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氣一個叫好哪！就是午后日頭毒了點兒，像能把人曬出鹽漬似的。
楊書鳴縮在土墻豁口處，像只老壁虎貼著陰涼。他那群老哥們兒清一色靛藍布衫，
遠看活像褪了色的門神畫——不！現在是墻神了！
還有一個老朋友靠在椅子上任手風琴漏風的簧片扯著《東方紅》，琴聲裹著旱煙味，
在曬蔫的苦楝樹葉間打轉。他們正在討論村里的人都對這個主任已經是失望透頂的事情。
這時，楊書鳴歪著頭盯著遠處走來的身影說道：“你看看，你看看，村委會的來了。
長得像人得很又不干人事脖子上插著他的瓶子樣的腦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大聰明。
”那就是他們的村長了。“啊？什么瓶子？他他不是一個球呀？”“你懂個皮球。
像什么像什么……不就是一個豎著的夜壺啦。”說人家的頭是夜壺，這一定是具有侮辱性的。
這倒是不怪他們，上次公墓的事情，主任們天不亮就把人家的門從外面用鐵絲拴起來，
斷水斷電，還屏蔽信號。隔壁的大爺也被他們辣椒水噴得眼睛只會捂著眼睛。更可憐的是，
哪一個83的老奶奶了，她雙眼失明，雙耳失聰，而主任還帶人在她床邊講個不停。“啊，
你死了要記得火花啊……”你看看這都是什么虎狼之詞。這不給人們更記恨他才怪呢，
說他夜壺不說他糞坑已經是很好了。關于這件事情，等以后再聊了。
眾人接著又是哈哈大笑起來。“噓……你說是一個人都這樣聰明了，挺能對付。
要是把這個聰明用在他職責所做之處，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樣的好來呢！
可惜了……”“你看看，得了病一樣的，臉長又尖，像個棺材板板。頭發還沒有老鼠腿毛多。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不像什么好人。你看看，身高嘛，最多140cm，走路還怪囂張，
歪來歪去，像個街頭混混，真是糟糕啊。”村長走得越來越近，他們激烈的聲音越來越小。
楊書鳴先起身打了招呼：“朱主任好！朱主任這是要去哪里喲？”“主任呀，來關心你呢。
你們可是還好呀？”“哎呀，托您朱主任的福，好！得很吶。”“主任啊，
我們的危房改造專項資金政策的建房補貼啥時候下來呀，這房都建成好久了，
也沒見得下來……”“你們好得不得了就好啊。今天不說別的。”“咦？不對！什么朱主任！
飯可以亂吃話也可以亂說？我還沒有升的嘛，不過聽著舒服，但是，不能這樣喊我，
還早著呢。”“哎呀，這不是早晚的事情嘛，板上釘釘的事情嘛……”“打住打住！
你的思想很危險啊！要是被主任聽見了，那可得了。人都這么老了，思想怎么還這個樣呢？
”村長又接著問道：“好，我來問你們，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們你看我我看看你。
這時一個外號叫三老官的接過話：“今天是什么日子？莫不是國家補貼下來的日子？
或者是建房的扶貧款下來的日子？”“別老是盯著這個，現在已經脫貧了，摘帽子了，
上面的人已經審核通過了。已經跟你們說了嘛，我們村太棒了，被評為了優秀模范村，
所以調研組，宣傳組，還有上面的領導要來，今天就是那一天的好日子啦！
不是跟你們說了嘛。就是開會，就開了好幾次，怎么說都不下于三天吧。那些話術語要記得，
要背熟練，就是怕你們不會背，背不熟練，才叫你們早來，早點背，
你看看你們整事不好好干，一把年紀了倒是還像小娃娃一樣。”“我們年紀大了，
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個記憶也不行了，背了一句忘了上句。小的時候也沒上過學，
那些字他認得我們，我們又認不得它們。本來以前眼睛還可以看得見幾個字，
后面被這個煙熏火燎了啊，直接連瞎得不行了，
連數字都看起來費勁啊……”村長不情愿地打斷了他們的話：“人家問你們幸福嗎？
你們就回答是。你們領到了補助了嗎，在哪里？你們就說領到了，
但是呢我們的調研組做的好，帶我們投資，賺錢啊。要是他問投資什么，你們就說，
當地的特產，比如土豆，面條……隨便糊弄過去，然后要是問到具體的，比如哪家面呀？
你就回答無名面嘛。誰要是背了，給問到他回答出來了，每一個提問獎勵100元。
”“那要是問洋芋呢？就說無名洋芋。要是實在是不想說，回答不了，聽不懂漢語，
那就睡著，睡叫門也不要開，假裝不在家。活著跑去山上曬太陽，等工作組走了，再回來。
一家給你們一袋大米，一瓶油！”村民們聽了村長的話，臉上并沒有露出什么復雜的神情。
面對些習以為常的事情，他們就顯得處之泰然了。“朱村長啊，咱這樣糊弄過去，
心里總覺得不踏實啊。萬一哪天上面真的要查實際情況，露餡了那可咋辦喲？
上一任主任不就這樣‘壯烈犧牲’了嘛，在醫院暴斃而亡啊。嘿，你瞧瞧現在，
倒是保住了他的財產，還讓他兒子繼續風光，這可真是‘犧牲’得‘值’啊！
