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鳳冠泣血太廟前的漢白玉階冷得像冰。我跪在祭壇中央,
二十斤重的鎏金鳳冠壓得脖頸生疼。禮部尚書的唱誦聲在寒風中飄蕩:"大將軍沈昭月,
助陛下平定四海,特冊立為——""陛下!"尖利的喊叫撕裂典禮。
總管太監連滾帶爬沖進來,額頭磕在階前洇出血跡,"葉小姐在朱雀門昏厥了!
說是……說是見不得陛下大婚……"我搭在膝頭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
三日前被毒箭擦破的傷口又滲出血珠,染紅了金線刺繡的鳳紋袖口。
身側龍椅傳來刺耳的摩擦聲。容羽霍然起身,十二旒玉冕劇烈晃動,廣袖掃翻了合巹酒。
金樽滾落,瓊漿潑在我逶迤三米的裙裾上,像道新鮮的傷口。"阿羽。
"我下意識抓住他龍袍衣角,露出腕骨那道為他擋箭留下的疤,"吉時……""昭月。
"他一把揮開我的手,玉冕珠串狠狠撞在我額角。血珠濺在青玉階上,他竟連腳步都沒停,
"你向來大度。"滿朝文武的抽氣聲中,沉重的鳳冠終于不堪重負地墜落。東珠迸濺,
滾過那些或譏誚或憐憫的目光。我跪坐在狼藉中,
看著容羽玄色龍靴踏過我們昨夜共飲交杯酒的碎片。三日前葉丞相獻女入宮時,
那個穿著鵝黃襦裙的姑娘,正用與我七分相似的眉眼嬌笑。而現在,
我的陛下正抱著她奔向鑾駕,甚至沒回頭看一眼他剛冊封的皇后。我早該明白,
當年雪地里為我暖手的少年帝王,如今寧愿抱著嬌弱無骨的貴女描眉,
也不愿再碰我布滿刀繭的手。2 傷疤舊夢"娘娘,陛下又宿在關雎宮了。
"青瓷跪著為我卸甲,眼淚砸在我背上那道猙獰的箭傷上,
"葉貴妃說……說您身上的血腥氣沖了陛下龍體……"銅鏡里映出我赤裸的脊背,
那道從肩胛骨貫穿到腰腹的疤痕像條丑陋的蜈蚣。建安三年的雨夜仿佛又落在身上。
那夜叛軍圍城,容羽被困在朱雀門。我率三百親兵殺入重圍時,
看見他滿身是血仍持劍死戰的模樣。他看見我時眼睛一亮,
卻在下一秒目眥欲裂:"昭月小心!"毒箭破空而來的瞬間,他竟想用身體為我擋箭。
是我更快一步將他推開,任由那支淬了毒的箭矢貫穿我的后背。"昭月!
"容羽的哭喊穿透雨幕。他扔下天子劍,在尸山血海中徒手挖開壓在我身上的尸體。
那雙執掌天下的手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卻死死抱著我不肯松開。"太醫!傳太醫!
"他抱著我跪在泥濘里,龍袍被我的血浸透。我永遠記得他滾燙的眼淚落在我臉上時的溫度,
記得他顫抖著吻我染血的唇:"昭月,這江山分你一半……等你好了,
我們就大婚……"記憶里他為我紅著眼眶批閱奏折的模樣,
和現在關雎宮徹夜不熄的燈火重疊在一起。我慢慢系上單衣,遮住那些為他留下的傷痕。
就像遮住建安三年那個,會為我哭紅眼睛的少年君王。3 斷玉決裂"報——!
"殿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滿身是血的傳令兵跌跌撞撞沖進來,
跪地時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血痕。"啟稟娘娘,突厥十萬大軍連破三城!
"他顫抖著舉起染血的軍報,"雁門關守將戰死,北境十三州危在旦夕!"我猛地站起身,
案上的茶盞翻倒,浸濕了剛送來的后宮用度冊——那上面,
葉貴妃的胭脂水粉開支足足是邊關將士三個月糧餉。"取本宮的銀甲來!""娘娘!
