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晚風替你說完那句沒敢開口的再見吧。日落下的那對壁人相擁,訴說著愛情的美好。
春風拂面,溫暖,卻痛徹心扉。他們因我結緣,也因我生情。到頭來,卻也是我放手,
讓他追逐旁人。風啊,請你替我敘說未能宣之于口的再見。2017年,我16歲。
坐著破舊的大客車,帶著我全部的行李——一個掉漆行李箱,第一次踏進了城市的門檻。
那是我第一次進城。小說里總是這樣描寫,“她是個來自山村的姑娘,面對大城市的浮華,
她不知所措”。小說取材于現實,也貼近于現實。至少,我是真的從骨子里感受到了自卑。
我懷揣著夢想,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被市一中特批錄取,學費住宿費全免,
學校還給我提供了棉被等住宿用品。市一中是市里出了名的差高中,學風不好,我知道。
可那個時候,只有市一中愿意給我學費全免。對于16歲的我來說,
3000元的學費是天大的難題。在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買好了去廣州的車票時,
一中的人找到了我。讀書改變命運,我知道。一中給了我就讀的機會,我必然要緊緊抓住。
一中是富家子弟的聚集地,他們來到這里,無非就是鍍個金,然后再苦惱一下,
自己將來到底是去那個國家留學?開學報道的那天,我穿著我最干凈的那套衣服走進班級。
我的同學們,看到有人進來,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然后繼續他們的話題。
我匆匆掃了一眼他們的衣著,光鮮亮麗,是我叫不上來的牌子。然后低著頭,
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不希望吸引任何人的視線。沒有人注意到我,也不會有人去關注我。
我拼了命的掩藏袖口處的補丁,努力的不讓任何人發現。班主任是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
短頭發,戴眼鏡,瘦瘦的。她讓每一位同學走到講臺前做自我介紹。龍擺尾,
每一個人都會輪到。我坐在凳子上,如坐針氈,心臟砰砰的跳,仿佛要在我耳邊炸開。
最終還是輪到我了,我一步一步,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了講臺上。我的腿在打抖,
已經緊張到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張嘴,卻像是嗓子里堵了一團棉花,發不出聲音。
我滿臉羞紅,感覺這簡直是我人生里最糟糕的時刻了。就這樣吧,下臺去,
頂著所有人嘲笑的目光,把你的臉面徹底丟盡。就在我茫然無措的時候,
臺下突然想起了掌聲。我猛然抬頭,撞進了一雙漂亮的眼睛里。眼睛勾魂,透出鼓勵的深色。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我終于發出了聲音,盡管,那是極其不連貫的,
帶著顫音的自我介紹。“大,大家好,我,我叫,陳長安,希望,大,大家,多多關照,謝,
謝謝。”說完,我再不敢抬頭,一路低著頭走回了位置。我話音落下的那一刻,
眼睛的主人再一次鼓掌,這次鼓掌的,不止他一人,還有我的同學們。見面會只有半天,
班主任讓我們回家收拾收拾。我拉著我的行李箱走到了學校給我安排的宿舍。
到了地方我才發現,那是教工宿舍。也是,一中從來都是走讀學校,又哪有寢室樓呢?
學校對我還是很好的,給我分了一間單人宿舍。我花費了小半天才把所有東西都整理好。
其實東西不多,只是我一直在打掃衛生,這屋子看起來很長時間沒人住了。開學第二天,
老師宣布競選班干部。眼睛的主人競選了班長,我這才知道,他叫顧理。我沒有任何猶豫,
把我的票投給顧理。他昨天幫了我,我會記著。陳長安沒有別的優點,就是會感恩,
我會記著所有對我好的人。學委一職無人競選,班主任一時也有些為難,總不好逼著人干。
學委每天收發作業,與各科老師溝通,還沒有班長支書權利大,是個麻煩活。
顧理突然舉起手,“老師,陳長安同學中考第一,我覺得她能夠勝任學委一職。
”班主任將目光投向我,緊接而來的,是全班的視線。我緊張到大腦空白,不會思考,
下意識點了頭。回過神來,我已經被老師任命為了學習委員。我也不敢推脫,只能暫時這樣。
班主任給我們重新分配了座位,我的同桌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在她身上,
我深刻的理解的“大家閨秀”這個詞。同桌很像江南水鄉里走出的女子,溫婉,端莊,大氣。
她是個好人,與我交談的過程中也不會觸碰我的痛處,顧及到我的感受。
可我還是能明顯的感受到,我們之間存在的厚厚的一層壁壘。那是階級不同造成的。
面朝黃土背朝天,每日算著農時播種,是我的生活。討論政治經濟,討論大牌新品,
是他們的生活。哪怕我刻意忽略這個問題,
卻也能夠在生活的瑣碎中敏感而又自卑的提取到這個信息。
一中的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我不屬于這里。顧理是我的后桌。很多的課間,
我都是看著她們聊天,靜靜地聽著。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明白,融不進去的圈子,不比強求。
顧理是第一個注意到我的窘迫的人。他拽了拽我的校服領子,在我回頭的時候,
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學委大人,你能為我解答一下這道題嗎?我沒聽懂。”我掃了一眼,
是老師上課講過的題。他拉著我閑聊,話題都是我所能接觸到的,比如,今天天氣很好啊,
食堂的飯菜好不好吃啊,今天的課程真多啊……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突然感覺,
也不是那么孤獨了。他總是有很多問題。我時常懷疑他上課到底干什么去了,
怎么什么都不會?那次我問他,“班長,你上課聽課嗎?”他似乎頓了一下,打著哈哈,
“有點困嘛,哎呀呀,你給我講一下這道題吧。”期中考試在十一月的秋風中如期而至。
我有些緊張,強迫自己將全身心投入考試。全班42個人,我考了20名,顧理考了25。
看著那張黑白的成績單,我猶如五雷轟頂,眼前的字仿佛開始旋轉,我心神不穩,
往旁邊栽倒。一雙手扶住了我,是顧理。他看著我有些憂心。我什么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那個下午,是我第一次上課留神,我一個字也聽不去,滿腦子全是,為什么會這樣?
