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醉醒玉階九月的風裹著殘荷的枯澀鉆進鼻腔,蘇棠在冰水里打了個寒顫。
湖水漫過耳際時,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擂在蒙了濕布的戰鼓上。
指尖陷進池底黑泥的剎那,腐葉的腥氣混著鐵銹味涌進口腔,她嗆得喉管發疼,本能地亂抓,
突然觸到一塊硌手的硬物——金屬邊緣劃破掌心,血珠在水里散成淡紅的霧。
這觸感太熟悉了。前世溺亡前,她的手指也摳進過這樣的淤泥,當時只當是命數,
此刻卻看清那碎片上盤繞的纏枝蓮紋——正是寧太妃侄女林清瑤大婚時,
太后賜的「并蒂蓮金步搖」。“蘇姑娘失心瘋了?快拉她上來!”岸上的尖叫像隔了層毛氈,
蘇棠被拽上池邊時,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倒抽冷氣。她低頭盯著掌心的血珠,
金步搖碎片還嵌在肉里,
抬頭正撞進朱漆回廊下搖晃的金線宮燈——燈穗上的流蘇是前世她親手編的,
用的是顧承煜賞的蜀錦。“這一世……”她望著宮燈在水面投下的碎金,突然笑出聲。
風掀起她濕透的裙角,貼著腿的冰碴子刺得生疼,可她卻覺得從未如此清醒——前世今日,
她捧著醒酒湯往御書房趕,被寧太妃的嬤嬤攔在偏殿,茶盞里飄著「醉春」
特有的甜膩香氣;前世此刻,她正被宮娥拖去浣衣局,顧承煜站在雨里說“成何體統”,
而這一世,她比那碗迷藥早醒了半個時辰。“蘇姑娘,您可算醒了!”綠蕪捧著狐裘跑來,
發鬢微亂,發間的木樨花簪歪向一側——那是蘇棠前日替她挑的,說木樨香能驅秋寒。
“太后等急了,說您送醒酒湯去御書房,怎的跑荷花池玩水?”蘇棠盯著偏殿方向。
案上的青瓷茶盞邊緣泛著淺粉,那是「醉春」溶開的痕跡。前世她端著這盞茶進門時,
嬤嬤笑著說“姑娘先喝口潤喉”,她沒防著,
如今卻看清茶盞沿兒沾著半枚胭脂印——正是寧太妃身邊崔嬤嬤的丹蔻色。“崔嬤嬤,
您這裙角……”她突然打翻茶盞,褐色茶湯濺在對方蔥綠裙角,
露出腰間掛著的定國公府玉佩,刻著“定”字的紋路被茶湯暈開,“可是剛從定國公府回來?
太后最厭宮眷與外臣私交,您說,是我去回太后,還是您自己說?”崔嬤嬤臉色慘白,
倒退兩步撞翻屏風,半壺「醉春」骨碌碌滾出來,在地上淌成黏膩的水痕。
蘇棠彎腰拾起藥瓶,瓶身還留著寧太妃的私印——朱砂紅的“寧”字,像塊淬了毒的疤。
慈寧宮的檀香混著桂花香飄來,太后正翻《女戒》,指尖在“守貞”二字上頓住。
見蘇棠渾身滴水,眉心一蹙:“這是怎么了?”蘇棠“撲通”跪在金磚上,
將金步搖碎片和藥瓶拍在案上:“姑母,棠兒在偏殿撿了這東西。
寧太妃的崔嬤嬤與定國公府有私交,茶里下了迷藥,想害我失德。
”太后捏著金步搖的手青筋暴起,突然拍案:“傳御膳房張嬤嬤!”張嬤嬤被拖進來時,
袖中掉出寧太妃賞的金鐲子,刻著“永壽”二字——正是寧太妃生日本宮賜的賀禮。
太后冷笑:“好個寧太妃,拿本宮的人當槍使!”她轉向蘇棠,眼里泛淚,
“明日你母親接你回侯府,這宮里頭的腌臜,姑母替你擋著。”蘇棠捧著姜茶,
