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綱的眉頭瞬間擰緊，如同兩把出鞘的利劍。

“流言？關(guān)于太上皇與金人議和？”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逼人的寒氣，讓那名稟報的佐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行轅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燈火噼啪作響，映照著李綱臉上如鐵的線條。外面宣化門的喊殺聲似乎都遙遠(yuǎn)了許多，此刻，這城內(nèi)無聲的戰(zhàn)場，更讓人心悸。

“是的，李帥?！弊衾舻拖骂^，不敢看李綱的眼睛，“消息傳得很快，市井之中，甚至一些……一些軍營里，都有人在私下議論，說……說太上皇心系蒼生，不忍大戰(zhàn)，已派密使前往金營……”

“放屁！”李綱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筆墨紙硯都跳了起來，“太上皇若真有此意，豈會只讓一個小黃門來傳口諭？陛下早已明令，死守到底！此等流言，分明是奸佞小人，意圖蠱惑人心，動搖軍心！”

他眼中寒光閃爍。金賊地道陰險，但這誅心的流言，殺傷力更甚！一旦軍民相信朝廷內(nèi)部不和，甚至最高層已經(jīng)準(zhǔn)備投降，那還談什么守城？士氣一旦崩潰，汴京不攻自破！

“是誰在傳？源頭查到了嗎？”李綱盯著佐吏。

佐吏面露難色：“回李帥，流言如鬼魅，難以捕捉源頭。城門司和巡檢的兄弟抓了幾個在酒肆、茶館里散播消息的閑漢，但他們都說是聽別人說的，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別人說的？”李綱冷笑，“好一個聽別人說的！”

他立刻意識到，這背后一定有組織，有推手！絕非簡單的市井傳聞。目標(biāo)是誰？不言而喻，是當(dāng)今陛下，是他們這些主戰(zhàn)派！

“立刻傳我的將令！”李綱站起身，在狹小的行轅內(nèi)踱步，語速飛快，“命開封府尹王時雍，即刻加派人手，嚴(yán)密巡查城內(nèi)各處坊市、瓦子、酒肆、茶館！凡有聚眾議論軍情、散播投降言論者，無論身份，一律拿下，嚴(yán)加審問！”

“是！”

“另外，通知皇城司指揮使陳過庭！”李綱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食撬?，這把皇帝的刀，是時候動用了！“讓他的人動起來！給我盯緊城內(nèi)所有與福寧宮（太上皇居所）、以及與李邦彥、蔡攸（蔡京之子，亦是主和派）等人過從甚密者！特別是那些在城中頗有家資，卻在金兵圍城后行為詭異之輩！若有實證其散布謠言，或與金人暗通款曲，不必請示，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佐吏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殺頭的命令，而且涉及的人可能地位不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綱聲音冰冷，“陛下已授我全權(quán)，如今城危如累卵，豈容奸細(xì)在內(nèi)興風(fēng)作浪？！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告訴陳過庭，出了事，我李綱一力承擔(dān)！”

“遵……遵命！”佐吏感受到李綱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連忙領(lǐng)命而去。

命令發(fā)出，李綱卻沒有絲毫放松。抓捕和恐嚇只能治標(biāo)，不能治本。人心的堤壩，一旦有了裂縫，就必須用更強的力量去加固。

他重新坐回桌案后，拿起一張空白宣紙，略一沉吟，提筆蘸墨。

“擬榜文！”他對另一名負(fù)責(zé)文書的屬官道，“告汴京軍民書！”

墨汁在筆尖凝聚，李綱的聲音鏗鏘有力，在行轅內(nèi)回蕩：

詔曰：

“今金人犯邊，深入國畿，圍逼都城。宗廟社稷，岌岌可危；萬方生靈，罹于涂炭。

朕承天序，嗣守丕基，豈容強虜憑陵！今都城危急，朕當(dāng)與將士臣民固守宗社，誓不與之俱生！

幸賴東京留守李綱，忠誠體國，勇略可用。已委以軍事，其必能統(tǒng)率軍民，協(xié)力一心，共御外侮，以衛(wèi)京闕。

爾中外臣庶，其各勉力，同濟時艱。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然，城內(nèi)有宵小奸佞，或畏敵如虎，或包藏禍心，竟散布太上皇欲降之謠言，妄圖分裂君臣，動搖軍心，此等行徑，與通敵無異！朕已授李綱便宜行事之權(quán)，凡查實散布謠言、蠱惑人心者，立斬不赦！”

“……城中百姓，當(dāng)明辨是非！太上皇久居深宮，豈會干預(yù)軍國大事？此乃奸細(xì)離間之計！爾等皆乃大宋子民，豈能輕信讕言，自毀長城？！”

“……今，朝廷已頒動員令，壯士奮起，共赴國難！凡能擒獲散布謠言之奸細(xì)，或提供線索者，賞銀百兩！能斬殺金賊頭顱來獻者，賞銀千兩，授官職！”

“……汴京城固，人心更固！只要軍民一心，眾志成城，何懼犬羊？！”

“……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欽此。

寫完最后一個字，李綱擲筆于案，將墨跡未干的榜文遞給屬官：“立刻謄寫百份！張貼于各處城門、要道、坊市、軍營！務(wù)必讓全城軍民，都看到陛下的決心，朝廷的意志！”

“是！李帥！”

看著屬官匆匆離去，李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不知道這份榜文能起多大作用，但他必須這樣做。他要讓城中的人知道，皇帝沒有放棄，朝廷沒有放棄，他們這些守城的將士更沒有放棄！

就在這時，行轅的門簾再次被猛地掀開。

之前奉命前往南薰門督辦反地道事宜的偏將王將軍，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興奮和凝重的復(fù)雜神情。

“李帥！”王將軍聲音有些嘶啞，“南薰門那邊……挖……挖通了！”

“挖通了？！”李綱霍然起身，緊緊盯著王將軍，“是我們的‘對坑’挖通了金賊的地道？”

“正是！”王將軍臉上難掩激動，“劉衍那老小子帶著工匠，‘甕聽’之術(shù)果然了得！張斌指揮的神衛(wèi)軍兄弟們也爭氣，玩命地挖！就在半個時辰前，一鏟子下去，豁然貫通！對面的金狗還在里面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赝谀?！?/p>

“傷亡如何？可曾交手？”李綱追問。

“嘿！”王將軍咧嘴一笑，露出帶血的牙齒，“哪能讓他們占便宜！一挖通，張斌指揮使就按您的吩咐，先是幾桶滾燙的糞水澆了進去，然后立馬塞進濕柴草點燃，用大風(fēng)箱拼命往里頭鼓風(fēng)！那濃煙倒灌進去……嘖嘖，只聽得里面鬼哭狼嚎，想來沒幾個能活！”

“好！”李綱用力一揮拳，“干得漂亮！立刻傳令張斌，封死地道口，但要留下通風(fēng)孔，繼續(xù)往里灌注毒煙污水！絕不能給金賊喘息之機！”

“是！”王將軍應(yīng)道，但臉上的興奮很快褪去，轉(zhuǎn)為凝重，“不過，李帥，雖然暫時挫敗了金賊的地道，但劉衍說，根據(jù)其他地點的‘甕聽’結(jié)果，金賊……金賊在南薰門附近，似乎不止挖了一條地道！”

不止一條？！

李綱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狡猾的金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