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槍聲下的新生命1953年的秋末,
凜冽的北風裹挾著最后幾片枯葉掠過東北一礦業小鎮的青瓦屋頂。清晨時分,
一場鵝毛大雪悄然而至,將整個鎮子掩埋在厚厚的雪毯之下,放眼望去,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唯有偶爾露出的房檐棱角和遠處的山巒輪廓,才打破這單調的雪白。鎮西頭的張家小院,
木格窗欞上凝結著厚厚的冰花。堂屋里,張老爺子戴著頂掉了毛的狗皮帽子,
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那桿老洋炮。銅制的槍管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幽幽的光,
槍托處被歲月磨得發亮,上面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崢嶸歲月。“爺,
外面雪都沒過腳脖子了,咱真要去山上啊?”十一二歲的張光榮裹著肥大的軍大衣,
臉蛋凍得通紅,眼巴巴地望著爺爺。老張頭咧嘴一笑,
露出兩顆缺了口的門牙:“你小子懂個球!趁你奶去鎮上趕集,我可得過過槍癮。
這老伙計跟著我打小鬼子那會,你還不知道在哪呢!現在你奶管得嚴,摸都不讓摸,
說什么危險。”說著,他輕輕撫摸著槍身,眼神中滿是懷念。光榮撇了撇嘴,
嘟囔道:“那也等天暖和點嘛,這天寒地凍的,凍掉鼻子咋辦?”“嫌冷?
”老張頭一把將孫子拽過來,“趕明兒把你送部隊歷練歷練,這點冷都受不了,
以后咋保家衛國?”說著,他拿起墻角的火藥罐和鐵砂袋,塞進光榮懷里,“走,
給爺爺當個小跟班去!”爺孫倆踩著厚厚的積雪出了門。腳下的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在寂靜的小鎮格外清晰。路邊的老槐樹垂著被積雪壓彎的枝椏,不時有團雪塊“噗”地掉落,
驚起幾只縮在樹洞里取暖的麻雀。光榮突然停住腳步,指著路邊喊道:“爺,快看!蘑菇!
摘點回去給我奶,說不定她一高興,就不罵你拿槍了。”老張頭瞇著眼瞅了瞅,
抬腳就是一腳:“去個屁的!這是狗尿苔,發黑爛根的,帶回去你想讓我挨罵?趕緊走,
磨磨唧唧的!”兩人又走了約莫一刻鐘,穿過一片松樹林,來到一處山溝。
這里零星散落著幾戶人家,裊裊炊煙從煙囪里升起,在冷空氣中凝成淡淡的白霧。
遠處一棵老榆樹上,一個巨大的鳥窩在風中輕輕搖晃,幾只烏鴉“呱呱”叫著,盤旋在上空。
“來,乖孫,把火藥給我。”老張頭指著那鳥窩,胸脯一挺,“看好了,
爺爺讓你見識見識啥叫神槍手!當年我在抗聯的時候,三八大蓋打鬼子,那叫一個準!
”光榮懷疑地看著爺爺:“爺,這鳥窩離咱老遠呢,能打著嗎?”老張頭心里其實也沒底,
這老洋炮年頭久了,射程頂多二三十米,五十多米外的目標,全憑運氣。但在孫子面前,
面子可不能丟,他硬著頭皮說道:“小瞧你爺爺?看好了,就一槍,多一槍都不打!
”他接過光榮遞來的火藥,小心翼翼地倒進槍管,又抓起一把鐵砂填進去,
然后用木棍將火藥和鐵砂壓實。瞄準的時候,他瞇起一只眼,
手臂微微顫抖——畢竟上了年紀,當年在戰場上百步穿楊的本事,如今也打了折扣。“砰!
”隨著一聲巨響,槍口噴出一團白煙,鐵砂如霰彈般射向天空。光榮緊張地盯著鳥窩,
只見那窩劇烈晃動了幾下,緊接著,整個掉了下來,劃過一道弧線,
不偏不倚地掉進了旁邊一戶人家的煙囪里。“打著了!爺你真打著了!”光榮興奮地跳起來。
老張頭也愣住了,自己這運氣也太好了吧?但嘴上可不能示弱:“那當然!
爺爺當年......”話沒說完,就聽見一陣叫罵聲從屋里傳來:“草!
誰他娘的在這放槍?不想活了?”緊接著,房門“哐當”一聲被踹開,
劉家五口人怒氣沖沖地沖了出來。老劉頭一眼就認出了老張頭,
氣得胡子直顫:“好你個怕老婆的老張頭!教你孫子點好的行不行?在人家門口開槍,
要不是認識,今天非跟你沒完!”老張頭這才發現闖了大禍。原來,劉家兒媳婦正在生產,
穩婆剛準備接生,突然一聲槍響,驚得產婦一用力,孩子就這么出生了。雖說母子平安,
但換作誰碰上這種事,都得火冒三丈。“老哥哥,對不住對不住!”老張頭滿臉堆笑,
“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給孫子露兩手......”老劉頭哼了一聲:“露兩手?
