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商朝首富陳家的嫡女。少年時,我沉溺煙花柳巷,最好魅骨飄香的坊中絕色。
游遍紅塵后,我又偏好如朗月似清風的陌上公子。一朝家族覆滅,我被賣入勾魂坊。
曾被我拋棄的坊中絕色日日將我當成玩樂。患上重疾時,勾魂坊不忍我這空有的皮囊浪費,
又不想花重金救治,便決定將我拍賣。買下我的人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朗月清風。像是錯覺,
和那人回去后,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誘導我完成一件事。弄臟他。1陳家是商朝三代世族,
起初只是有些名聲的商販,后從龍有功被賜下女爵,自此進入官場。母親曾多次提醒我,
陳家根基已爛,需早做打算。那時我不以為意,陳家正值鼎盛,何必憂患至此?
可就在亂民將母親打死的那天,陳家倒了。原來陳家如今的風光,
是源于許多族人暗里對百姓的各種壓榨。陳家族人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我運氣稍微差點,流放半道被賣進了勾魂坊。坊內男倌名玉,女倌名花。沉淪半載,
如今我也算是小有名氣的紅牌花倌。花名,沉香客。
坊內坊外解過我這身衣裳的人數不勝數 ,這具身子早已臟到了骨子里。
我無數次想了結自己。可初入勾魂坊時,老鴇就和所有人說過一句話。“尋死可以,
先把自己的贖身錢留下再死。”初春時節,氣候漸暖,牲畜多易躁動。
夜晚剛招待完一位恩客,我在暖池里清洗,水汽氤氳,我緩緩沉入池底,門外傳來聲音。
有人來了,我挺身望去,看衣著是玉倌。“染姐姐。”僅這一聲我便知道最前面的是誰。
勾魂坊絕色玉倌秦憐,玉名蝴蝶骨。三年前我最喜歡的郎君,雖然后來拋棄了他,
但我自問待他已是極好,從未辱罵責打過他。可當我被賣入這里后,
他卻是第一個聞著味道來的。我問他原因,他不回,只是一味的玩弄,似要將我揉得稀碎。
說起來,他還算我師傅,我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他教的。入水的聲音傳來,我不躲不逃,
麻木遠勝疲憊。“你來有何貴干?”“兩日未見,我想染姐姐了,染姐姐我們一起洗可好?
”想我?我冷笑道:“半夜來這里想我?”他眨著一雙桃花眼,
極認真道:“人到了深夜更容易寂寞。”“你若是寂寞,不如我幫你將全坊的人都喊來?
我不介意。”他來到身前,勾起我的下巴仔細端詳著,唇角一彎:“不愧是我的染姐姐,
真是青出于藍,厲害的緊啊。”我不做掙扎,任由他索取擺弄。在這里待了這么久,
身體早已被調教的失去自我,永遠是第一個背叛自己的。一開始我極厭惡這樣的自己,
可次數多了我發現,只有這個時候時間過得最快。長夜漫漫,水流無垠,瞧,又過了一日。
勾魂坊的生意晝夜不停,而人的身子卻非鐵做的。那夜之后我像是走了錢運,恩客連連,
初感身體不適時,我不在意。等到病色遮都遮不住,甚至咳血掉發的時候,大夫來看,
說我有早衰之相且精神有礙,再接客怕要大限將至。勾魂坊的老鴇聽到這話急得跳腳,
而我卻很高興。真好,我快要見到母親了。大夫給我開的藥方里有很多藥材都很貴,
一日兩日就算了,整整吃了一個月的藥后,我的身體還是不見好。老鴇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暗。
終于,她做了決定,利用我再賺最后一筆。曾經的世族嫡女,
如今衣裳暴露的站在高臺上撫琴搖扇,私下認出的人都在竊竊私語。
我不在乎他們的唏噓嘲弄,只望著手下的琴。報價開始時,我聽著價格從一百兩漲到兩千兩,
聲音漸漸消失。曾聽聞勾魂坊有頭牌玉倌月半仙以三千兩高價被買走,
沒想到我一個罪臣之后也能與他相較。在老鴇的幾聲吆喝下,價格最終停在了兩千三百兩。
我從她的眼里看出了滿意之色。“兩千三百兩一次!”“兩千三百兩兩次!
”“兩千……”“三千兩。”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三……三千兩!
”老鴇激動的眼都瞪直了。我看向報價的人,是個男子,戴著白色面具,在一群酒色之徒中,
他的氣質顯得格外不同。那男子抬首與我對視,他的眼神屬實有些熟悉,
莫非又是與我曾有糾葛的郎君?2坐上馬車后,我垂眸不語。忽的車顛簸了一下,
我捂著嘴咳了幾聲。一方手帕出現在面前。我握緊手,軟聲道:“奴家無礙,多謝郎君好意。
”他眉頭緊皺:“手伸來。”猶豫了一下,我伸出手,一道如同紅梅的血跡出現在手心。
他拿著帕子替我擦拭,“你病了?”“是,但郎君放心,并不嚴重。”“何時病的?
