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8日下午5點,三南市樂衡縣城一家賓館前臺,胡毅在辦理入住手續。他接過身份證和房卡,把身份證塞進隨身背包夾層,把房卡別進褲袋。上樓前,他掃一眼正在后院充電的福喜兩輪電動車。賓館門口有保安值班,他不擔心大炮充電器被盜,扭頭拎包上樓,順著棕白色花紋地毯,在走廊盡頭旁找到2810房間。他翻口袋找卡,掏卡,刷卡,開門,插卡,房間大燈在一聲“滴”響后點亮,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鋪著白被子的棕色實木大床,睡床旁是一個黃色低矮的床頭柜,床頭柜上擺著免費的配套洗漱工具,有牙刷、梳子、白色陶瓷杯子、兩瓶飲料和兩套待付款消費的計生套裝。順著床可看到用玻璃墻隔開的浴室和衛生間,玻璃墻緊緊頂著床邊,浴室門的另一側是一張棕色墻桌,桌上擺著液晶電視機和電話機、燒水壺,以及一份黑色硬塑料封皮的《居住須知》。他卸下背包,撲通一下扔在床上,就這么度過一夜倒也不錯。關門,反鎖,扣緊防盜鏈,背包扔地上,鞋子甩到門后,仰面癱在床上。
今天他已連續騎行五個小時,腰酸背痛,本想一鼓作氣沖到圓頂坑景區過夜,但當他趕到景區門口時,遭到景區保安阻攔。保安告知他天色已晚,考慮旅客人身的安全,景區不允許任何人進入。他只好調頭返回附近縣城找落腳點休息。
他已經騎行一個星期,白天騎行晚上住便宜賓館,早晚餐在落腳點附近快餐店解決,中餐靠自備的干糧充饑,每天總花費不到百元。入職一年的公司突然倒了,半月前他拿到拖欠了半年的工資兩萬四千元,還掉公司欠薪期間他東拼西湊借的九千元,突然多出的一萬五千元讓他充滿安全感。但目前就業環境不好,所學專業冷門,對口崗位少,只能忍氣吞聲地待這家公司。直到他耗盡忍耐度,在拿到拖欠的薪水后,向一直畫餅的老板遞呈辭職信,走出辦公室的這一刻,他感覺腰板最挺直。
告別日復一日朝九晚五的辦公室生活,他陷入無業的恐慌。投出的簡歷杳無音信,慘淡的收視率澆滅直播帶貨的念頭,花大量心思寫文章的收益率一直維持在小數點后兩位,辭職后的窘迫,逼得他發瘋,最后他下決心送外賣維系生活。他騎著同鄉師兄畢業時送的福喜電動車,到租房處路口的摩配修理店,換上大容量鋰電池。交車時盯著應付的八千元紅字,眉頭一緊,內心經歷猛烈掙扎后還是咬咬牙付款。
提車的快感讓他有探索城市的念頭。扣緊頭盔束帶,跨上電驢,旋開鑰匙,擰動電門,電車緩緩載著他,開始實現他的念頭——第一次探索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迎面而來的習習涼風帶走積壓心頭許久的陰霾,喉嚨輕輕哼起小曲。
半小時后,口干舌燥。他找路邊靠邊停車,兩腳撐地,掏出水杯,仰頭猛灌幾口,用衣袖擦擦嘴角水跡。一張旅游宣傳海報讓他打起精神,在卡普里藍底色海報的凸顯下,月亮黃的數字價格刺痛了他的雙眼,暖白色字體的地名和景區彩照卻讓他過目不忘,海報上大肆宣揚景區的宣傳文字,不斷刺激他大腦,要來一次旅游的念頭。
看著手機里羞澀的余額,他粗略心算:身上剩余不到七千元,預留六千元過年,扣掉景區門票和食宿費用,余額不足以支付直達大巴費用。困惱之余,他低頭瞅一眼電驢,耳邊回響摩配店老板拍胸脯承諾的充一次電可跑500里聲音,就用一趟自助游來試試新改裝的電池是不是坑。
“啪”的一聲,樓上的關門聲讓他回過神。他感到口渴,想起水杯塞在后尾箱。他起身出門,下樓摸到后院,找到正在充電的L6776牌照電車,掀開銀色后尾箱蓋,提起箱里的拎包和水杯,爬樓回房間,包里塞著兩條耐磨沖鋒褲、三套速干衣套裝、一包500克的麥麗素、兩包250克的壓縮餅干和一些散落的25克包裝的蛋黃派。
