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裂口與冷眼天剛亮，窗外的霧氣還沒散盡。破舊的窗框被風吹得輕輕作響。我坐在床邊，
光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屋子里只有一張歪斜的書桌，一張單人床，
還有墻角那只落了灰的行李箱。這間屋子，是我回村之后住的地方。爺爺的老屋，
二十年前建的。墻皮剝落，天花板滲水，廁所還得去院子外面。可爺爺不嫌棄，
他覺得我才是最礙眼的那個。我低頭看著手心的裂口，昨晚劈柴時蹭破的。血痕干了，
指縫里還藏著木屑。爺爺走進屋，一眼就皺起眉頭。“都幾點了，還不起？”他的嗓門大，
像是在訓一條不聽話的狗。我想解釋，說自己昨晚干活太晚。可他不聽，
一只眼睛盯著我像刀子一樣。“人家小虎十八歲就會修車，你呢？”他往地上一吐痰，
踢了我一腳。不重，但很侮辱。我站起來，低著頭走到院子里。
雞窩旁邊是一堆劈了一半的柴。爺爺站在門口抽煙，煙頭燙著指尖，他也不吭一聲。
“干完這些，去把后院那片地翻了。”我抬頭看他，他瞪著我：“聽不懂人話？”我點頭，
轉身繼續劈柴。手掌的傷口被斧柄磨得更疼了。每一下落下，像砍在自己的骨頭上。
汗珠滴進眼里，酸得睜不開。太陽升起來，院墻的影子漸漸縮短。我劈完最后一根木頭，
手已經抖得握不住斧頭。爺爺不在門口了，煙頭堆在門檻邊上。我把柴堆好，
背著鋤頭走向后院。地里全是雜草，黃綠交雜，已經快長到膝蓋。我彎下腰開始翻地，
鋤頭落下，泥土翻起。蚯蚓爬出來，又鉆回去。太陽越來越烈，后背的衣服濕了又干。
鋤頭一次次舉起，我感覺自己像臺沒油的機器。爺爺的咳嗽聲從屋里傳來，
又是那種壓著火的咕噥。我知道他在罵我沒用，罵我連種地都笨手笨腳。
小時候他不是這樣的。小時候他也牽我去趕集，給我買糖人。可那是在爸媽車禍去世之前。
之后他變了，像個石頭人，不說笑，不講情。我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蹲在地頭喘氣。
鋤頭插在泥里，陽光把它曬得發燙。爺爺拄著拐杖出現在我身后。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
那眼神里沒有關心，只有嫌棄。“連翻地都這么慢，干脆別活了。”我低頭，不敢頂嘴。
“你要是真男人，就別讓我天天看著你礙眼。”他轉身走了，腳步沉重。
2 窩囊的清晨我蹲在那里，像被釘住了。泥巴蹭上了褲腳，我也不去拍。我知道，
在他眼里，我就是個廢物。村里人都聽他的。誰家孩子考上技校，他都贊。我高考落榜那年，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把飯碗摔在地上。從那以后，我吃飯都是端著碗去廚房角落。
不敢坐在他對面。午飯是咸菜拌飯，一點油星也沒有。我小口吃著，怕咀嚼聲太響。
爺爺坐在椅子上，用牙簽剔牙。“你就打算在這賴一輩子？”我不說話，只是低頭吃飯。
“有手有腳，不出去打工，在家窩著干什么？”我咽下一口飯，喉嚨像被砂紙刮過。
“我……明天去鎮上找活。”他哼了一聲，把牙簽扔進碗里。“明天？你天天說明天，
明天你上天去吧。”我放下碗，走回屋里。手指摳著破桌角的木刺，一下一下地扯。
指甲縫里擠出血來，我也沒感覺。外面有人喊：“老爺子，今晚村口聚會，還去不？
”爺爺出門前對我說：“別鎖門，晚上我晚點回來。”我點頭。屋里安靜下來，
只剩風穿過屋檐的呼嘯聲。我看著天花板上那片水漬發呆，像是看進了自己的心。
那也是一片潮濕，不透氣，發霉。我突然想逃，逃得遠遠的。
可我連身上的衣服都是撿表哥穿剩下的。逃？拿什么逃？夜深了，屋外傳來狗吠聲，
一陣一陣地沖著黑夜吠叫。我合衣躺下，床板咯吱響。月光透過破窗打在臉上，涼得刺骨。
我閉上眼，不敢想明天。明天，也許會比今天更難。可我沒有選擇。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看不起我，但我還得看他的臉色活。活著，像根草。風吹就倒，雨打就爛。可我還不能死。