暖意漫到心口。前世她跪在這里求護佑時,太后只說“忍忍便好”,如今她自己撕開陰謀,
太后倒松了口。姜茶里浮著片陳皮,是太后素日最愛的,
此刻卻苦得她眼眶發熱——原來不是太后心硬,是她從前太傻,連遞刀的手都認不清。是夜,
侯府的馬車駛出皇宮時,蘇棠掀開車簾回望。宮墻里的燈火如星子,
她摸了摸腕間——前世被推落水時,翡翠鐲子碎成三瓣,這一世,腕間空蕩蕩的,
倒像卸下了塊壓了十年的石頭。車外飄來桂花香,她突然想起,
前世今日正是顧承煜初封她才人的日子,他說“阿棠如桂,香遠益清”,可那香氣里,
早藏著算計。---02春蘭入畫侯府的七天,蘇棠每日晨起給春蘭澆水。
那是盆半人高的峨眉春蘭,葉片修長如劍,
葉尖有道淺淺的指甲痕——前世她被顧承煜罰跪御花園時,曾抓過這株蘭草,葉尖因此枯萎。
可如今葉片油亮舒展,新蕊從舊痕處抽出,像極了她重生后的模樣。“姑娘,御賜的春蘭。
”綠蕪捧著花箋進來,發間的木樨簪換成了銀鈴,“陛下說,這花從前總養不活,
近日突然抽了新蕊,許是沾了您的福氣。”蘇棠摸著葉上舊痕,心道:“福氣?
不過是換了活法罷了。”她捏著花箋,上頭是顧承煜的小楷:“聞卿前日受驚,
特贈春蘭一株,望卿展顏。”前世他從未對她這般用心,可這一世,他怎會突然注意到她?
記憶閃回三年前——云州軍報如雪片時,她在街角看見個傷兵,裹著染血的灰布,
額角的傷口爬滿蛆蟲。蘇沅拽她快走,她卻跑回侯府,翻出母親的金創藥,
用帕子包了塞給傷兵。帕子上的“平安”是她繡的,針腳歪歪扭扭,像只爬歪的螞蟻。
“妹妹,這花真香。”蘇沅端著藥碗進來,
腕間的銀鐲子泛著光——前世這鐲子被定國公府搶走抵了賭債。
她望著春蘭笑:“我在佛堂替你求了簽,說是‘蘭草逢春’。”蘇棠攥住她的手,
觸感溫軟:“大姐,過些日子跟我去普濟寺祈福吧?我聽說觀音最靈。”蘇沅的笑僵了僵,
眼底閃過痛色——前世她被定國公府折磨時,連求佛的資格都沒有。蘇棠摸到她腕間的銀鐲,
內側刻著“棠沅”二字,是她及笄時用攢了半年的月錢打的,此刻還溫著蘇沅的體溫。
第二日,太后宣蘇棠入宮。御花園的亭子里飄著新焙的龍涎香,
顧承煜捏著黑子的指尖在石桌上輕叩。
他望著廊外那株春蘭——昨日司花局的人還說這花快枯死了,今早卻抽了新蕊,
葉尖有道淺痕,像被誰掐過。“陛下。”蘇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轉頭,
見她穿著月白襦裙,腕間沒戴前世那支碎掉的翡翠鐲,倒顯得手腕更細了。
記憶突然閃回三年前——他在御案上發現個油紙包,帕子上繡著歪歪扭扭的“平安”,
金創藥的香氣混著繡線的棉麻味,像極了此刻她身上的皂角香。“蘇姑娘,陪朕下盤棋。
”他將黑子推過去,目光落在她垂落的發間——那里沒有珠釵,只別了朵曬干的蘭花瓣,
和帕子上的“平安”繡樣用的是同一種青線。蘇棠跪坐時,裙角掃過他的龍袍。
前世她也這樣坐過,那時她總爭著下“天元”,說要學他“執天下為棋”,
可今日她卻落了“小目”。“蘇姑娘在想什么?”他捏著棋子的手頓住,“朕的棋力很差?
