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從夢中驚醒時,指尖還在發顫。紗帳外傳來銅漏滴答聲,殿內燭火將熄未熄,
映得鎏金屏風上的蟠龍泛著冷光。小桃聽見動靜,捧著軟枕掀簾進來:“娘娘可是夢魘了?
”我按住狂跳的胸口,喉間泛起澀意。夢里那個攥著我手腕的男人,
指節上的薄繭擦過皮膚時的觸感太過清晰。他眼底燃著我從未見過的野火,明明是在威脅,
語氣卻像含著蜜。“換件衣裳。”我掀開被子。小桃俯身替我系裙帶,
忽然低聲道:“今早鐘粹宮送了新制的胭脂來,娘娘可要試試?”我對著銅鏡坐下,
看著鏡中女子眉間凝著的愁緒,忽然問:“大將軍…近日可曾進宮?
”小桃的手頓了頓:“昨兒午間見他去了宣政殿,聽說帶了西北戰事的捷報。”她話音未落,
外頭忽然傳來尖細的通報聲:“陛下有旨,宣皇貴妃覲見。”皇帝斜倚在龍榻上,
案頭堆著軍報。我福身行禮時,瞥見他指節叩著一份折子,
朱砂批注的“魏玦”二字刺得人眼疼。“莞莞可知,”他忽然開口,
聲音里帶著漫不經心的銳利,“西北二十萬將士,如今只認魏將軍的虎符?
”我垂眸盯著自己交疊的指尖,指甲上的丹蔻新染不久,此刻卻像要掐進掌心。
皇帝向來多疑,何況魏玦近年戰功赫赫,兵權在握。
夢里那句“顛了皇權”如驚雷在耳邊炸響,我喉嚨發緊,
卻聽見自己聲音平穩:“陛下龍御天下,將士自然忠君愛國。”皇帝笑了一聲,
招手讓我過去。他替我理了理鬢邊碎發,指腹擦過耳垂時,
忽然輕聲道:“若有人敢要挾朕的貴妃…你說朕該如何?”我的心跳幾乎要撞破喉嚨。
殿外忽然傳來甲胄聲,有人朗聲道:“臣魏玦,求見陛下。”皇帝眉峰微挑,
指尖仍停在我耳垂上。魏玦進來時,我聞到他身上未褪的塵土氣。他行軍從不熏香,
這在滿朝文武中算個異類。“臣參見陛下,”他聲音低沉,余光掃過我時,
似乎在我臉上頓了頓,“見過貴妃娘娘。”皇帝松開手,懶洋洋道:“正說著西北戰事,
魏將軍來得正好。”他指了指案頭軍報,“聽說你軍中有人私議,該立個…什么夫人?
”殿內空氣驟然凝固。我攥緊裙角,聽見魏玦上前半步,鎧甲輕響。他說:“臣尚未娶妻,
軍中弟兄們瞎操心。”皇帝忽然大笑:“朕倒覺得,該替將軍擇門親事了。莞莞,你說呢?
”我強制鎮定。魏玦轉頭看我,目光沉沉如夜。我聽見自己說:“陛下…自有考量。
”“是啊,”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不過眼下有更要緊的事。魏將軍,
明日隨朕去城郊閱兵如何?”魏玦俯身領旨時,我看見他后頸露出的一截皮膚,
那里有道極細的疤痕。夢里他湊近我耳邊時,我曾觸到那道疤的紋路。“退下吧。
”皇帝揮了揮手。我轉身時,聽見魏玦跟在身后。路過偏殿時,他忽然低聲道:“娘娘昨夜,
可睡得安穩?”我猛地轉身,卻見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鎧甲在廊下投下狹長的影子。
小桃湊上來扶我,我才發現自己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回到寢宮時,案上多了個檀木匣子。
小桃打開一看,里頭是支羊脂玉簪。我猛地合上匣子,心跳如鼓。小桃嚇了一跳:“娘娘?
”“收起來。”我按住匣子,掌心觸到冰涼的木紋。這簪子沒有紋飾,素凈得不像出自宮廷。
忽然想起夢里他握我手腕的力道,還有那句被燭火烘得發燙的“嫁給我”。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天。我吹滅燭火,躺到床上時,
指尖還殘留著檀木的香氣。不知道他此刻是否也未眠,握著虎符,或是想著什么。
第二章次日清晨,小桃替我梳頭時,忽然指著銅鏡輕呼:“娘娘瞧,
這簪子配您的月白襦裙竟這樣合適。”我看著羊脂玉簪在發間泛著溫潤的光,
想起昨夜輾轉難眠時,鬼使神差地將它插在了發間。指尖摩挲著簪身,
忽然問:“你說…大將軍為何送這簪子?”小桃手一頓:“許是…仰慕娘娘才學?
