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沈玉棠的生命,在那個本該充滿喜慶與希望的新婚第三日,
伴隨著子時沉悶而莊重的鐘聲,突兀地畫上了句號。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
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她最后的記憶,深刻而慘烈,
是陸明遠那雙曾經溫柔撫摸過她臉頰的手,此刻卻如鐵鉗般狠狠地捏著她的下頜,
不容抗拒地強迫她飲下那杯象征著永恒結合的合巹酒。酒液滑過她的唇齒,
如同烈火般瞬間灼燒著她的喉嚨,也灼燒著她即將破碎的心。
她無助地蜷縮在那繡著鴛鴦戲水的錦被之中,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個曾經為她細心描眉,
承諾給她一世安穩的男子。此刻,他正用她妝奩中最珍貴的鎏金錯銀剪,
無情而決絕地挑斷了她父親的咽喉。鮮血如同冬日里最艷麗的梅花,
肆意綻放在拔步床精致的雕花之上,那刺眼的紅,
與她和他初見時西郊梅林中的紅萼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美得令人心碎,也痛得令人窒息。
“玉棠,你可知道?”陸明遠的聲音冷冽如冰。
他將那把還滴著鮮血的剪刀尖部抵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著他們未出世的孩子。
他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愧疚與不舍,只有冷酷與決絕,“你每日所飲的安胎藥中,
都摻有能讓嬰兒渾身生瘡、痛苦不堪的狼毒草。”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
震碎了沈玉棠心中最后一絲幻想與希望。回想起及笄禮那夜,陸明遠送來的紅木簽筒,
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從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就已經悄然轉動,
將他們推向了不可逆轉的深淵。父親正在研究簽筒中的機關,
三根銀針本應無情地刺入他的后頸死穴,是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用自己的身體撞偏了機關,救下了父親一命。然而,她從未想過,那梅紋的暗格里,
竟藏著他與北疆往來的密信,藏著他對她家族深深的背叛與陰謀。寒風呼嘯,
雪粒如鋒利的刀片,無情地切割著她的肌膚,也切割著她那顆已經破碎不堪的心。
沈玉棠在劇痛中艱難地抬起眼簾,盯著帳頂上晃動的梅花絡子。
那是陸明遠親手編織的定情信物,曾經承載了他們多少甜蜜與憧憬。然而此刻,
它卻系在了林雪芙的腰間——那個父親剛剛認下的義女,
那個此刻正依偎在陸明遠懷中嬌笑的蛇蝎美人。“用你的命來換沈尚書的通敵罪證,
真是劃算。”林雪芙的聲音里充滿了得意與嘲諷。她的繡鞋狠狠地碾過沈玉棠痙攣的手指,
每一聲痛苦的呻吟都像是為她的勝利奏響的樂章。她的話語如同鋒利的刀刃,
一點點割裂著沈玉棠已經殘破不堪的靈魂。在絕望與憤怒中,
沈玉棠做出了最后的掙扎——她將手中的金簪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咽喉,那是她最后的反抗,
也是她對這對男女最深的詛咒。溫熱的血霧噴濺而出,染紅了陸明遠月白的錦袍,
也染紅了這個世界在她眼中的最后一抹色彩。她發誓,若有來世,
她定要親手撕碎這對男女臉上的所有偽善面具,讓他們為他們的罪行付出應有的代價。
當銅雀銜枝的銅鏡中再次映出少女的面容時,沈玉棠正緊緊地攥著及笄禮要用的梅花簽筒。
指尖傳來紅木溫潤的觸感,熏籠里的沉水香與梅子的清甜交織在一起,
與前世那刺鼻的血腥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姑娘當心!