”“一月有余。”雖看不到臉,但我能感覺到他聽到這話后整個人都冷了下來。也是,
花三千兩買個半死不活的女子回家,沒人會高興。我本不在意對他的欺瞞,
可看到那染紅的帕子,我主動笑道:“奴家聽郎君聲音有些熟悉,不知以前可見過?
”拿帕子的手一頓,似在猶豫,過了一會,他伸手摘下面具。真容露出那刻,我猛得收回手。
怎會是他!兩年前殿試的探花得主,韓譽。他相貌俊逸才能出眾,待人冷淡疏離,
因出身貧寒且和其他勢力少有牽扯受到陛下重用。不少權貴女子對他都有所傾慕,
而我卻從未靠近過。按理說,照我后來的喜好,他也是相當符合的人,但不巧,
前些年我與他有過不和。那時他還不是探花郎,身無一物,因追扒手誤入廊坊,
我正好帶著小倌下樓。由于太過著急,他不小心和小倌撞上,事后雖及時道了歉,
但那時我脾氣大又莽撞。在小倌的幾聲撒嬌下,我從頭到腳把他貶得一無是處,
并命人將他趕了出去。我還記得他當時看我的眼神。眼簾淡抬,好似我不存在,眉頭微皺,
又似在看什么極臟的東西。而今我滿身腐朽,又臟又賤,沒想到竟被他買了回去。
這就是報應不爽嗎?我望向他,話里帶刺,“你為何要買下我?是想報復我嗎?
花三千兩……倒是大方。”他收回帕子,神色不變,“并非大方,銀子是借的。”借的?
“寧可借銀子也要報復我?你就這么恨我?”“未曾恨過,是為報恩。”“恩?
我一個風塵女子能讓當今探花郎報什么恩?”“三年前,三十兩的贈予之恩。”三十兩?
我想起來了。贈予嗎?這人是讀書讀傻了吧。我那分明是在輕賤他羞辱他,
那么點銀子連賜都算不上,隨手扔的而已。見他滿臉認真,我不信又問了遍,
“真的只為那三十兩?”“是。”我在勾魂坊接觸了那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沒說實話。
也罷,他怎么說我就怎么信。“韓探花真是知恩圖報,既然沒有其他目的,
可否將賣身契給我,停車后我自會離開,從此你我兩不相欠。”他果斷拒絕,“不行。
”“為何?”“有人會欺負你。”“誰?”“很多。”好一個很多,墻倒眾人推,
破鼓萬人捶,如今的我可不就是如此。忍下淚水,我冷聲道:“欺負便欺負了,
我一介殘花敗柳早已習慣,韓探花怎知我就不樂意被欺負?”他看向我的眼神極為復雜,
緩緩低下頭,向我道了句:“對不起。”“事實而已,你道什么歉?”他抿唇望向我,
“陳姑娘,你可愿和在下回去?”我愣了下,狐疑道:“你是要我住你府上?”“嗯,
在下定會找大夫將你醫治好。”“原因。”“什么?”“買下我是為那三十兩,
留我住你府上又是為了什么?”我緊盯著他,
他看著我的眼睛從容一笑:“世上本不是事事都要原因,就像陳姑娘若是樂意被欺負,
為何不看看在下?”他這話……只是在說笑,對吧?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又笑道:“陳姑娘不必這般神色,做比而已,在下可以保證,若是你跟在下回去,
以后絕不會再讓你受欺負。”“包括你?”“對,包括在下。”沉默半晌,
我掀起車簾看向外面:“我不信你,也不信別人,只信自己。”他沒再說話。
最后我還是和他回去了,原因很簡單。本就無處可歸的我,去他那,至少死后還有人收尸。
3勾魂坊距京城有一段距離,第二天晌午才能到。早上醒時,我身上蓋了件披風,
韓譽坐在旁邊安靜的看著書。我坐起身,掃過膝上的披風,“這披風就留在我這吧。
”他目不斜視的點了點頭,“好。”兩個時辰過去,到他的韓府了。進宅子后沒多久,
我發現這里面似乎只有婢女,沒有男仆。我問韓譽原因,他只道:“若是有需要男仆做的事,
你吩咐在下做即可。”我不禁挑眉:“也就是說,
這府里的婢女要是有需要男仆做的事都是找你?”他淡定搖頭:“沒有婢女敢吩咐主子做事。
”那倒是。沿著長廊走了數十步,他忽然停下來。“不知陳姑娘有何事是需要男仆做的?
”見他滿臉認真又帶著些許小心,我頓時起了壞心思,故意道。“像我這種伺候人的花倌,
身子不免經常酸痛,就需要下人幫忙捏捏,婢女力氣不如男仆大,所以一直是男仆幫我,
已成習慣。”“好,在下明白了。”他面上不帶局促,反而十分認真。
“日后陳姑娘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找在下。”這就答應了。
相處到現在好像我說什么他都沒太拒絕,究竟有何目的?壓下心頭的不安,我四處打量一圈,
隨口道:“我瞧你這宅子的花太少了,不好看。”“陳姑娘喜歡什么花?