”她聲音里帶著試探。我輕笑一聲,沒再接話。這宮里哪有什么單純的仰慕,
何況是手握二十萬兵權的男人。城郊閱兵場人聲鼎沸。我坐在皇帝身側,
看著魏玦騎著黑馬從校場中央馳過,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抬手示意,
身后將士齊齊揮刀,刀刃相撞的聲響震得人耳膜發疼。皇帝忽然握住我的手,
指尖在我掌心輕輕敲了兩下。我抬頭看他,他目光仍盯著校場,
嘴角卻含著笑:“魏將軍治軍有方,朕很欣慰。”我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道,知道這是警示。
昨夜那支簪子,怕是早已進了他的耳目。校場盡頭,魏玦勒住馬,轉頭向這邊看來。
他的視線掃過皇帝握著我的手,頓了頓,忽然翻身下馬,大步走來。“臣參見陛下,
貴妃娘娘。”他單膝跪地,鎧甲磕在青石板上發出清響。皇帝松開我的手,
笑道:“愛卿平身,今日閱兵,朕要重賞將士們。”魏玦起身時,袖口拂過我垂在膝頭的手。
那觸感極輕,卻像一道電流竄過全身。我聽見他低聲道:“娘娘今日簪子…很襯。
”皇帝挑眉:“哦?朕倒沒注意。莞莞,這簪子哪來的?”我指尖蜷起,
面上卻笑得自然:“昨兒鐘粹宮送來的,說是新制的樣式。”小桃在旁立刻接話:“正是,
陛下前兒還夸鐘粹宮的手藝呢。”皇帝“嗯”了一聲,
目光在魏玦臉上轉了轉:“既然愛卿喜歡,朕回頭讓內務府多制些,
給你軍中弟兄們的家眷也送些。”魏玦低頭稱謝時,我看見他嘴角極輕地揚了揚。
那抹笑讓我心頭一跳,忽然想起夢里他說“顛了皇權”時的神情,竟與此刻這般相似。
閱兵結束后,皇帝被大臣圍住議事。我帶著小桃往陰涼處走,忽聽身后有人道:“娘娘留步。
”是魏玦。他卸了鎧甲,只穿一身墨色勁裝,腰間佩著柄長劍。我停住腳步,
聽見小桃低聲道:“奴婢去前頭候著。”便退了下去。“將軍有事?
”我盯著遠處晃動的旌旗,不敢看他。他卻忽然上前半步,我能聞到他身上的皂角香,
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我屏住呼吸,聽見他說:“娘娘可知,這簪子原是我母親的陪嫁?
”我猛地轉頭,對上他沉如深潭的目光。他繼續道:“她臨終前說,要留給未來的兒媳。
”我的心跳幾乎要炸開。他這話什么意思?夢里的威脅還在耳邊,
此刻卻忽然提起母親的簪子,是想告訴我什么?“將軍說笑了,”我往后退了半步,
卻撞上身后的柱子,“這等貴重之物,臣妾不敢收下。”他卻抬手按住我身側的柱子,
將我困在陰影里。這個動作太過親昵,我渾身僵硬,聽見他低聲道:“娘娘怕什么?
我不過是…想讓你看看,我不是只會提刀殺人。”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我耳畔的碎發,
動作極輕,卻讓我渾身發顫。遠處傳來人聲,我猛地推開他:“將軍自重!”他退開半步,
眼底卻有笑意:“娘娘明日可有空?臣想帶娘娘去個地方。”我攥緊袖口,剛要開口,
卻見皇帝的貼身太監匆匆趕來:“貴妃娘娘,陛下宣您回宮。”我不敢看魏玦,快步往前走。
心跳如擂鼓,掌心全是冷汗。小桃跟上時,低聲道:“娘娘臉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搖頭,想起魏玦最后那句話。他到底想做什么?是要逼我就范,還是…另有打算?
想起皇帝今早的試探,我忽然覺得渾身發冷。這宮里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我似乎已經踏進了一個旋渦。夜里,我對著銅鏡取下那支簪子。羊脂玉在燭火下泛著柔光,
看不出半點殺伐之氣。忽然想起魏玦說這是他母親的陪嫁,心里有些發澀。
那個手握重兵的將軍,竟也有這樣柔軟的心事么?我吹滅燭火,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窗外傳來風聲,恍惚間又聽見夢里他的聲音:“嫁給我,或者我顛了皇權?
