通紅,
"這些燈邪乎得很,昨兒個張屠戶撈了一盞,今早就渾身青腫暴斃了——"他話沒說完,
薛濤已撕開燈罩。里面裹著片帶血的指甲,涂著韋叢生前最愛的石榴紅蔻丹,
甲緣還粘著半片金箔,就是韋府祠堂供桌上的鎮魂符碎片。紙船底用火漆印著個"韋"字,
卻被劃了三道血痕,像是臨死前的掙扎。"謝了。"薛濤將指甲塞進袖兜,
老李頭卻盯著她身后哆嗦起來:"鬼、鬼..."她轉身望去,
只見水面倒映著個穿墨綠襦裙的女子,發間別著支纏絲瑪瑙簪——崔雙文去邊塞時戴的那支。
倒影沖她微微一笑,張口卻涌出墨汁,在水面寫了個"救"字,轉眼就被水波沖散。
三更天突降暴雨,薛濤躲進染坊里,望著梁上掛著的象牙禮盒冷笑。
那是元稹去年送的生辰禮,說是用南海象牙雕的并蒂蓮。她抄起銀刀劈開鎖扣,
里面掉出支羊脂玉簪,正是當年他送給崔雙文的及笄信物。"好個舊物利用。
"她將玉簪按在鍘刀下,刀刃落下時"咔嚓"響,簪子斷成兩截,
露出里面藏著的小字:"待崔氏失勢,娶薛為妾"。薛濤指尖發抖,
想起元稹說過的"曾經滄海",原來她連"滄海"都不是,不過是他仕途上的備選。
銀刀在她手中翻飛,玉簪被雕成小舟模樣,船舷刻著《十離詩》里的句子:"燕離巢,
各自飛"。她將寫滿怨氣的彩箋塞進船艙,忽聽梁上傳來"喵"的一聲——是只三花貓,
脖頸間掛著崔雙文編的鈴鐺,七年前那只被元稹扔進河里的貓。"你也來討債?
"薛濤伸手想摸它,貓兒卻跳開,爪子拍在窗紙上。她這才發現,窗外不知何時漂來片竹林,
月光下像無數根白骨。骨舟入水即沉,薛濤提著氣死風燈追到下游,在蘆葦蕩里找到它時,
船艙敞著,里面躺著只腐爛的右手,手腕上戴著韋叢的翡翠扳指,
內側刻著"元韋崔薛"四字,指節纏著半截褪色的同心結——當年元稹讓她們四人一起系的。
"永結同心?"薛濤冷笑,用銀刀挑起斷指,卻見指甲縫里嵌著片金箔,
和韋叢指甲上的鎮魂符一模一樣。斷指抽搐著,在她手心寫了個"殺"字,
隨即化作血水滲進泥土。次日清晨,成都城傳遍怪事:所有紅箋上都浮現出人臉,
賣花女的小女兒指著箋紙哭喊:"娘親快看,這個姐姐眼睛里流朱砂!
"學堂的孩童追著飄落的紅箋跑,卻發現人面在日光下不停變換——早上是韋叢垂淚,
中午變成崔雙文冷笑,到了傍晚,顯出薛濤自己染毒指甲的模樣。
更夫敲著銅鑼沿街喊:"各家各戶快撕了邪箋!"可撕碎的紙片遇水就長,
在護城河上開出碗口大的血芙蓉,每朵花芯都躺著片流云箋,
上面用金線繡著"負心人當誅"。薛濤倚著染坊門框,看滿河紅花隨波東去。
染缸里咕嘟冒泡,血漿中緩緩浮起枚青銅官印,正是元稹的御史臺官印。
她用芙蓉汁在官印上寫了個"災"字,系在最后一只竹鳶上,
看著它消失在巴山夜雨深處:"元大人,且看你洛陽的牡丹,承不承得住我蜀中的毒。
"雨又下起來,打濕了她鬢角的白發。薛濤摸出懷里的半片殘箋,對著火光看,
只見"姐姐的字真丑"下面,隱約還有行小字:"是哥哥教我寫的"。她笑了起來,
笑聲混著雨聲,驚飛了梁上的三花貓。
遠處傳來更夫報時的聲音:"四更天啦——小心火燭——"薛濤望著東方漸白的天空,
知道這一劫,不過是開始。那些被元稹用詩箋哄騙的女子,那些死在他權謀之下的冤魂,
借著這小小的紙鳶、紙船,從蜀中的江河湖海出發,朝著洛陽的金鑾殿,
展開一場盛大的復仇。而她,薛濤,不過是這場魚雁劫里,最鋒利的那支箭。
第五章 骨哨薛濤膝蓋跪在青磚上,硌得生疼。韋叢的靈位前飄著線香,
煙氣裹著她手里的象牙簪,在香爐上繞了七圈。這簪子是元稹去年送的生日禮物,
說是用南海白象的象牙雕的并蒂蓮,可她對著燭光看了三天,才發現蓮花蕊里藏著道細縫,
像一道沒縫上的傷口。"韋姐姐,您聞聞這味。"她用銀簪挑起香爐里的灰,
積了半寸厚的香灰里,竟摻著些黑色碎屑,"哪是什么檀香,分明是燒焦的人發。
"話音剛落,簪子"咔"地裂開道細紋來,滲出滴猩紅的血珠,把香灰染成了豬肝色。
薛濤屏住呼吸,用雕刀輕輕撬開裂縫。簪芯里掉出三根青絲,
發梢還粘著星星點點的白色——是崔雙文愛用的茉莉頭油。更駭人的是半片斷裂的指甲,
甲面上用針尖刻著個極小的"元"字,邊緣還帶著撕扯的毛邊,像是從活人手上硬掰下來的。
"果然腌臜。"她將青絲和指甲放進青瓷碟,碟底立刻泛起水霧,
隱約映出崔雙文被拖上花轎的臉。窗外暴雨砸在望江樓的窗欞上,像無數只手在拍門,
薛濤摸出銀刀,對著燭光開始雕骨哨。象牙簪在她掌心顫動,每削下一片碎屑,
就聽見細細的嗚咽聲從骨髓里滲出來。雕到第三道哨孔時,傳來嬰兒的啼哭,
尖銳得像鋼針扎耳。薛濤手一抖,刀尖劃破指尖,鮮血滴在哨孔上,
哭聲變成了崔雙文的哀嚎:"元稹!你害我母子——"滿樓燭火齊滅。薛濤摸出火折點燃,
卻見地上投著兩個人影,她的影子旁邊,分明跪著個披頭散發的女子,
懷里抱著個血肉模糊的嬰兒。子時梆子響過,薛濤站在樓頂飛檐上,
衣裳被暴雨澆得貼在身上。骨哨抵在唇邊,她深吸一口氣,吹出第一聲長鳴。
聲音像把生銹的刀,劃破雨幕的剎那,街巷深處亮起無數青熒熒的光點——是野貓的眼睛。
貓群從各個角落里鉆出來,弓著背聚在望江樓下。為首的是只三花貓,左眼結著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