差點沒把我孫子給嚇沒了!”這時,屋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清脆響亮。
老張頭跟著老劉頭進屋,眼睛一亮,趁機說道:“嘿!是個帶把的!
這小子可是被我這一槍‘蹦’出來的,要不就叫炮仗?多吉利!”“去你的!
”老劉頭抄起鞋底子就要打,“等你老伴回來,我非告狀不可!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老張頭最怕的就是老伴,一聽這話,立刻慫了,陪著笑臉求饒:“老哥哥,消消氣!
這炮仗名字多好,等孩子長大了,認我當干爺爺!到時候我教他打槍,保準是把好手!
”老劉頭沒說話,抽了口旱煙,也是默認了。回程的路上,老張頭摟著光榮的肩膀,
壓低聲音說:“今天的事,可別告訴你奶。明兒爺爺給你打只兔子吃!”說著,
還偷偷抹了把臉,也不知是凍出的眼淚,還是心虛的表現。光榮心里直樂,每次打獵,
爺爺吃肉比誰都香!但他還是懂事地點點頭:“知道啦,爺!不過你可得說話算話,
我都好久沒吃肉了。”說起吃肉,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
普通人家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幾回葷腥。張家雖然靠著老爺子打獵能改善些伙食,
但也只是偶爾打只野兔、山雞,解解饞。平日里,
家家戶戶吃的都是摻著玉米芯磨成的窩窩頭,粗糙得很,咽下去直劃嗓子眼。
爺孫倆一路有說有笑往家走,剛到院門口,就看見老太太帶著三個兒子從鎮上辦事回來。
老太太一眼就瞧見老張頭手里的老洋炮,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老張頭!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碰那破槍!你都多大歲數了,腿腳又不好,還帶著光榮亂跑,
出了事咋辦?”老太太抄起墻角的掃帚,氣沖沖地走過來。
老張頭一邊躲一邊解釋:“我沒去打獵!老劉頭家添丁,我去道喜呢!”“道喜?
拿著槍去道喜?”老太太根本不信。這時,
光榮沒心眼地喊道:“我爺開槍把人家孩子‘蹦’出來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老太太一愣:“怎么回事?你從頭說!”在光榮的“揭發”下,
老張頭的“罪行”被一五一十地抖了出來。老太太越聽越氣,
舉起掃帚就要打:“你還學會吹牛了?五十多米都能打著,你咋不上天呢?
”老張頭一邊跑一邊喊:“這不是運氣好嘛!再說了,這不是給老劉家添了個大胖孫子嘛!
”三個兒子在一旁看著父母打鬧,早已見怪不怪,笑得前仰后合。夜深了,
張家院子漸漸安靜下來。老張頭躺 在床上,望著墻上掛著的抗聯老照片,久久無法入眠。
這張照片,是當時照片里,一群年輕戰士站在雪地里,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可如今,
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就剩他和老劉頭兩個了。
“老趙、小猴子......”老張頭喃喃自語,眼角泛起淚花,“你們放心,
只要我老張頭還在,就一定替你們照顧好家人......”窗外,北風呼嘯,
又一場大雪悄然而至,將小鎮籠罩在一片寧靜之中。而那個被槍聲“蹦”出來的孩子,
正躺在溫暖的襁褓里,做著甜甜的夢。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奇妙安排,一場意外的槍聲,
不僅帶來了新的生命,也讓兩個家庭的情誼更加深厚。
2 使命、擔當與成長1960年的北風依舊裹挾著細雪掠過東北礦業小鎮,
但張家小院的屋檐下,卻掛起了嶄新的大紅花。張光榮穿著洗得發白的軍裝,
胸前別著紅彤彤的大紅花,正被爺爺舉著老洋炮滿院子“游行”——當然,
炮筒里塞的是用紅紙卷成的“喜炮”。“都來看!我大孫子要當汽車兵啦!
”老張頭扯著嗓子在院里吆喝,胡子上結著的冰碴隨著笑聲簌簌掉落。
他特意把壓箱底的抗聯軍大衣披在光榮身上,雖然衣擺長到能掃著地,
但爺孫倆的胸膛都挺得筆直。老劉頭家六七歲的“小炮仗”跟在后面跑,
紅棉襖上沾滿了雪沫子,活像個糯米團子。老太太端著剛蒸好的粘豆包追出來,
眼眶泛紅:“你個老東西!別把孩子凍著!光榮快過來,再吃幾個,路上扛餓。
”說著把還燙手的豆包往孫子兜里塞,又轉頭瞪老張頭,“當年你非要帶孩子上山打槍,
現在倒好,真把人送部隊去了!”老張頭嘿嘿笑著撓頭:“這叫傳承!
咱老張家三代和槍桿子有緣,現在光榮開上鐵疙瘩,可比我這老洋炮威風多啦!