在下可以讓婢女去置辦。”“我喜歡自己選。”“好,等你身體好些時,
在下同你一起去花市。”“有勞韓探花這般為我著想,那在此之前,
你可愿先畫幾幅花鳥畫給我解解悶?”“自然。”“不知韓探花畫技如何?”“師從畫匠,
尚可。”“那等日后有時間了,我想再麻煩你給我背上紋朵彼岸花,如何?
”沒再立刻聽到回答,我眉眼彎彎的看著他。片刻后,他點了點頭,又答應了。
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我輕笑了聲,抬手拂去肩上的披風,露出艷麗的透明紗裙。
“韓探花如此縱容,想必也是看上了我這具身子。”他眼里閃過異色。“看上便看上,
不必藏著掖著,也不必做這么多事,能被你看上是我的榮幸,就算不為那三千兩,
只為這副相貌,我也愿意給你。”伸手攀上他的肩,我湊得極近,
幾乎是他一低頭就能吻上的距離。“如何?就算是現在,在這里,我也無所謂。”風入長廊,
他猝不及防的向后退去。空氣乍時安靜。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披風,重新為我系上,不敢看我。
“陳姑娘,在下此生只會碰自己迎娶的夫人。”我靜靜的打量著他,
不知何時提起的心緩緩落下,了然一笑。“那看來是我誤會了,不過韓探花既然這么說,
我便送你一句忠告,以后除了你想迎娶的女子,別對其他女子太好,不然會很麻煩。
”“在下明白,陳姑娘。”“何事?”“你若是不想接受在下的好意,可否多疼惜自己,
善待自己?”這話說的,明白個鬼。我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
“看來韓探花是將我當成傻子了。”這世上怎會有人不愛自己?家族覆滅,
我不依舊活得好好的,既快活又自在。風停時,渾然未覺,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我平靜抹去。
這風真是討厭。下午,韓譽親自給我請來了大夫。把完脈后,大夫一臉詫異的看向他。他問,
“怎么樣?”大夫的回答和勾魂坊請的那個差不多,只是說完還隱晦的提了句,“韓大人,
陰陽調和還宜適度。”我撲哧一笑,他無奈的躬身應下。大夫走后,他告訴我,
晚些時候還有幾位大夫會來。我笑不出來了。“我們韓探花是不嫌丟人?
他們中要是有人將此事傳出去,你官名可就沒了?”他平靜道:“無妨,他們若是治不好,
在下就張榜尋醫,傳出去正好。”“還張榜?你就不怕為了我的病搞得傾家蕩產?
”“言出必行,在下已經答應要治好你,就定會做到。”“你……還真是個木疙瘩!
”4其實,我不只見過韓譽一次。有很多次我和他都意外相遇,
只是那些時候一直是我單方面的看見他。比如當初科舉才結束時,
太子府設宴款待中舉的學子,并邀請了很多權貴世族。我向來不喜參加宴會,
看到那些假惺惺諂媚的臉就頭疼。但畢竟設宴的是太子,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我提前去了,然后找個清靜的地方躲起來。那是一處隱蔽的亭子,在里面能看到園里的一切。
他進來的時候,不夸張,那些貴女的眼睛瞬間亮了。只是他一身孤冷氣質,臉色又有些沉,
沒人敢靠近。我當時還感嘆,真是白長了張美人臉。后來……不巧。
幾位皇親國戚闖進我的地盤,我不想留下又不情愿就這么走了,
便偷偷將手里的銀酒杯扔了下去。一擊即中,不知道砸中了誰,我先跑了。想想,
當時的自己還真是肆意妄為。我望著碗里烏黑的藥,里面透著韓譽的那張美人臉。
藥一點點流完,他的臉也消失了。回過神,只見盆栽里的常青樹因這段時間喝了不少藥,
長得越發鮮亮。“窗前風大,別站太久。”我轉過身,故意露出常青樹,韓譽神色依舊平靜。
“你早就知道了?”“嗯。”“以后讓下人別熬了,我不想喝。”“沒事,想喝的時候,
藥在手邊總是好的。”“好什么好?你又不欠我的,反正大夫我不會再看,藥我也不會喝,
聽到沒有?”他走過來將窗戶關上,接過我手里的碗,神色平靜的嗯了一聲。“好,
那以后在下給你看,在下最近看了不少醫書,也算是小有所成。”看醫書?“韓譽!
你非要我直說是吧?”我都想象出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冷,可沒辦法,他實在太過多管閑事。
“聽好了,我不想活了!我想去找母親,我跟你回來只是為了有人收尸,聽明白了嗎?
”說完我連連咳了好幾聲。他連忙倒杯水送來,溫聲道:“在下明白,只是……“對不起,
在下做不到。”做不到……這三字讓我心口堵得慌,抬手擊落他遞來的杯子,
水灑的遍地都是。“我有讓你做什么嗎?堂堂探花郎,什么都不做不會嗎?”他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