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前。
蘇婉月挽著同學張蕙蘭的胳膊，眼睛在花花綠綠的布料間搜尋。
她剛知道大嫂林玥彤懷了孕，特地跟家里要了布票，想來給未來的侄兒或侄女，也給林玥彤扯幾尺好布做件新衣裳。
“婉月，你看那邊！”張蕙蘭忽然壓低聲音，朝一個方向努了努嘴。
蘇婉月順著看過去，腳步頓住了。
她看到林楚湘正和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并肩站著，手里拿著一件水藍色布拉吉連衣裙，似乎在比劃。
男人微微側頭，似乎在聽林楚湘說著什么。
看到這一幕，蘇婉月心里咯噔一下，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
張蕙蘭湊近她，添油加醋：
“那不是你二嫂林楚湘嗎？她旁邊那個男人是誰啊？看著可不像你家人。她該不會是……背著你們家，偷偷出來相親吧？”
這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蘇婉月。
她哥蘇牧舟才犧牲多久？
林楚湘這就另尋新歡了？
這簡直是對她哥，對他們蘇家的背叛！
蘇婉月臉色一沉，拉著張蕙蘭就快步走了過去。
于是就出現了剛才那一幕。
此刻，蘇婉月扣住了林楚湘這邊，大喊：
“這件布拉吉我要了！”
說完，她抬手想抽走林楚湘手里的連衣裙。
林楚湘手一避，讓她抓了個空。
旁邊的售貨員連忙開口：
“同志，這件衣服是這位女同志先看中的，正準備付布票呢。”
蘇婉月杏眼一瞪那售貨員：
“她付錢了嗎？沒付錢，那就是無主的東西，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說完，她轉向林楚湘，聲音尖銳了幾分：
“林楚湘，你可真行啊！我哥尸骨未寒，你就勾搭上別的男人了？你還要不要臉？是不是就這么急著給我哥戴綠帽子，敗壞我們蘇家的名聲！”
她聲音不小，周圍買東西的人紛紛側目。
林楚湘眼神平靜地看著眼前跳腳的小姑子。
上輩子，蘇婉月也是這樣，明知她和蘇牧舟婚姻的真相，卻和蘇家人一起，用寡婦的名頭死死壓著她，算計她。
如今，還想故技重施？
林楚湘嘴角牽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厲。
“蘇婉月。”她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在嘈雜中格外分明：
“我丈夫蘇牧舟為救人犧牲，是英雄，報紙上都登了，這沒錯，是不是？”
蘇婉月點頭。
林楚湘繼續說：“那我在做了寡婦后跟人相親，就不算給你哥戴綠帽子！
再說了，如今是新社會，婚姻自由，我寡婦再嫁，合理合法，你沒有資格阻攔我。”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探究的視線：
“國家都提倡婦女能頂半邊天，不再搞封建社會那一套，讓女人守活寡，難道蘇家還想開歷史倒車？”
“說得對！”一旁的售貨員立刻點頭：
“新社會了，寡婦再嫁是正當權利，年紀輕輕的，沒必要守著。有合適的，就該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啊是啊，人家丈夫是英雄，她自己想開始新生活，旁人管不著。”
“這小姑娘說話也太難聽了，什么戴綠帽子，人家守寡后光明正大找對象，婦聯也支持的。”
周圍人議論紛紛，顯然都不贊同蘇婉月的說法。
蘇婉月聽著眾人的指責，臉頰漲得通紅。
“我不管別人怎么樣！你林楚湘是我蘇家的人，就得為我哥守著！”
她說著，又去搶那件連衣裙，“而且這件衣服，我要給我玥彤嫂子！她懷著我蘇家的骨肉，穿心衣服天經地義！”
“你必須立刻讓給我！”
林楚湘目光微冷：“我不會讓。你要買，讓售貨員再給你拿一件，沒必要搶我的。”
售貨員也跟著說：
“是啊，同志，這件是這位女同志先挑的。你想要的話，我幫你找找，你那位嫂子要什么尺碼的？你連尺碼都不知道就搶，這可不合適。”
周圍的人也紛紛附和，指責蘇婉月不懂規矩。
蘇婉月被眾人說得下不來臺，只好紅著臉，不情不愿地報了林玥彤的尺碼。
售貨員一聽：“這位女同志手里這件的尺碼，跟你報的不一樣。我去倉庫給你拿合適的。”
然后轉向林楚湘：“同志，您可以付錢和布票了。”
一直沉默的陸世勛看了看林楚湘，才自然地從口袋里掏出五尺布票和三塊錢，遞給售貨員。
眼看林楚湘他們就要買下連衣裙，蘇婉月一口氣沖到胸口。