”第三章次日清晨,小桃捧著件鶴氅進來:“娘娘,今日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可要多穿些?”我看著窗外陰沉的天色,點點頭。剛換好衣裳,卻見外頭忽然下起雨來。
小桃皺眉:“這雨來得突然,娘娘的轎輦怕是要慢些了。”我望著廊外淅淅瀝瀝的雨簾,
忽然想起魏玦昨日的邀約。他說要帶我去個地方,可這大雨傾盆,他還會等么?剛想到這兒,
便聽見外頭有人通報:“大將軍求見。”我的心猛地一跳。小桃看向我,眼神里帶著疑惑。
我定了定神,道:“請將軍去偏殿等候,我換身衣裳便來。”偏殿里,魏玦負手而立,
發梢還滴著雨水。他轉身時,我看見他肩頭洇濕的痕跡,忽然想起夢里他冒雨而來的模樣。
“將軍為何這時候來?”我關上門,壓低聲音,
“若是被人看見…”“太后今日去了城郊寺院,”他打斷我,“陛下也去了,
一時半刻回不來。”他看著我,眼神里有某種灼熱的東西,“我帶了傘,帶你去個地方。
”我后退半步:“我今日要去慈寧宮…”“慈寧宮的宮人早得了信,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油紙傘,傘面繪著墨竹,“娘娘若不想去,便跟我走。”我盯著那把傘,
忽然想起昨夜輾轉反側時,曾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可理智告訴我不能答應,皇帝多疑,
若是知道我與魏玦私會…“為什么?”我聽見自己問,“將軍為何非要我嫁給你?
”他走近兩步,傘尖滴下的水珠落在青磚上,洇開小片水痕。“因為我見過你,
”他聲音低沉,“在你還是相府千金的時候,你站在廊下賞花,手里拿著團扇,
笑起來像…像春日里的海棠。”我怔住。相府千金時的我,深居簡出,連廟會都極少去。
他何時見過我?見我不信,他從懷中取出個帕子,展開來,上面繡著片竹葉,繡工稚拙,
顯然是初學之作。“這是你十四歲時掉在假山后的,”他說,“我撿了去,一直收著。
”我猛地抬頭,對上他眼底的認真。十四歲那年,我確實在假山上掛破了帕子,
一氣之下扔了。原來被他撿了去,還一直收著?“我從沒想過要顛皇權,”他忽然說,
聲音放柔,“只是若不能娶你,這天下…不要也罷。”這話太滾燙,燙得我眼眶發酸。
原來夢里的威脅,竟是這般癡語。我想起皇帝的猜忌,想起宮里的爾虞我詐,
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好,我跟你去。”他愣了愣,眼中忽然亮起光。我拿起那把傘,
跟著他往外走。剛到廊下,卻聽見遠處傳來人聲:“貴妃娘娘可在?陛下回宮了!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魏玦握緊腰間劍柄,眼神瞬間冷下來。我按住他的手,
低聲道:“你先走,從側門出去,別讓人看見。”“我帶你走。”他握住我的手,
掌心全是汗,“我有兵馬在外頭…”“不行!”我打斷他,“這樣只會坐實你的罪名。
”遠處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快走!求你了!”他盯著我,
忽然咬牙道:“好,我走。但你記住,”他湊近我耳邊,呼吸拂過肌膚,“今晚子時,
我在玄武門等你。跟我走,或者我帶你走。”說完,他松開手,轉身大步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忽然想起十四歲那年,自己在假山后哭鼻子的模樣。“娘娘!
”小桃匆匆趕來,“陛下已到正殿,您快些!”我深吸一口氣,將油紙傘塞進袖中,
面上恢復平靜:“走吧。”正殿里,皇帝斜倚在榻上,手里把玩著個玉佩。他抬眼看見我,
笑道:“莞莞,今日城郊雨大,朕提前回來了。”我福身行禮,
聽見自己聲音平穩:“陛下辛苦了。”他招招手讓我過去,
忽然握住我的手:“你的手怎么這么涼?可是受了寒?”說著,
他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我身上,“晚上讓太醫院開些暖身的方子。”我聞到披風上的龍涎香,
這味道太過濃烈,蓋住了我身上若有若無的皂角香。皇帝忽然湊近,
在我耳邊輕聲道:“莞莞,你說…若是有人想帶朕的貴妃走,朕該如何?