我得熬。為了我自己，也為了那早就模糊的家。清晨的空氣夾雜著泥土的味道。我起床時，
天色還灰蒙蒙的。院子里的雞已經開始啼叫。爺爺坐在門口，手里拿著拐杖，目光冷漠。
他沒有和我打招呼，只是淡淡地說：“去鎮上別浪費時間。”3 鎮上的迷茫我點點頭，
背上舊書包。街道上人不多，只有幾個趕早市的老人。我走得慢，心里卻亂成一團。
鎮上的招工廣告貼滿了墻。我一個個看過去，都是短期的苦力活。沒有一個能讓我安心。
我擠進小飯館，點了碗豆腐腦。店主是個中年婦女，見我滿身泥土，皺眉。“你又來干啥？
鎮上活不夠吃了？”我尷尬地笑笑，低聲說：“找工作。”她搖頭，“小伙子，這年頭，
沒關系沒背景，誰要？”我嘆氣，放下碗，錢不多，飯也吃得無味。走出飯館，
太陽開始曬臉。街角賣水果的阿姨招呼我買蘋果。我摸摸口袋，錢不夠。她見我樣子可憐，
遞了個小橘子。我接過，心頭一陣暖。但暖意轉瞬即逝。我想到爺爺那雙嫌棄的眼睛。
想到家里的破屋。想到那份沉重的生活。鎮上人來人往，沒人認識我。我是個透明的影子。
我站在路邊，看著遠處的公交車。想象著它能帶我去哪里。可票價貴得讓我咬牙。我轉身，
走進一個小工地。幾個工人正在搬磚。我鼓起勇氣問：“能不能給我活兒？
”一個中年男人抬頭，看我一眼，冷笑。“你這手腳，干活行嗎？別耽誤我們時間。
”我低下頭，沒有反駁。他甩下一句，“去旁邊別擋路。”我站在工地外，看著他們忙碌。
心里空落落的。我知道我不被需要。我來到鎮上的小河邊，坐在石頭上。水流緩緩，
像我的心情。遠處有幾個孩子在玩水。他們笑得無憂無慮。我伸手摸了摸褲腿上的泥漬。
想到自己還要回去面對爺爺。想到自己每天都像條狗一樣受氣。我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疼。
街上的車流越來越密。人們急匆匆，像趕著逃離生活。我卻困在原地。沒人問我愿不愿意。
我從河邊站起來，決定去村里找表哥。表哥在村口的雜貨店工作。他比我大三歲，性格開朗。
我希望他能幫我找點事做。路上，我腳步沉重。腳下的路坑坑洼洼，像我的人生。
到了雜貨店，表哥正在收貨。他看到我，笑了一下。“喲，小弟，怎么又回來了？”我苦笑，
“沒地方去，想找活兒。”他搖頭，“現在村里也不好混。”我嘆息，“爺爺看不起我，
說我沒用。”表哥拍拍我的肩膀，“別放在心上，慢慢來。”他的安慰像風吹進耳朵，
又飄走了。我看著雜貨店里堆滿的生活用品。心里卻空空如也。表哥說，
“要不幫我打理店鋪，掙點零花？”我點頭答應。接下來幾天，我幫著收貨、整理貨架。
手腳笨拙，干得慢。爺爺偶爾來看我，臉上依舊冷淡。“又學會偷懶了？”他說。
我咬著嘴唇，不敢回嘴。每天看著表哥和鄰居們忙碌。我像個局外人。
村里的孩子們都笑我笨拙。有時我想大聲喊，告訴他們我也想變強。但聲音被壓在心底。
村頭老槐樹下，有老人們閑聊。我坐在遠處聽他們講往事。他們說村里年輕人越來越少。
都外出打工了。我想起自己的未來。除了這破村莊，還有什么選擇？我回到家，
爺爺已經燒好了飯。飯菜香氣淡薄。我低頭吃著，咽不下去。他忽然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抬頭，“想出人頭地，不讓您看不起。”爺爺冷笑，“出人頭地？你配嗎？”話語如刀，
劃破我心。我咬緊牙關，不讓淚水流出。夜深了，月光灑進屋內。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想著明天，還是明天。4 泥潭中的掙扎我怕醒來，又是一樣的生活。爺爺的聲音，
在腦海回響。“你就是個窩囊廢。”我閉上眼，默念著自己不能倒下。
空氣中夾雜著稻谷的香味。遠處傳來犬吠聲。我想起小時候爺爺教我騎自行車。
那時候他還會笑。可那笑，離現在太遠了。我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天邊微亮的晨光。