"小宮女跪著捧來湯藥,聲音發顫,"太醫說您傷口化膿,高熱未退……"我扯開衣領,
那道為容羽擋箭留下的傷果然又滲出血水。正要披甲,殿門突然被踹開。
容羽裹著風雪闖進來,龍袍上還沾著關雎宮的脂粉香。"你又要去哪?
""陛下不是嫌臣妾臟嗎?"我笑著系緊束甲絳,鐵甲相撞的鏗鏘聲在殿內回蕩,
"突厥人打到家門口了,臣妾這就去邊關,免得……""你威脅朕?"他一把掐住我下巴,
卻在觸及滾燙的體溫時猛地松手。我難以遏制地咳出一口血,正濺在他衣襟的龍紋上。
"沈昭月!"他聲音發顫,"你就不能學學葉兒……""學她什么?"我仰頭大笑,
震得傷口崩裂,"學她父親克扣軍餉?"鮮血順著甲胄紋路蜿蜒而下,
"還是學她在您懷里說'將士餓死又何妨'?"容羽踉蹌后退,撞翻了藥盞。
漆黑的藥汁潑在地上,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裂痕。我將那枚染血的定情玉佩拍在龍案上,
玉上"永不相負"四字早已被劍痕劈成兩半。"沈昭月!"容羽猛地站起身,
龍袍掃落滿地奏折,"你當真要為了賭氣……""賭氣?"我一把扯開衣領,
露出心口那道猙獰箭傷,"這一箭是為誰擋的?"又拽下護腕露出腕骨疤痕,
"這刀是為誰挨的?"殿外風雪呼嘯,像極了我與他初遇那年。那時他還是落魄皇子,
為我暖手時說:"昭月,待我登基……"我知道他最討厭我把當年的恩情擺在臺面上,
顯得他這個皇帝當年有多無能。我也知道,海晏河清,
手握兵權的將軍最明哲保身的做法是卸甲歸田,可我就是放心不下這片熱土。"陛下。
"我打斷他的回憶,拾起地上滾落的虎符,"臣這次出征,不是為了您。
"轉身時鎧甲刮落他案前紅燭,
火光中我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是為建安三年餓死的三萬將士,
是為永巷里被葉家活埋的宮女,是為……""昭月!"他突然從背后抱住我,
龍涎香混著葉貴妃的脂粉氣,"別走……朕命令你……"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容羽,
你記著。"沾血的玉佩碎片扎進他掌心,"若我戰死,這江山你守不住三日。
"4 鐵騎出征玄甲軍鐵騎在城門列陣時,葉家的鎏金馬車橫擋在官道中央。簾子掀起,
露出葉貴妃那張精心妝點的臉。"姐姐何必如此著急……"她撫著新梳的飛仙髻,
唇邊噙著勝券在握的笑。我反手從箭囊抽出一支白羽箭,弓弦震響的瞬間,
她鬢邊的九鳳金釵應聲而斷。受驚的馬匹揚起前蹄,險些將馬車掀翻。"本宮趕時間。
"我收弓回鞘,鐵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告訴葉丞相,
若我回來時糧草仍未送到——"馬鞭凌空一抽,炸開刺耳鳴響,
"下一箭就釘在他寶貝女兒的咽喉上。"三日后,雁門關外的風沙裹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報——!"斥候踉蹌跪地,"葉家扣下了糧草,前鋒營已經斷炊兩日!