她腦子一熱，猛地沖上去，一把從售貨員手中搶過那幾張布票。
“嘶啦——”
布票應聲而碎，變成了幾片。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售貨員驚愕地看著蘇婉月。
陸世勛的臉色，在布票被撕碎的那一刻，沉了下來，目光如冰棱般射向蘇婉月。
林楚湘看著地上的布票碎片，聲音比陸世勛的目光還要冷上三分：
“蘇婉月，賠布票。”
上輩子對蘇婉月的種種忍讓，但這輩子她不會了！
蘇婉月被陸世勛的眼神看得心里發毛，但嘴上依舊強硬：
“誰撕了？我沒撕！是那個售貨員跟我搶，不小心弄破的！”
“你胡說！”售貨員氣得臉都白了，“明明是你自己沖上來搶了就撕！大家可都看著呢！”
“沒錯，我們都看見了，是這個小姑娘動的手！”
“小小年紀怎么能撒謊呢？”
周圍的顧客紛紛作證。
林楚湘彎腰，撿起地上那幾片碎布票，拼了拼：
“五尺，一寸不能少。賠吧。”
蘇婉月看著自己錢包里僅有的七尺布票，要是賠了五尺，還怎么給林玥彤買連衣裙？
她咬著唇，看向陸世勛，希望這個男人能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算了。
陸世勛卻只是看著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壓力：
“賠。”
一個字，讓蘇婉月心頭一顫。
她想起出門前蘇牧舟特意叮囑，一定要買到林玥彤喜歡的布料哄她開心。
要是布票沒了，衣服也沒買成，回去肯定要挨罵。
張蕙蘭見狀，眼珠一轉，連忙打圓場：
“哎呀，楚湘，婉月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你們好歹也是一家人，幾尺布票而已，何必這么斤斤計較呢？算了吧。”
她怕蘇婉月布票不夠，回頭跟自己借。
林楚湘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這布票，不是我的。”
她轉向蘇婉月，一字一句道：
“是你撕的陸同志的布票。陸同志跟你蘇家，可沒什么關系。所以這布票，你必須賠。”
蘇婉月一聽，立刻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扭頭看向陸世勛，聲音也放軟了，帶著幾分刻意的嬌嗲：
“好哥哥，你看我年紀小，也不是故意的，能不能就不要我賠了呀？下次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她想起林玥彤曾經教她的，男人都喜歡會撒嬌的女人，只要嘴甜一點，沒有辦不成的事。
何況這陸同志長得這么好看，憑什么便宜了林楚湘這個寡婦。
林楚湘差點被她這副腔調惡心得笑出聲。
“蘇婉月，收起你這套。陸同志可不是你什么哥哥，別亂攀關系。”
她伸出手，語氣不容置疑：
“賠布票，或者賠錢。我今天還有事，沒工夫跟你耗。”
蘇婉月眼圈慢慢紅了，她瞪著林楚湘，咬著牙問：
“你真要逼我？”
林楚湘點頭，神色淡然：“對。”
而且賠布票只是開始。
上輩子她貼補給蘇家和林家的那些布票、糧票，她離開前，一分一毫都要拿回來。
蘇家和林家早就沒什么家底了。
現在有的也全是她辛辛苦苦，用四年時間才慢慢填補上的虧空。
所以她帶走，那是無可厚非。
蘇婉月見林楚湘寸步不讓，急得跺腳，轉頭向售貨員求助：
“同志，你幫我說說好話呀！”
售貨員對她本就沒什么好感，聞言只是公事公辦地搖搖頭：
“小姑娘，損壞了別人的東西，照價賠償，這是規矩。”
周圍的人也都說：“是啊，撕了人家的布票就得賠。”
“做錯了事就得認。”
蘇婉月看著眾人，又偷偷瞥了一眼陸世勛，見他依舊面無表情，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心知撒嬌無效，便開始賣慘。
“我還要給我嫂子買連衣裙呢，她懷著孕，我哥特意讓我來挑的。
這布票都賠給你們了，我回去怎么交代啊？我哥會罵死我的，我嫂子也會不高興的……”
她說著，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林楚湘早就料到她會來這套。
她唇角微微上揚，勾出一抹冷冽的弧度。
“今天賠不出來也行。”
蘇婉月眼睛一亮。
林楚湘慢悠悠地接下去：
“寫張欠條。五尺布票，讓你家里人送來，或者折算成錢也可以。什么時候還清，什么時候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