從小到大,成績一直是我引以為傲的資本,可如今,他消失了。話雖然有些不要臉,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說,我是班級最用功的人。我知道,在這個班里,除了成績,
我什么都沒有了……現在,我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16歲的我面對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重大挫折。在那時的我看來,無疑是天塌了。那些天,
我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第一次如此怨恨階級的不同。農村的教育遠不如城里。
我從初中才開始接觸英語。教我們的,是一個老頭子,老頭子帶著濃重的口音,
帶著我們朗讀英語,那是我們唯一能接觸到的渠道。最可悲的是,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
在一中的英語課上,洋氣的老師說著一口流利的英倫腔,他是留學回來的。直到那個時候,
我才知道,原來小老頭的英語是不標準的。我學不會英倫腔,我也羞于開口講我的農村口音,
我把自己囚禁于孤島,學成了啞巴英語。英語,數學,我都跟不上。唯有語文勉勉強強。
我曾經以為我能克服這些困難,可現在,我發現,我克服不了。我迷茫,我恐懼,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我就應該坐上那輛去往廣州的綠皮火車?班主任找我談話了。
我惶惶不安,她一定是來讓我退學的。我現在辦公室,等待著對我的最終審判。
我等到了班主任將我拉進懷里,輕輕的拍著我的后背,就像印象里,娘做的那樣。她說,
“長安,你辛苦了。”我再也忍不住,趴在班主任懷里低聲抽泣。班主任哄了我好一會,
才終于再次開口,“長安,你要相信,努力永遠會有收獲。”班主任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來自大山,家里就她一個女孩兒,她的父親被人看不起。為著爭那一口氣,
家里勒緊褲腰帶供她讀書。她去了大城市,走出大山,她才發現世界如此廣闊。
她的努力比不過旁人的輕松學習。班主任也曾經迷茫,彷徨不安。可她還是找到了方向,
不斷的前進,最終考上了師范大學。她說,她希望能夠指引更多的孩子。比如我。
我終于還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找了顧理,問他能不能教我英語。他有些驚訝,
立即表示了同意。課余的走廊里,顧理指著英語單詞,耐心的一遍遍教我。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戶的縫隙,悄悄撒在了他的臉上,我恍然發現,顧理,他好帥啊。
我拿著所有不會的問題去找各科的老師。一中請來的都是極為優秀的老師,
他們會為我耐心的講解每一道題,然后再告訴我,“陳長安,加油啊!”臨近期末,
我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學習上,不肯放過一絲絲的時間。顧理看不下去,想勸我,
被我擋了回去。我倆大吵一架,開始冷戰。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感受到了無助。
在這個班級里,除了顧理,我真的沒有朋友了。這個時候,同桌突然開始找我聊天,
她還會給我每天帶飯。我實在是不好意思,想請她吃頓飯。她說不用,受人之托。是誰呢?
我突然想起了班主任的故事,是她吧大概。直到很久之后的后來,同學聚會上,
他們感慨一句,班長當年對學委是真好啊。我才知道,原來是他啊。
期末考試在新的一年中到來,這一年,我17。期末考試我更緊張了,精神極度緊繃,
收卷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直接回了寢室倒頭就睡。
班主任跟我說,爸爸問我何時回家。我想了想,過年的時候再回去吧,我想在城市里打工。
可我忘了,我未成年,現在是不收未成年的。我找了很久,苦苦哀求,
最終一家奶茶店的姐姐心軟了,她收留了我,但是工資給的低一些。我沒什么可挑的,
她能收我我已經很感激了。在奶茶店打工的第三天,我看見了我的同學們。以顧理為首,
還有我的同桌,他們幾個人準備去游樂場。我低著頭,不敢讓他們看見我,
顧理還是注意到了。他笑著跟我打招呼,“長安,你好厲害啊,還會做奶茶,
可以給我們做幾杯嗎?”我臉紅了紅,有些不好意思,“好,稍等。”我將奶茶遞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