咱這是玩的哪門子戲喲，感覺就像在演一場糊弄大戲，就盼著別被拆穿咯。
”村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你的嘴里就不能出一點好的東西嗎？
你怕是在發老母豬瘋，你再這樣給你和豬關一起。哎呀，你就別操那份心了。調研組來視察，
也就是走個過場，看看表面功夫。咱們只要把這一關應付過去，大家都有好處。
這一袋大米和一瓶油可就到手了，總比啥都沒有強吧。”楊書鳴也附和道：“唉，
主任說得也對。咱老百姓能有啥辦法，就只能照做咯。只是希望這種事兒別太多，
咱也不想整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雖然失望的多，但也不會有什么滿意的，
只要讓調研組開心就行。”“那不會說話的，跑去家里睡覺不出來也可以得大米還有油嘛？
”“對的！”最終，他們還是被遣散了，各回各家。
那些主任的親戚朋友們都已經在球場上做好了準備。穿著當地特色的衣服，
準備了當地的歡迎的歌曲，還有酒。他們要熱烈的歡迎，讓他們感受民族的特色。
他們把最好的玉米棒子串起來，
把最大的土豆堆在地上一個個像石頭似的……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做好幸福的模樣，
只等待著調研組的到來啊！汽車的轟鳴聲車村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他連忙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服，大聲喊道：“都注意了啊，調研組的車來了！大家各就各位，
把精神頭提起來！我去去就來。”村民們紛紛站起身來，按照村長之前教的，
擺出一副“幸福”的模樣。他們把車停在村口，村長和主任還有一些小社長們，
一起在村口做迎接。調研組剛剛下車，主任村長連忙迎了上去，滿臉堆笑，
幾個年輕的姑娘把手里當地的特色衣服給調研組一人披了一件。
調研組還沒進村就已經開心啊！主動地說道：“各位領導，歡迎來到我們村視察指導工作啊！
”隨后闖入領導眼中，直刺他心的是，許多爛尾的房子，還有開裂的紅土房子。
走在用松毛鋪的綠油油的小路上，一個不注意他的腳陷入泥潭，隨著就是一跤，
泥潭就留下了一個屁股的印章了。領導起身，抬腿。可是誰知，泥潭也不想讓領導回去了，
依依不舍，狠狠吸住他的鞋子，讓他體驗到了什么叫做熱情，什么叫做不能自拔！隨后，
眾人一起抱著領導大腿，進行了一次活——拔腳！第一次沒能拔出來，腳底一滑，
反而大家都摔倒在泥潭。想起那句童謠了吧，沒想起來的話，不著急，
蹲在路邊的林子里的小孩子調皮，邊跑邊喊起來了——“花野貓，背柴燒，背了灌跤！
”村長已經汗流浹背了，讓領導在這里來了一難。準備第二輪了，大家又開始拔腿了，
可依然是像泥潭成了精，成了黑山老妖那樣，把腿牢牢咬住不放。哎，看來只有抽出他的腳，
鞋子就這樣讓它壯烈犧牲吧。村長刨開泥潭，取出一塊泥巴，用草擦，露出鞋子的模樣了。
眾人想笑也不敢笑，可是真是憋不住啊，腮幫都鼓起來，屎都要憋出來了！
迎接的樂隊倒是素質高，硬生生憋住不笑，但是音樂從未停止。那只鞋子沒法穿，
換鞋又怕得腳氣，于是領導腳上就是一只皮鞋，一只解放鞋。主任把領導帶進村里的球場上，
平日里臟巴垃圾的球場今天異常的干凈，像被涂了蠟一樣。
今天只見多少農產品在這里堆積如山，豐富啊！“不錯，不錯。你們真的是地方父母啊，
他們要多謝謝你們，有勞了。”領導邊點頭邊說。一行人走到土豆前，
領導拿起土豆：“這土豆的產量怎么樣啊？我看倒是大啊！
”村長連忙指著旁邊的一位村民說：“這位同志最有發言權了，您問問他。
”那位村民猶豫了一下，然后按照村長教的說道：“領導啊，這土豆產量可好了！
我們在領導的英明帶領下，科學種植，土豆長得又大又多，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領導又問：“那具體的種植技術有哪些改進，或者說是引進了什么？
”瘋子突然用瓦片刮擦村部外墻，石灰簌簌落下處，墻上兩個“反腐”字樣顯得格外紅。
他癡笑著捧起一抔土，土里竟蠕動著半透明蛆蟲，每只蟲腹中都裹著粒未消化的扶貧米。
“吃吧，吃吧……”他把蟲子往領導皮鞋上撒。“這可是高科技轉基因糧！
”“引進什么技術，什么都沒有。只有騙人。”一個酒瘋子沖進人群中說。“村長，
這個人拉不住，他把門撬開跑出來了，怎么辦？”村長頓時菊花一緊，不知所措，
以為要露餡了。“領導這是個瘋子，我們不需要管他。當然了，他的吃住，那是有保證的。
我們接著往下看。”洋芋堆的主人一時語塞，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村長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