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為啊，我們發(fā)發(fā)太漂亮了，會引來很多人覬覦的。”

發(fā)發(fā)驕傲著仰起頭，亮出自己鋒利的爪子，隱隱有些得意。

“羲羲，我都躲了那么久了，是時候讓他們見識一下統(tǒng)統(tǒng)的實力了！”

謝羲棠慵懶地垂著眸：“可今日到底不同，我怕發(fā)發(fā)會被當(dāng)做筏子，屆時府中護(hù)衛(wèi)一起，發(fā)發(fā)這身皮毛恐會受傷。”

“么事的！羲羲，你忘了嗎？我可是主神爹爹唯一的孩子！我這身皮肉死了，去找他撒撒嬌就可以換新的了！”

越說到最后，它似乎想起了什么，聲音都小起來。

“你確定嗎？”謝羲棠戲謔地望著它。

這個小東西剛跟著她的時候，還只是一團(tuán)透明的霧氣，也沒有一點人的七情六欲。可后來久了，它跟著她下山，看見別人炫耀自己的海東青，就消失了幾天。

回來時，有了海東青的肉體，只是那身銀白色的毛落了許多，一塊青一塊紫的。

追問許久，小東西這才支支吾吾地說。

原來是他沒有能量積分，就找他爹要世界上最漂亮最威武的海東青肉體，跟土匪一樣，所以毫無疑問被揍了，補(bǔ)充了一個完整的童年。

發(fā)發(fā)振翅飛向房間，一邊飛一邊擔(dān)心地回頭：“羲羲，若是有人傷你，直接喚發(fā)發(fā)，發(fā)發(fā)沖出來一人一翅膀，就算是……算是犧牲了這身皮肉，也……”

“好啦，快回去吧。”

“那個孽女呢!”

聲音帶著冷意穿過早已快化作朽木的漆黑大門，冷得像是冰窖里的寒冰。

如同一顆石子丟入波瀾不驚的潭里，蕩起一陣陣漣漪，謝羲棠倏地站起身，眼前一黑，搖搖欲墜，可她卻是停也不停，不顧一切地加快了腳步。

大門吱嘎打開，她看見了十六年前，那場雪夜里的那人，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她還是那般雍容高貴，只是與十六年前如雪山之巔的雪蓮不同，如今早已是立于寶石堆起的山岳之上，睥睨眾生的牡丹。

即便已是四十的年華，眼角卻沒有一絲歲月遺留的痕跡，舉手投足間端的是雍容華貴，眼尾勾勒著淺淺又莊嚴(yán)的金紋霞。

身著金絲渡邊牡丹煙霞長裙，滿頭華麗朱釵。

眉眼如畫，像是從畫中走來的，溫柔端莊，抬眸看過來的眼神即便是沒有一絲情緒，只一眼，周遭便唰唰跪了一地的人。

那些方才還在外面毫無忌諱，大肆出言辱罵的人全都低垂著頭瑟瑟發(fā)抖，不敢說一句話。

謝羲棠停下來步子，與她相距不過幾個臺階。

可她卻走了十一年，才能走到她面前。

跪了一地的人悄然投去余光，終于在這一刻，看見了傳說中被放逐到荒院的那位小姐了。

當(dāng)那抹身影映入眼簾，眾人驚得眸子驟縮。

這哪里是山野養(yǎng)大的粗野丫頭？

那副皮囊在曦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一端冷玉，五官依舊帶著些稚嫩，可卻有一種淡薄脫俗的氣質(zhì)，素凈的白色裙擺無風(fēng)自動，步步生蓮。

好像集世間名家，精心雕篆的殿內(nèi)仙神塑像，而她是于華彩絢麗的懸塑中，飛于九天之上的仙神，朝眾生步步踏光走來，一身素衣，不貼金塑彩，卻于這流光溢彩的仙宮中最驚艷世人。

只是那本該滿是悲憫或威嚴(yán)的眉眼，卻是寡淡到了極致，眉頭之間好似永遠(yuǎn)都攏著冬日雪松林中的薄霧一樣。

只見那人行了一個極其標(biāo)準(zhǔn)的禮，低低地喊了一聲那聲久違了十一年的：“母親。”

啪——

巨大的巴掌聲響徹整個院前。

眾人都跟著顫了顫，便見那位他們口中心如蛇蝎的小姐白皙的臉上頂著一個紅色的巴掌印，歪著頭遲遲不動。

活該！

呸！打死了最好！

這是在場不少人的想法。

投過去的所有視線，全都由驚艷化為可憐，惡意，嫌惡，以及惡人終于被“繩之以法”的快意。

有錢人家的女兒又如何呢？長得漂亮又如何？

可下一瞬，那張驚艷的臉頰上，并不如他們所愿的掛上淚珠，反而漾開笑來。

瘋了！簡直是瘋了！

他們從發(fā)愣中回過神來，清晰地看見她身后依舊掛著的三具尸體，眼睛瞪大得跟死魚眼一樣，可想而知其死前看見了多么令人恐懼之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撞贿^十六，身體孱弱得似乎風(fēng)一吹就碎了。

罪魁禍?zhǔn)状丝叹谷辉谛Γ麄冄鄣组W過驚懼，又都感受到郡主娘娘懾人的氣勢，紛紛低下頭，跪得更規(guī)矩了。

“小小年紀(jì)，你如何這般惡毒！”

這聲音與十一年前，她五歲時重合，謝羲棠直直地望著那雙眼睛，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那年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呼喊，都不曾讓她眼底多些什么。

“娘親，我沒有推姐姐！”

“娘親，他們罪不至死！”

“娘親，是女兒推的姐姐，你不要打殺他們！”

“娘……母親，我錯了，求您放過他們！”

“母親!”

……

五歲的謝羲棠因為早產(chǎn)體弱，又自幼患有心疾，瘦得下巴都是尖的，襯得那葡萄一樣的眼睛更大了，比別家同齡的孩子看起來都要小很多，但郡主府內(nèi)好東西養(yǎng)著，好歹有一些肉。

她裹著白毛領(lǐng)金絲裙跪在雪地里，不斷磕頭，額頭血淋淋的一片，一身狼狽，凍得渾身顫抖，嘴角滲血。

身側(cè)傳來板子噼里啪啦砸在肉體之上的聲音，在這個大雪中格外刺耳。

一側(cè)被護(hù)衛(wèi)押著的家奴有男有女，還有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他們掙扎哭求著，也絕望地咒罵著她。

鮮血從長椅上流下來滲入雪地里，染紅一片，又很快被大雪覆蓋，鮮血如同打倒的紅色染料，再次染紅雪，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

她院中的八個家奴，全都被杖斃。

即便他們悄悄苛待她，咒她早死，總是給她吃他們的剩菜剩飯，可也不該為著這莫須有的事付出生命。

不該為此事受到母親的責(zé)罰，母親的注意也不該是此時，投入到他們身上。

而她的這位母親，如當(dāng)年一樣。

只是居高臨下望著快昏死過去，依舊不停磕頭的她，冷冰冰說了一句：“小小年紀(jì)，你如何這般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