”貼身丫鬟青黛慌忙奪過她手中的簽筒,“這簽角鋒利,小心劃傷了手。
”沈玉棠怔怔地望著鏡中尚未盤發的自己,桃紅襦裙上銀線繡制的纏枝蓮紋鮮活如新。
掌心被簽筒雕花壓出的紅痕隱隱作痛,提醒著她此刻并非黃泉的幻影。“陸公子到了。
”外間傳來小廝的通傳聲,她的血液瞬間凝固。隨著雕花木門被緩緩推開,
陸明遠攜著梅林的寒香踏入屋內,月白的錦袍下擺沾著新落的雪花,
恍若前世合巹夜那染血的衣角。“聽聞棠兒愛梅,我特地尋來了這前朝的古物。
”他含笑轉動著簽筒的機關,青銅花瓣綻開時溢出迷情香,“筒底的暗格可以存放花簽,
待你及笄后...”沈玉棠突然死死地掐住了左手的虎口。前世,就是這句溫柔的低語,
讓她心甘情愿地喝下了三年摻著絕子藥的避毒茶。此刻,他袖口若隱若現的磷光墨痕,
分明與春闈案的證物如出一轍。“陸公子稍等片刻。”她猛地起身,
發間的金步搖劃出一道冷光,“青黛,備馬!”當西郊亂葬崗的積雪已埋至馬膝時,
沈玉棠已經刨開了第三棵老梅樹下的凍土。一個染血的梅花絡子纏在森森白骨的手腕之上,
與她前世在刑部殮房見過的三十六具女尸手腕上的絡子如出一轍。“姑娘!
”青黛驚恐地看著她將絡子收入錦囊之中,“這等穢物...”“這才是真正的及笄禮。
”沈玉棠咬破了舌尖,用鐵銹味壓住了翻涌的恨意。前世,她及笄后便被困在閨閣之中,
竟不知陸明遠早在定情之前,就用這些女子試驗他的殺人手段。
及笄禮的銅盆中映著滿堂賓客的身影時,沈玉棠正將梅花絡子狠狠地甩在陸明遠的腳下。
染血的絲繩在青石磚上彈跳不已,像極了她咽氣時痙攣的指尖。“刑部卷宗記載,
近三年來的無名女尸皆攜有此物。”她冷冷地看著陸明遠瞬間慘白的臉龐,“更巧的是,
這些姑娘都曾收到過刻有梅花的紅木簽筒。”滿座嘩然之中,她突然拔下金簪刺破了簽筒。
夾層中飄落的北疆密信用狼毒汁書寫而成,遇熱后顯出的狼首圖騰,
正與父親書房失竊的邊防圖印記重合。“陸公子脖頸上起疹子了?”她逼近半步,
嗅到了他身上驟然濃烈的夾竹桃香。那是她浸在梅花絡子上的毒汁,
正隨著他的冷汗滲入肌理之中。陸明遠踉蹌后退著打翻了梅子酒。
沈玉棠在氤氳之中看著他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了前世他執剪刺入父親咽喉時的情景。
那時濺在梅紋窗欞上的鮮血也是如此艷紅。“你以為撞偏了機關就能救沈尚書?
”他瀕死般喘息著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與前世灌毒酒時如出一轍,
備的...”沈玉棠反手將銀針扎入了他的曲池穴——那是《黃帝內經》中記載的麻痹要穴。
看著他如爛泥般癱軟在地,她俯身在他的耳邊輕笑:“陸公子該多讀讀《洗冤錄》,
夾竹桃汁混著迷情香可是會誘發心悸而亡的呢。”當玄甲衛破門而入時,
沈玉棠正用那柄沾滿鮮血的金簪,冷靜地審視著這一切。
第二章沈玉棠矗立于滄浪書院殘破的碑石之前。三日之前,
父親將這座因“聚眾授業”而被封禁的廟宇交到她手中,他手指碑上劍痕,
喟然長嘆:“前朝監察御史曾在此地講授《水經注》,卻無端被冠以‘妄議河防’之名。
”她緊了緊灰鼠皮斗篷,目光掠過廡廊下瑟縮成一團的十三位姑娘。
繡娘春杏的纏臂金已換成銅鐲,茶商之女文茵的羅裙沾滿了炭灰,而最年幼的采桑女阿箐,
赤足僅以草薦包裹——她們皆是陸明遠口中“只配嫁給販夫走卒的卑劣女子”。“自今日起,
我們將研習《考工記》中的筑堤之法,《齊民要術》中的栽桑之術。
”沈玉棠展開父親親筆手書的《河防輯要》,“更要深入鉆研《九章算術》中的勾股章。
”當第一架改良后的紡車緩緩轉動時,她正依據《營造法式》調整著踏桿。
昔日陸明遠藏匿于臥房暗格中的治水圖,
此刻正被女學生們以絲線精心復刻——經線依照《九章》方田章巧妙排布,
緯線則依據衰分章增減變化,織出的暗紋正是黃河故道的輿圖。“東經三丈二,北緯五丈四。
”沈玉棠指著布面上如星辰般密布的紋路,“此處挑線需空轉兩圈,正是青州決堤之處。
”春杏突然捂住了嘴——她的兄長正是青州的一名役夫,去年連人帶夯樁被洪水無情吞噬。
文茵顫抖著抽出了錯織的緯線:“工部奏報說是天災……”“若是天災,
何來此地這火山灰巖?”沈玉棠敲開了青石磚的縫隙,“此物遇水便會脹裂,
前朝的《禹貢錐指》早有詳細記載。”阿箐將碎石浸入雨水之中,眼看著石塊爆裂成粉,
她突然伏地痛哭:“我爹娘就是被官差騙去修筑這種堤壩!