"我望著戰袍上干涸的血跡,忽然想起離京那夜,
青瓷紅著眼眶說:"陛下在宮墻上站到三更天……"有什么用,
君王一時興起表演的深情在戰火面前還不如一車糧草實在。
"娘娘……"副將捧來染血的密函,"陛下連發十二道金牌,
要您即刻回朝……"我連眼皮都沒抬,直接將那燙金帛書扔進篝火。火舌卷過龍紋印章時,
照亮我嘴角的冷笑。"傳令——"我拔出佩劍指向突厥大營的方向,"子時突襲,
取敵將首級者,賞金千兩!"5 戰場重逢突厥王帳在沖天的火光中轟然坍塌,
我抹去臉上混著血水的汗水,指尖在臉頰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突然,
熟悉的鳴鏑聲劃破戰場。容羽身披我當年親手鍛造的銀甲,帶著三萬禁軍沖入戰場。
他臉上那道被我玉佩劃出的傷痕還未痊愈,卻在看到我肩上深可見骨的新傷時,
瞳孔驟然緊縮。"沈昭月!"他穿過尸山血海,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跟朕回家……"我冷笑一聲,
反手將染血的突厥王旗狠狠塞進他懷里:"陛下可知——"利刃出鞘,寒光閃過,
精準挑開他胸前衣襟,露出里面那枚已經泛黃的平安符,"您的心尖寵葉貴妃,
此刻正在您的龍榻上。"我湊近他耳邊,一字一句道:"與突厥使者把酒言歡呢。
"容羽的臉色瞬間慘白,他低頭看著懷中染血的王旗,又看向我肩頭汩汩流血的傷口,
喉結劇烈滾動:"昭月……""陛下現在要回哪個家?"我甩開他的手,
長劍歸鞘時發出刺耳的錚鳴,"是那個已經通敵叛國的溫柔鄉,
還是……"我轉身指向身后浴血奮戰的玄甲軍:"這個用血肉為您守住的江山?
"6 刀斷情絕我手中的寒月刀抵在葉貴妃咽喉時,她嚇得打翻了鎏金香爐,香灰灑了滿地。
"姐姐饒命……"她顫抖著抓住容羽的衣袖,"陛下救我……""沈昭月!
"容羽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把刀放下!
"我盯著他護在葉貴妃身前的手,那上面還留著被我玉佩劃傷的痕跡:"陛下可知道,
您的心尖寵給突厥通風報信,害死了我三千玄甲軍?""證據呢?"容羽厲聲喝道,
龍袍上的金線刺得我眼睛生疼,"就憑你一面之詞?"我猛地扯開葉貴妃的衣領,
露出她鎖骨上突厥王族的狼頭刺青:"這個夠不夠?"容羽瞳孔驟縮,
卻仍死死擋在她面前:"此事朕會徹查,你先……""查?"我冷笑一聲,
手中的寒月刀突然調轉方向,刀柄重重砸在容羽胸口,"我的將士們尸骨未寒,陛下卻要查?
"容羽踉蹌著后退兩步,嘴角滲出血絲。葉貴妃趁機想逃,被我一腳踹在膝窩,跪倒在地。
"沈昭月!"容羽擦掉嘴角血跡,眼中滿是痛色,
"你當真要……""叮——"寒月刀在我手中劃出一道凄厲的弧光,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刀身應聲斷裂,碎刃迸濺,在容羽的龍紋靴前劃出一道刺目的白痕。"這一刀,
"我盯著地上斷成兩截的佩刀,那是我十六歲生辰時他親手所贈,"斷了你我十年情分。
"容羽踉蹌后退半步,臉色比那斷刃還要慘白:"昭月……"我轉身走向玄甲軍陣,
染血的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喉間涌上的血腥氣讓我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容羽,
從今往后——"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曾與我共飲血酒的帝王,"你的江山,你自己守。
"7 鳳冠落地三日后,我立于城樓之上,寒風卷起染血的戰袍。遠處塵土飛揚,
容羽帶著三千禁軍疾馳而來。"昭月!"他仰頭嘶喊,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眼下青黑一片,
"跟朕回去……"我解下猩紅的戰袍,任其如斷翅的鳳凰般墜落城樓:"陛下可還記得,
當年你說要與我共享江山?""朕記得!"他慌亂地接住戰袍,明黃的龍袍沾滿塵土,
"朕……""那現在,"我輕笑一聲,摘下鳳冠擲在他腳下,明珠迸濺,"這皇后之位,
我不要了。""娘娘!"青瓷跌跌撞撞跑來,臉上淚痕未干,"突厥大軍已到百里外,
前鋒盡是鐵騎……"我最后看了一眼城墻上那個曾與我并肩作戰的帝王,轉身躍上戰馬。
玄甲錚鳴,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傳令,全軍撤往北境。""沈昭月!