”“回陛下,棠兒在想這棋盤像極了天下。”她指尖撫過白子,“陛下執黑子占勢,
棠兒執白子守邊——勢會散,邊塌不了。”顧承煜的棋子“啪”地磕在棋盤上。
前世他最厭女子多智,可此刻聽她說話,卻想起那日帕子上的“平安”——當時他讓人查過,
送藥的是個穿月白裙的姑娘,被門房攔在宮門外,塞了藥包就跑,連名字都沒留。
“從前陛下要的是蘇家的勢,如今要的是蘇家的忠。”她又落一子,“勢會變,忠會涼,
倒不如守著自己的‘小目’——至少塌不了。”顧承煜盯著她泛著淡粉的指甲蓋,
那是前日她撈金步搖時劃破的。他突然伸手覆住她的手背,觸到掌心未愈的傷口:“阿棠,
朕記得三年前的金創藥。”蘇棠猛地抽回手。前世他賜鴆酒時,也是這樣的溫度,
卻帶著龍涎香里藏的苦杏仁味。她望著他腰間的玉佩——那是前世她斷氣前,
他親手替她系上的,繩結還是她熟悉的“同心結”。“這局,棠兒贏了。”她落子“天元”,
白子如星子落滿棋盤。顧承煜盯著滿盤星子般的白子,突然低笑:“好,蘇姑娘贏了,
朕許你一個心愿。”蘇棠望著他腰間的玉佩,前世他遞來鴆酒的畫面閃過:“棠兒的心愿,
是蘇家平安。”顧承煜的笑凝在臉上,突然說:“朕記得,三年前云州打仗時,
有人托人送了包金創藥,帕子上繡著‘平安’。蘇姑娘,那帕子,可是你繡的?
”蘇棠心跳漏了一拍。前世她讓蘇沅送的金創藥,帕子上的“平安”是她繡的,
后來被顧承煜賜死時,她想燒了帕子斷情,卻被太監搶下,帕角留著焦痕。“是棠兒繡的。
”她垂眸,“那時不懂事,只想著好人該平安,卻不知好人也會變。
”顧承煜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滾燙:“阿棠,朕記得。”蘇棠猛地抽回手,
望著他眼底的熱度,前世他說“蘇才人私通外臣,賜白綾”的冷硬清晰如昨。
她福身:“陛下,棠兒該回去了,太后還等棋譜呢。”顧承煜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摸出袖中舊帕子——帕角的焦痕泛著暗黃,“平安”二字卻比任何詔書都燙人。
---03堂姐血書第七日午后,蘇棠在花園給春蘭澆水時,
蘇沅的陪嫁丫頭小桃跌跌撞撞跑來,袖口滲著血:“二姑娘,
大少夫人的耳墜……”蘇棠接過翡翠耳墜,
內側刻著“棠沅”二字——是她及笄時送蘇沅的信物。耳墜里塞著帶血的帕子,
邊緣有細密的牙印,字跡被淚水暈開:“棠兒救我,定國公夫人要逼我吞啞藥,
說我克夫……北邊糧鋪少了三千石官糧……”蘇棠摸著齒痕,前世蘇沅被拖去亂葬崗時,
眼尾紅腫卻拼命對她眨眼的畫面突然清晰——那是在暗示藏證據。她記得前世蘇沅斷氣前,
手里攥著半塊碎玉,后來才知那是糧鋪的賬冊密印。“母親!”她沖進正廳,
“大姐在定國公府被虐待,我要去救她!”蘇夫人臉色煞白,
茶盞在案上磕出裂紋:“定國公府是寧太妃母家……你如今被陛下關注,
若為了蘇沅得罪寧太妃……”“可大姐是我親姐姐!”蘇棠眼眶發紅,“前世我沒護住她,
這一世,就算拼了這條命——”她轉身沖進馬廄,牽了匹快馬便往外跑。
定國公府的朱漆大門緊閉,門房攔著:“大少夫人病了,不見客!
”蘇棠抄起石獅子擺件砸門,青石磕在門上發出悶響:“民宅?大少夫人是誥命,
你們把誥命關在內院用刑,是抗旨!”門“吱呀”開了條縫,她擠進去,
順著打罵聲沖進內院——蘇沅被綁在柱子上,臉上有烙鐵燙的傷痕,見了她便笑:“棠兒,
他們在北邊糧鋪……”“閉嘴!”定國公夫人撲過來捂她的嘴,“給我堵她的嘴!
”蘇棠扯下珠釵劃開繩索,血珠濺在她月白裙上:“蘇家女兒的血,該流在自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