”當陸明遠的探子混入送繭車隊時,沈玉棠正教她們用草木灰檢驗水質。
前世林雪芙在茶湯中下毒的手法,此刻竟成了試毒的絕妙良方。“記住,
硝石遇茜草汁會變為朱砂色。”她將藥杵遞給了曾采過礦的阿箐,“明日去繡坊收絲時,
若見織機踏板有紅漬……”“那便說明他們正在偷運火藥原料!”春杏搶先答道,
眼底閃爍著憤怒的火焰。她已認出探子袖口上的銀線,與兄長殮衣上殘留的絲線一模一樣。
沈玉棠微微頷首,將那張錯繪的堤壩圖塞進了繭筐。這些假情報會順著陸家繡坊的渠道,
流入工部侍郎的案頭——前世他們用《水經注》偽造古籍,今生她便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謝云昭截獲火藥的那個夜晚,女學生們正用《墨經》中的杠桿原理重裝紡車。
沈玉棠望著她們磨出血泡的指尖,
不禁想起了前世陸明遠撫著她的繡帕譏諷道:“女子指節粗大便是失德。
”“明日我們便改學砭石療法。”她突然說道,“《黃帝內經》有云……”廟門突然被撞開,
玄甲衛抬著三箱浸濕的絲綢走了進來。謝云昭劍尖一挑,
布匹應聲而開:“請沈姑娘解開這經緯之謎。
”沈玉棠輕撫過那熟悉的挑線紋路——這是她上月“不慎遺失”的織樣。
染缸里泡開的布面漸漸顯現出狼首圖騰,與父親書房失竊的邊防鈴印嚴絲合縫。
“陸明遠在桑田藏匿了硝石。”她將磁石按在圖騰的眼窩處,
“用《夢溪筆談》中記載的指南車運法,我們可截獲七成貨流。”謝云昭凝視著她許久,
突然解下了佩劍:“此物可斬絲帛。
”劍身上的銘文正是《考工記》冶鐵篇中的文字——這把由工部督造的兵器,
最終成為了拆穿謊言的利器。更鼓聲聲中,沈玉棠再次翻開了父親批注過的《河防紀要》。
前世她跪在靈堂前焚燒此書,而今阿箐正用其算法改良著紡車:“姑娘你看!
按勾三股四的挑線法,織速竟快了兩成!”月光透過破瓦灑落在《列女傳》的殘頁之上,
沈玉棠忽然將書冊投入了火盆之中。躍動的火光中,女學生們以織梭為筆,
在麻布上錄寫著《鹽鐵論》——這些本該出現在男子書齋中的典籍,
正從她們的指間如經緯般流淌而出。“姑娘真要抗衡整個工部嗎?