"容羽的嘶吼聲穿透云霄,"你敢走……"馬鞭破空,我頭也不回地沖向北方:"容羽,
后會無期。"8 忘憂閣開我在北燕的都城買下一座茶樓,取名"忘憂閣"。開張那日,
北燕的貴族們擠破了門檻,都想一睹這位從大宋叛逃而來的女將軍風采。
"聽說沈老板曾是大宋的皇后?"有客人借著酒意調笑。我倚在二樓的欄桿上,
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盞:"是又如何?""那沈老板覺得,是我們北燕的男兒好,
還是大宋的皇帝更合心意?"我輕笑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自然是北燕的好。
"手指輕佻地勾起一旁侍酒少年的下巴,"至少……他們不會在我面前護著別的女人。
"北燕的男風館比大宋放肆百倍。鎏金熏籠里燒著醉人的暖香,錦緞軟枕堆了滿榻。
"沈老板今日想聽什么曲?"南風館的頭牌公子玉指執壺,瓊漿劃出一道銀線。
他斟酒時指尖不經意擦過我執杯的手背,帶起一陣酥麻。我懶懶陷在軟枕間,
戰甲早換成煙羅紗裙:"會唱《破陣子》么?"少年神色驟僵,
酒壺差點脫手:"這……""不會?"我醉眼朦朧地扯開衣領,心口那道貫穿箭傷猙獰畢露,
"那我教……"雅間的雕花門突然被人踹開。北燕二皇子蕭景琰倚在門框上,
蟒紋箭袖還沾著未化的雪。他目光如刃,剮過我半敞的衣襟。"沈老板好雅興。
"他靴尖碾碎地上玉壺,"不過……"突然擒住我手腕將我拽起,
"玩這些庸脂俗粉有什么意思?"滾燙的唇幾乎貼上我耳垂:"不如……試試本殿?
"9 狼頭玉佩三年前的雁門關外,我與北燕二皇子蕭景琰第一次交手。
雁門關外的黃沙遮天蔽日,狂風卷著沙礫拍打在鎧甲上錚錚作響。我早接到密報,
親自率領玄甲精銳埋伏在糧草營外的沙丘后。"來了。"副將壓低聲音。遠處地平線上,
北燕輕騎如銀色洪流奔襲而來。為首那人銀甲白馬,
長槍在烈日下泛著寒光——正是北燕二皇子蕭景琰。"放箭!"埋伏的弩箭如暴雨傾瀉,
卻見那蕭景琰槍出如龍,竟將箭矢盡數挑落。轉眼間他已沖破防線,槍尖連挑我三員副將。
"宋國戰神。"冰冷的槍尖抵住我咽喉,他卻在掀開我戰盔時瞳孔驟縮,"竟是個女人?
"我反手揮刀,寒月刀劈斷精鋼槍桿的脆響震徹戰場。"二皇子現在退兵,
"刀鋒橫在他頸間,"本將饒你不死。"沙塵暴中,他忽然放聲大笑。撤兵時銀甲沒入黃沙,
唯有余音回蕩:"沈將軍,我們來日方長。"此后半年,我與蕭景琰在邊境交鋒七次。
他縱火焚我連營,我便決堤水淹三軍。他遣細作潛入大營,我佯裝中計,
反手誘殺他心腹副將。他圍城斷糧,我親率百名死士夜襲敵營,一把火燒光他半數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