暗自發誓：一定要改變。但明天，還是明天。早晨的露水還掛在葉尖。我揉揉酸痛的肩膀。
昨晚幫表哥搬貨，手掌磨出了血泡。疼得讓我想放棄。但我知道，放棄就更窩囊。
爺爺站在院子門口，眼神依舊冷漠。他沒說話，只是搖搖頭。我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
沒人注意，也沒人關心。村口傳來雞叫聲。我走過去，看見幾個村民在聊天。
他們嘲笑我沒出息。我低頭，不敢反駁。他們說：“他就是個沒用的廢物。”我心里火辣辣，
卻無力辯解。我想去鎮上找更多活干。可身上的舊衣服，像一張標簽。告訴所有人，
我是個失敗者。我進了一家小修理鋪。師傅正忙著修車。我走過去，說：“師傅，有活兒嗎？
”他頭也不抬：“你這種沒本事的，別來添亂。”我垂下頭，默默離開。街道上的行人匆匆。
沒人理會我的存在。我坐在路邊的石凳上。腦海里浮現爺爺那嘲諷的眼神。
他覺得我一無是處。我知道他口中的廢物就是我。我手里捏著一個破舊的塑料袋。
里面是我攢下的幾塊錢。不夠買一頓好飯。我走進村頭的小賣部。買了一包方便面。
回家的路上，天開始下起小雨。我加快腳步，生怕被淋濕。回到家，爺爺已經坐在門口抽煙。
他看了我一眼：“淋濕了吧？”我點頭，沒有說話。飯桌上，只有一碗清湯和幾片白菜。
我咬著菜葉，咽不下飯。爺爺冷冷地說：“你這樣下去，沒出息。”我忍住眼淚，繼續吃。
晚飯后，我獨自坐在屋外。風吹動屋頂的破瓦。黑暗中，我感到無比孤獨。
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那時我還相信夢想。相信自己能改變命運。可現實一次次打擊我。
讓我變成窩囊廢。村里的孩子們放學路過我家。他們竊笑著指指點點。說我沒用。
我聽見他們說：“他怎么連個活都找不到？”我低頭快步走開。心里滿是羞辱。夜里，
屋外的狗吠聲響個不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里想象著逃離這里。可我沒錢，
也沒人幫我。只有爺爺那陰冷的目光。早晨，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再次來到鎮上。
我走進一家餐館，想找份幫工活。老板冷淡地說：“別浪費口舌。”我默默退出，臉頰發燙。
我走到河邊，望著流淌的水。它帶走了我的夢想。我撿起一片落葉，握在手心。它脆弱，
卻還在風中顫抖。我想，我也得像它一樣。雖然弱小，也不能倒下。回到村里，
表哥見我滿臉疲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別氣餒。”我苦笑：“我已經夠窩囊了。
”他說：“你不窩囊，只是還沒找到路。”我嘆氣，望著遠處的山。山那邊，
是我無法觸及的世界。我回家時，爺爺在門口等我。他冷聲道：“今晚早點睡，
明天還得干活。”我默默點頭，心如死灰。晚飯依舊是簡單的咸菜。我咽下一口飯，
想起爸媽的臉。他們走得太早，留下我和爺爺。我多想他們在，能幫我撐起一片天。
夜深人靜，我在屋外踱步。月光灑下斑駁光影。我低聲對自己說：“別再窩囊了。
”我必須變強，哪怕爬滿傷痕。5 逃離的渴望爬出這片泥潭。第二天一早，
我起得比爺爺還早。天還沒亮，我就到村口等車。想著去更遠的鎮上找活。車來了，
我上了車。車窗外，村莊漸漸遠去。心里有些忐忑，也有點期待。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但我知道，不能再窩囊。車里燈光昏暗，我緊握拳頭。暗下決心，要掙脫被看不起的命運。
即使路再難走，也不能回頭。車窗外的風景逐漸變得陌生。我心跳加速，想著未來的生活。
鎮上人來人往，生活節奏快得讓我喘不過氣。我站在人群中，感覺自己像個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