”春杏在為她篦發時低聲問道。沈玉棠將陸明遠贈送的點翠簪投入了熔爐之中,
看著金銀化作液滴流淌:“當年班昭續寫《漢書》時,用的也并非閨閣中的筆墨。
”廟外風雪呼嘯,十三架紡車嗡鳴作響如金石相擊。這聲響驚起了棲身于殘碑之上的寒鴉,
它們振翅高飛朝著黃河故道的方向而去。第三章沈玉棠輕撫禮部頒布的《科場條例》,
指尖感受著宣紙上油墨滲透出的狼首暗紋,思緒飄回前世。那時,陸明遠中探花,
曾以這卷文書包裹著摻有砒霜的杏仁酥,笑言:“棠兒可知?殿試文章需先用磁粉掃過,
正如這般。”他指尖輕掃過她頸側,那份溫度,如今卻與春闈號舍的青磚一般寒涼。
“姑娘小心墨汁。”阿箐捧硯的手微微顫抖。三日之前,
她們于貢院外墻拓下的《禹貢》殘碑,此刻正與春杏仿制的磷光墨錠擺放一處,
墨中摻入的夜光砂,乃青州河堤潰決時沖出的北疆礦石。沈玉棠忽地將墨錠浸入姜汁,
墨痕遇酸泛起熒藍,與前世陸明遠密信上的色澤如出一轍。拆開糊名試卷,
熟悉的沉水香撲鼻而來。她緊握《洗冤錄》的手背青筋凸顯,
書頁間夾著父親昨夜送來的彈劾奏章,其上三十五名御史的血指印觸目驚心。“春杏,
取硝石來。”她忽地將試卷按于冰鑒之上,水汽凝結的瞬間,隱形的狼首圖騰在卷首浮現,
這是陸明遠模仿父親筆跡的“通敵密信”慣用標記。
阿箐忽指圖騰眼眶處的墨點:“這與姑娘妝奩暗格的珍珠排列一般無二!”沈玉棠心頭一緊,
前世她以為那是丈夫所藏的定情詩,原來每顆珍珠的位置,都對應著春闈舞弊的關節暗號。
貢院地窖的火藥味刺鼻,沈玉棠正用《天工開物》記載的“猛火油”澆濕梁柱。
前世陸明遠在合巹酒里下的狼毒草,此刻正混入驅蛇藥中。考生們渾然不知,
他們領取的防蟲香囊里,止血藤與狼毒相克,能誘發心悸。“姑娘,抓到了!
”文茵拽著個雜役進來,那人靴底沾著磷粉,與沈尚書書房失竊那夜的腳印相吻合。
沈玉棠將他的頭按進水缸,浮起的油花驗證了她的猜測:“石脂水?
看來工部把修堤用的防火油,都運來燒貢院了。”謝云昭帶著玄甲衛到的時候,
正見沈玉棠用紡車絞盤吊起火藥箱。她發間金步搖勾著蛛網,
宛如前世懸在拔步床前的梅花絡子。她輕聲說道:“將軍可記得《武經總要》的火攻篇?
”隨即割斷麻繩,火藥箱墜地裂開,露出裹著《河防紀要》的油布,
“這才是真正的考場——用治水典籍包火藥,陸公子真是好風雅。”更鼓敲過四響,
沈玉棠在號舍墻縫尋得半截金簪,這是她前世自戕的兇器,此刻卻挑開了糊名紙,
露出了陸明遠門生的籍貫信息。阿箐遞來的銅鏡中,她額角不知何時沾了墨,
像極了合巹夜噴在陸明遠衣襟的血跡。“把這些遞到都察院。”她將考生名冊遞給謝云昭,
袖中落出一個褪色的梅花絡子,這是重生那日從亂葬崗帶回的證物,此刻纏著三十五份血書,
正適合系在彈劾奏章之上。謝云昭按住她顫抖的手:“姑娘的《洗冤錄》拿反了。
”沈玉棠低頭看著硯池中的倒影,前世今生的光影交錯中,
她終于讀懂陸明遠為何總在毀尸滅跡后研墨——墨汁能吞掉所有血色,
卻掩不住磷火般的真相。她輕聲說道:“勞煩將軍。”隨即將摻著夜光砂的墨錠砸向青磚,
熒藍碎屑濺到《科場條例》上,拼出完整的北疆地圖。“這份墨寶,該送給真正惜墨之人。
”貢院槐樹飄落第一片新葉時,沈玉棠正教女學生們用《齊民要術》煮膠。
春杏將揭下的糊名紙浸入膠湯,顯出的關節暗號,與沈尚書整理的貪腐名單嚴絲合縫。
阿箐將拓印的碑文壓平,輕聲道:“原來《禮記》說的‘玉不琢不成器’,
說的是墨錠要鑿開才見狼首呢。”沈玉棠望著檐角晃動的鐵馬,
想起前世陸明遠總在風起時說“玉碎之聲最動聽”。此刻鐵馬叮當聲中,
三百份舞弊試卷正在焚燒,灰燼里閃爍的磷光,像極了梅林初見那日,
陸明遠簪在她鬢角的碎玉流光。第四章沈玉棠蹲在青石堤壩的裂縫邊緣,
指尖縫隙中填滿了漆黑的火藥。膝頭攤開著謝云昭三日前送來的《武備志》,
書頁間隱約可見父親以血書寫的小字條——工部計劃在今夜炸毀青州新堤,并嫁禍于沈家。
“姑娘,硫磺粉已篩三遍!”阿箐懷抱竹篩匆匆跑來,金黃的粉末隨風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