”新兵蛋子張光榮被塞進解放牌卡車車廂時,
懷里還揣著爺爺偷偷塞的一把鐵砂——說是關鍵時刻能防身。
車廂里擠著十幾個同樣青澀的小伙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汽車兵的威風。
“聽說咱們開的車能拉好幾噸貨!”“那可不,以后咱就是公路上的‘鐵老虎’!
”可當光榮真正摸到方向盤時,才知道汽車兵的日子遠沒有想象中瀟灑。訓練場上,
班長叼著煙圈圍著他們轉圈:“別以為會轉方向盤就能當汽車兵!
今天先給我把‘八個禁止’背得滾瓜爛熟!”所謂“八個禁止”,
從禁止私自開車到禁止疲勞駕駛,每一條都像緊箍咒。光榮攥著油乎乎的筆記本,
偷偷在“禁止吸煙”旁邊畫了個小煙頭,被班長一煙桿敲在后腦勺:“小兔崽子,還敢記仇?
”最要命的是練習倒車。老式解放車沒有后視鏡,全靠車斗上的戰友打手勢指揮。
光榮第一次倒車時,把水桶撞得滿場飛,還差點把指揮的戰友壓在車輪下。
班長氣得直跳腳:“你這是開車還是開坦克?明天給我掛兩個水桶在車尾,
練到水桶里的水不灑一滴!”就這樣,光榮在訓練場摸爬滾打了三個月。
當他終于能熟練地在S形障礙間穿梭時,卻在一次夜間訓練中闖了禍。那天月光昏暗,
他錯把路邊的草垛當成目標物,一腳油門下去,車頭直接扎進草堆里,
驚得草垛里的野兔子四散奔逃。全班戰友打著手電筒來救援時,
看見光榮灰頭土臉地從駕駛室鉆出來,懷里還抱著只瑟瑟發抖的兔子。“好啊張光榮!
別人練車,你練抓野味?”班長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這兔子......燉了給大伙加餐!
”那晚,炊事班的大鐵鍋里飄出陣陣肉香,光榮捧著碗兔肉,
突然想起爺爺說過要給他打兔子吃的承諾,眼眶不由得有些發酸。這年冬天,部隊接到任務,
要往邊境哨所運送過冬物資。光榮主動請纓,跟著老班長的車隊出發了。茫茫雪原上,
十幾輛解放車排成一字長蛇陣,發動機的轟鳴聲打破了荒野的寂靜。行至一處陡坡時,
光榮的車突然打滑,后輪陷進雪坑。“別慌!掛低速擋,給油!
”老班長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光榮深吸一口氣,緊握方向盤,可車輪只是空轉,
濺起的雪沫糊了擋風玻璃。正當他急得冒汗時,對講機里突然傳來一陣笑聲:“光榮,
還記得你爺爺的老洋炮不?把鐵砂撒在輪胎下試試!”這招還真管用!撒上鐵砂后,
車輪終于有了抓地力,車子緩緩駛出雪坑。光榮抹了把額頭的汗,對著對講機喊:“班長,
等我回去,給您也塞把鐵砂!”車隊里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在雪谷間久久回蕩。
任務完成歸來,光榮收到了家里的信。爺爺在信里寫:“我把老洋炮擦得锃亮,
等你回來比試比試!你劉爺爺家的小炮仗都會打彈弓了,
天天嚷著要當汽車兵......”信紙邊角還有小炮仗歪歪扭扭畫的卡車,
車輪畫得比車身還大。又一個雪夜,光榮站在軍營的操場上,望著滿天星斗。
他想起爺爺槍膛里飛出的鐵砂,想起訓練場上撞翻的水桶,想起雪地里那只兔子。原來,
無論是老洋炮還是方向盤,都承載著同樣滾燙的熱血與牽掛。而在遙遠的礦業小鎮,
老張頭正舉著老洋炮,
對著夜空“砰砰”放著“啞炮”——這是他和大孫子約定的“隔空比試”。
時光如白駒過隙般一點點流逝,光榮在軍隊服役期間,猶如一顆璀璨的明星,屢獲殊榮。
他在軍區大比武中多次嶄露頭角,斬獲眾多名次,
五好戰士、優秀戰士、三等功等榮譽紛至沓來,猶如雪花般飄落,讓家里的老爺子倍感驕傲,
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3 光榮傳承1969年的東北小鎮飄起第一片雪花時,
張光榮家的土炕上正傳來嘹亮的啼哭。裹著紅布的新生兒攥著小拳頭,在母親懷里扭動,
像極了爺爺老張頭年輕時倔強的模樣。產房外,年逾古稀的老張頭聽著聲音,
渾濁的眼睛里閃著淚花,手里攥著的老洋炮膛早已生銹,此刻卻被他摩挲得發燙。
"是個帶把的!"產婆喜滋滋地掀開棉布簾子,老張頭一個箭步沖進去,
粗糙的大手顫抖著抱起孫子:"好啊!好啊!咱張家又多了個小戰士!
"他轉頭看向虛弱的兒媳,"孩子媽,這孩子的小名,能不能讓我這個當爺爺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