他光腳走進衛生間,舒服的熱水沖掉白天的疲憊,洗手池上晾著洗好的內衣。水霧充滿整個浴室,他用手在玻璃上寫下“加油!今天跑了150公里”,暗暗給自己打氣。再回床邊,手機被扔在枕邊充電,他隱約聽到隔壁房間電視的新聞播報。從包里翻出干糧,他啃完壓縮餅干,再順杯水下肚,往床上一躺,望著米色的天花板,眼皮打架得厲害。
再次睜眼,天已經亮堂堂,抓過手機一看時間,按規定住宿已經超時!他匆忙披上衣服,沖下樓辦理退房手續。
前臺結賬的人不多,他軟磨硬磨前臺妹子,又省下一筆費用。再返回房間,他裝好行李,跨上充滿電的福喜小電車,哼著歌曲出發。哼完一曲,電車終于開進有市政隔離防護欄的迎賓大道。沿著迎賓大道繼續朝南走,經過一個的廣場,右轉至沒有市政道路隔離護欄的柏油路。柏油路筆直向前延伸,兩旁樹木靜靜佇立,沒見行人蹤影,他把電車檔位調到中檔,電門擰到一半,碼表上的速度顯示60,耳邊的風聲和輪胎碾壓柏油路的“呼呼”聲,讓他極度興奮。一輛掛著綠牌的墨綠色越野車鳴笛閃燈急速駛過,他右擺轉把靠邊讓行。隨后又有一輛紅色兩座敞篷跑車呼哧飛奔而過,震耳欲聾的發動機聲響徹山野。
順著路邊的指示牌,他再次趕到景區門口,正好是冬季太陽最撒潑的時候,幾輛車零星地泊在停車位里。他找個有濃密樹蔭遮蔽的路邊停車,旁邊是個白色的戶外交通誘導屏。他雙腳撐地,掏出水杯,猛灌幾口溫水。身后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你好,請問你也是從邕城過來的嗎?”胡毅順著聲音轉過身,聲音來自那輛墨綠色越野車。
透過半降的駕駛位車窗,他看到一位頭戴棱鏡紫雙面戴抓絨花盆帽、鼻梁上架著櫻花白高光墨鏡、黑色秀發順著左肩鋪在深淺灰條紋相間大衣的女孩。
“是的。你也是從那邊過來?”
女孩微微一笑,說:“是啊,你用這車從那邊過來?”
“是的,剛換的新能源,喜歡自由自在又低碳環保的出行,你不也是新能源出行嘛?”
女孩哈哈大笑,說:“你好厲害!”
“喲,哪來的窮酸小子,還想泡白富美?”一個尖銳的嗤鼻聲打斷女孩的笑聲。眾人順著聲音一看,坐在紅色敞篷跑車里的司機正歪著頭盯著騎士,司機身穿米色時尚舒適貼身男士短袖,雞冠頭,黑色墨鏡架在眉梁上,右手搭在方向盤,左手張開,一邊說話一邊用左食指拉回擦著鼻尖。
“你快給我閉嘴,崔大少爺。我的事不用你多管。”女孩隔著車窗吼。
“切,少得意忘形了,你們家不還得我家罩著,吼我?有多少女孩跪著舔我,我都不放眼里!”跑車司機邊說邊用左手理了理頭發。
“你給我快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女孩關上車窗。
“好,好,好,依你。我滾,行了吧。”跑車司機擺了擺手,油門一轟,震耳欲聾的發動機咆哮著,跑車一溜煙就不見影,只留下轟隆隆的咆哮。
過一會,乘客座車門打開,一位身穿黑石珠光紗質感經典灰鵝絨大衣的婦女鉆進越野車里,對女孩說:“弄好了,我們要上山。”女孩轉過頭說:“好的。”
女孩放下車窗,向騎士揮手眨眼說:“我們要走了,小哥再見。”
“再見。”
他看著她們駕車離開,蓋好水杯,在電車專用位停好電車,他抖抖背包,沿著棧道爬上山頂觀景平臺。當他踩上最后一級臺階,氣喘吁吁。他甩掉背包,朝著天空用力大吼,心滿意足。突然團團烏云壓頂,陣陣閃電照亮天空,狂風卷起沙塵,視線變得模糊。他瞇著雙眼,在不遠處的石碑旁隱約瞥見個人影。他雙手護眼挪動腳步。繞過石碑,深淺灰條紋相間大衣映入眼中,“是你!快下……”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劃破天際,落在山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