”我的心跳幾乎停滯。他知道了?可面上卻只能笑道:“陛下說笑了,臣妾哪也不去,
只愿在陛下身邊。”他盯著我,目光灼灼,忽然笑了:“那就好。”他松開我,指了指案頭,
“西北又送了捷報來,魏將軍真是朕的好愛卿。”我看著那些軍報,想起魏玦掌心的溫度,
想起他說“在玄武門等你”。子時,還有幾個時辰。我該如何抉擇?留在宮里,
做人人羨慕的皇貴妃,還是跟他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夜里,小桃替我鋪床時,
忽然低聲道:“娘娘,奴婢瞧著大將軍…是真心待您好。”我抬頭看她,她臉一紅,
低頭道:“奴婢多嘴了。”我搖搖頭,望著窗外的月亮。子時將近,雨已經停了。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的一聲,敲在心上。小桃出去后,我換上一身暗色衣裳,
將那支羊脂玉簪插在發間。推開窗,夜風撲面而來,帶著一絲涼意。我該給自己一個機會,
去看看他眼中的世界。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外頭傳來人聲:“陛下有旨,宣皇貴妃覲見。
”我的心猛地一沉。子時已到,而我卻被宣召。跟著宮人往正殿走時,
我摸了摸袖中的油紙傘。傘骨上刻著細小的紋路,剛才收拾時才發現,
那是兩句詩:“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正殿里,皇帝坐在龍椅上,案頭擺著燭臺,
火苗在風中搖曳。他看著我,忽然道:“莞莞,朕知道你心里有別人。
”我渾身血液仿佛凝固,卻聽見他繼續道:“但朕可以不計較,只要你留在宮里,
朕依然是你的陛下。”我盯著他,忽然想起魏玦在雨中的眼神,“陛下,”我福身行禮,
“臣妾…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皇帝猛地站起來,燭火晃了晃,照亮他眼中的震驚與怒意。
我轉身往外走,聽見他在身后厲聲道:“你以為朕會放你走?”剛到門口,
卻見殿外站滿了侍衛。我握緊袖中的傘,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
伴隨著一聲清越的呼喊:“蔣莞!”是魏玦。他騎著黑馬,手中提著長劍,身后跟著數十騎。
月光下,他的鎧甲泛著銀光,眼中燃著我熟悉的野火。“嫁給我。”他伸手向我,
“或者我帶你走。”皇帝的怒喝聲從身后傳來,侍衛們拔出了刀。我看著魏玦伸出的手,
想起十四歲那年的假山,想起昨夜的簪子,想起他說“不要這天下也罷”。我提起裙擺,
朝他跑去。他伸手將我拉上馬,長劍出鞘,寒光映著月色。身后傳來皇帝的怒吼,
還有侍衛們的呼喝聲。魏玦攬緊我,策馬往前,風聲在耳邊呼嘯。“怕嗎?”他在我耳邊問。
我搖頭,感受著他胸前的溫度,望著前方遼闊的夜空。原來有些夢,真的會成真。
馬蹄聲漸遠,身后的燈火越來越小。我靠在魏玦懷里,聽見他輕聲道:“以后,
再不會讓你怕了。”我笑了,摸了摸發間的羊脂玉簪。前方的路也許艱險,但至少,
我不是一個人。這一晚的月光,會記得這個決定。第四章馬蹄踏碎夜色時,
我聽見魏玦腰間佩劍輕響。他的手臂緊緊箍著我,鎧甲的棱角隔著布料硌得人生疼,
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安心。身后傳來零星的呼喝聲,顯然追兵被甩在了后頭。“去哪?
”我仰頭問他,風灌進領口,讓我忍不住往他懷里縮了縮。“我的別莊,離城三十里。
”他的聲音混著馬蹄聲,卻清晰落進耳朵,“天亮前能到。”我想起宮里的鎏金屏風,
想起皇帝案頭的軍報,忽然有些恍神。魏玦似乎察覺到我的怔忪,低頭道:“怕么?
若后悔…”“不后悔。”我攥緊他的衣袖,“只是在想…你何時準備的這些?”他輕笑一聲,
下巴蹭過我發頂:“從第一次在相府外遇見你時,就開始準備了。”相府外?我努力回想,
十四歲那年,父親生辰,我曾在二門處見過個陌生少年,穿著青布衣裳,捧著賀禮。
當時我躲在廊柱后,見他眉眼冷峻。“是你?”我抬頭看他,月光勾勒出他下頜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