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是巧了,那位剛好也是五歲離開玉京的,但是人也沒去過北地啊,是在西北道觀啊,西北和北地相差那么遠……”
他碎碎念了許久,高位上的人依舊安靜著。
驚竹想,要不是這小汁年少時為主子丟過半條命,又一直忠心耿耿,估計早死主子手里千萬遍了。
他上前拱手,打斷驚風無止境的碎碎念:“主子,可要派遣人重新去查一查那位謝三小姐?”
高位上的人沒說話,但驚竹明白了,頷首道“是”。
“春日宴可在月底?”
驚竹摸不清自家主子的心思,頷首:“各州參宴官員已經盡數抵達玉京。”
正是這么關鍵的節口,玉京竟殺手頻出,怕是沖這次春日宴來的。
高位上的人起身:“備馬,進宮。”
“二十軍杖。”
沒有情緒的聲音又從薄唇里溢出。
驚風望著那遠去的背影,下意識摸著自己即將遭殃的屁股,都快哭出來了,拽住自家哥哥。
驚竹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
“哥,你說主子進宮到底是為了春日宴,還是為了那位謝三小姐?”
驚風眼底的八卦,被驚竹瞬間捕捉到,他眼角微抽。
“你閉嘴吧。”
驚竹扒拉開他的手,風一樣的消失在原地。
*
霞光布滿天際,為掛玉鑲金的府邸攏上一層層金燦燦的光,但整個府宅卻又像是始終覆著一層看不見的冷霧,即便如何都散不去。
前院中家奴跪了一日,望著已經死了兩日的三具尸體,被拉出來,當眾千刀萬剮。
不少人嚇得暈了過去,又被冷水澆醒,嘔吐者,捂著嘴痛哭者,瞪大眼睛驚恐者,都在這場酷刑里無一幸免,硬生生從頭看到了尾。
至此之后,府中家奴確然規矩了更多,整個府邸也更安靜了。
直到一日,禮部尚書謝斯時,這個家的男主人從宮中回來,提前令人準備家宴,眾人緊繃數日的弦這才松了些。
各色的佳肴如流水般從后廚端進水榭,丫鬟小廝們著統一衣裳有條不紊地走上九曲回腸的閣樓。
謝羲棠拎著有些長的白裙裙擺,拾階而上,姿態閑散,即便來往里的人們用異樣的眼光投向她,她也如同波斯貓一般,繾綣懶散。
穿過漢白玉打造的拱月橋,再往前走許久,謝羲棠這才堪堪走到水榭之下,看清了這水榭真正的模樣。
偌大的湖面上,風為筆,霞光為色,勾勒出金光粼粼的一片畫,浮光躍金之下,無數錦鯉悠閑游過。
三只名貴的仙鶴身姿蹁躚地點在湖面之上,扶搖直上青天。
謝羲棠沒有再往前走,身側端著菜的家奴們從她身側不斷錯過,頭也不回地垂頭往里走。
桃花低垂在湖面,風一吹,都劃過水面,無數落花隨著水漂流而過。
可比之那水榭,這些都不算什么。
謝羲棠穿過重重廊閣,這才看見立在湖面之上的樓閣全貌。
有四重樓,走到這里,她終于再次看見那塊刻著“宴山榭”三個金燦燦大字的牌匾掛在高處,令人遙不可及。
宴山榭。
“爹爹,何為宴山榭啊。”
“我兒竟識得這字啊?”溫文爾雅的男人將小團子高高舉起來,朗聲笑著。
小團子奶聲奶氣,紅著臉撓了撓頭:“系聽別銀講的,就記住啦。”
“我們小棠兒可真聰明,等長大了,說不定能入長生殿呢。”
“系么是長生,殿鴨?”
“以后小棠兒就知道了,小棠兒可知道這宴山榭的意思?”
小團子搖頭。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以酒宴群山,我與青山共飲這春色。”
那個男人溫雅的聲音似乎隨著春風,穿過重重山而來。
可謝羲棠知道,一切都變了,就連這宴山榭也重建過,再也不復當初。
兩棵巨大的桃花樹矗立在水榭兩側,這個時節,桃花竟早早開了。
身后的紅芙已經停的有些不耐煩了,可礙于之前的事情,又不敢表現出來。
不消催促,謝羲棠施施然而上。
她一直知道瓊珠郡主府有權有勢,且極為富貴,畢竟燕家從開國就跟著先祖皇帝至今,數代功勛之家堆積下來的財富是數不清的,可到今日看見這冰山一角的宴山榭,才知道,她到底還是想淺了。
寶珠作簾,掀起一道道珠簾,穿過一個個回廊,每一個沒有窗欞遮擋的門洞或窗都能看見簇擁的各種名貴花樹,一路往上,仿若一幅幅稀世絕美的春日畫掛在那里,每一幅都是名家手里最得意絕世之作。
謝羲棠心底與躲在樓閣之上的發發吐槽。
這水榭,哪怕是放到她此前那個時代,也絕對是難以復刻,且千金難換的。
第四重,家奴們止步于此,皆低垂著頭立于兩側,光是人,一眼望去,都望不到頭。
謝羲棠見此不知為何,笑了笑。
她止步于那白玉雕刻的白玉蘭花簾之外,遲遲不進。
有聲音帶著笑意,從珠簾里傳出來。
“爹爹,今日到底是為著什么事啊,您快說啊,您不說,我可找娘親告狀了啊。”
驕縱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帶著女兒家的嬌態,卻又不失分寸,讓人生不起半分厭煩。
“當著你娘親的面,說要告狀,你啊你。”
溫潤的聲音帶著都快溢出來的寵溺,比這滿園快溢出來的春色還要多。
而后一陣歡聲笑語傳出來。
謝羲棠聽聲便可聽出是誰,站在那里竟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特別是聽見那一貫溫潤如玉的聲音,竟也有些晃了神。
“小棠兒乖,你娘親那是嘴硬心軟呢?”
“那……那娘親,娘親是稀飯窩的嗎?”
小團子大小的人兒裹著厚厚的狐毛披風,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前,小小的手都只能拉住他一根手指頭,卻執著地仰起頭,怎么也要等到答案一般。
溫柔如風的男人愣了一下,半蹲在她面前,掏出帕子,抬手給她擦著額頭的細汗。
“小棠兒那么乖,你娘親又怎會不喜歡呢?”
那時候謝羲棠還小,可她卻也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她看見她父親眼底閃過的復雜,也聽得懂他無聲的嘆息。
她不明白,怎么說變就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