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照片里的林淺正在對我笑。
那是她失聯前最后傳來的影像——青磚黛瓦的明清建筑群在煙雨中若隱若現,
她穿著淡紫色沖鋒衣站在石橋上,背后匾額寫著"鏡水村"三個斑駁朱漆字。
車窗外細雨漸密,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還有三公里,柏油路卻突然變成了青石板。
司機猛踩剎車,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急促的弧度。"前面沒路了。
"他指著被薄霧籠罩的岔路口,"順著這條石階下去就是鏡水村。
"潮濕的青苔在石階上洇開墨綠色,我數到第一百零八級臺階時,手機信號格徹底空了。
雨絲里飄來若有若無的檀香味,轉過最后一道彎,整座村莊像褪色的老照片在眼前展開。
飛檐翹角下掛著褪色紅燈籠,雨水順著瓦當滴落在青石凹槽里,叮咚聲里混著沙沙的雜音,
像是老式收音機調頻時的電流聲。"外鄉人?"蒼老的聲音驚得我差點摔了相機。
穿藏青大褂的老者從祠堂陰影里踱出來,他右眼蒙著黑布,左眼瞳孔泛著渾濁的灰白色,
"太陽落山前離開。"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我手腕,掌心的老繭刮得皮膚生疼,
"別碰鏡子。"我借口要找民宿甩開他的手,轉身時瞥見他腰間銅鏡閃過寒光。
那鏡子不過巴掌大,邊緣爬滿綠銹,鏡面卻光潔如新,
倒映出我身后空蕩的巷弄——可方才分明有穿紅肚兜的孩童跑過。老宅改造成的民宿里,
雕花木床掛著褪成淺粉的紗帳。老板娘遞來銅鑰匙時,簪頭的珍珠墜子晃出殘影,
"西廂房不能進。"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點在登記簿上,
我注意到所有房客登記都用的是毛筆字。手機在梳妝臺上發出蜂鳴,
林淺的聊天窗口突然彈出新消息。冷汗瞬間浸透后背——那是個五分鐘前發來的定位,
紅點正在我所在的房間跳動。鏡面蒙著水霧,我伸手去擦,指尖卻觸到某種冰涼的膠質。
霧氣散去的剎那,二十公分外的鏡中世界,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把猩紅的口脂抹到耳根。
銅鏡落地的脆響驚醒了整座宅院。我癱坐在潮濕的地磚上,手機滾落在妝奩盒旁,
屏幕自動亮起的瞬間,那張涂著絳色口脂的臉正從攝像頭里探出來。
祠堂的銅鐘在雨夜里響了十三下。我攥著強光手電撞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光束掃過神龕時,
幾十面銅鏡齊齊折射出冷光。褪色的族譜攤在供桌上,
最新一頁的墨跡還未干透——林淺的名字正在"祭品"欄位暈染開來。
暗門在神像背后無聲開啟,陰風卷著紙錢撲在臉上。穿過幽長的甬道,
戲臺的紅綢在月光下泛著血光。描金漆柱上綁著七個稻草人,全都穿著現代服飾,
林淺的紫色沖鋒衣正在最左側晃動。"阿姊終于來了。"童聲從頭頂傳來,
穿紅肚兜的男孩倒掛在梁上,嘴角咧到耳根。他手腕系著的銅鈴無風自動,
戲臺兩側的燭火次第亮起。胭脂香混著尸臭撲面而來,十二個鳳冠霞帔的身影從帷幔后飄出,
水袖拂過我頸側時留下青紫指痕。最中間的女人掀起蓋頭,琉璃珠簾后是我在鏡中見過的臉。
她指尖點在我胸口,錦緞嫁衣下露出森森白骨,"時辰到了。"戲臺地面開始滲出黑水,
那些稻草人在粘稠的液體里膨脹成模糊人形,林淺的面孔在腐肉間若隱若現。
我摸到背包側袋的相機,閃光燈亮起的剎那,所有鬼影都發出尖叫。
取景器里浮現出黑白畫面——民國二十三年的戲班名冊,
十二個被朱筆劃掉的名字旁都畫著破碎的銅鏡。最后一張照片自動生成,泛黃劇照上,
被鐵鏈鎖在祠堂地窖的戲子們正朝著鏡頭伸出手臂。戲臺木板在腳下發出朽爛的呻吟,
我跟著黑白照片里的線索摸到地磚暗格。腐臭味突然變得粘稠起來,
手電筒光束里懸浮的塵埃竟呈現出人形輪廓。掀開第七塊青磚時,
黃銅匣子上盤繞的鎖鏈自動脫落,那些銹蝕的鏈環分明是縮小的人脊椎骨。
匣內泛黃的宣紙突然纏住手腕,朱砂繪制的符咒像活蛇般鉆進毛孔。
劇痛中閃過走馬燈似的畫面——民國二十三年秋夜,十二名戲子被鐵鏈穿透琵琶骨,
族長將浸過黑狗血的銅釘釘進他們天靈蓋時,戲臺梁柱正往下滲著血珠。"契約已成,
七載一祭。"族長的聲音從記憶深處傳來,他手里捧著的正是這個黃銅匣,"鏡水為憑,
魂契..."凄厲的戲腔截斷了回溯,我踉蹌著扶住描金漆柱,掌心沾到某種溫熱液體。
戲臺四角不知何時掛起了白燈籠,光影交錯間,
那些描金彩繪的"忠孝節義"全都變成了扭曲的人臉。泛著尸斑的戲折子從匣底滑出,
當我看清上面的人名時,呼吸幾乎停滯——最新七個名字中,林淺的簽名正在滲出血珠,
而第六個赫然是我的生辰八字。"你終于讀懂了戲本子。"紅衣戲鬼的琉璃珠簾叮當作響,
她腐爛的手指撫過我的眼皮,視線突然穿透層層地磚。祠堂地下七米處,
七具水晶棺槨正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每具棺材都困著一個現代裝束的軀體。
林淺的左手正以詭異的角度敲打棺蓋,而她身旁那具空棺內壁上布滿了指甲抓撓的血痕。
獨眼老者從陰影里走出,他的藏青大褂下擺滴著尸水,"當年族長獻祭了戲班,
如今我們要用活人生魂補全契約。"他摘掉眼罩,黑洞洞的眼窩里爬出銅鏡碎片,
"你姐姐的時辰到了,下一個就是你。"戲臺突然劇烈震動,
那些描金漆柱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銅鏡。
鏡中映出的不再是當下的場景——林淺正在某個鏡面空間里狂奔,
她身后追擊的鬼影逐漸顯露出我的輪廓。我驚恐地發現背包里的相機正在自動拍攝,
每張照片都顯示我在不同年代殺死她的畫面。"你以為輪回里只有你一個林深?
"紅衣戲鬼的水袖突然勒住我的脖子,她嫁衣上的并蒂蓮開始滴血,"每七年來個雙生子,
兄妹的血才能讓契約..."祠堂方向傳來銅鐘轟鳴,腕間的符咒突然發出灼燒般劇痛。
在紅衣戲鬼尖嘯著消散的瞬間,我瞥見戲折子背面浮現出暗紋——真正的契約條款里,
"七條生魂"后面還跟著蠅頭小楷:至親骨血,方得圓滿。地窖深處傳來棺蓋移動的聲響,
林淺的求救聲混著另一個我的腳步聲正在逼近。握緊從族長尸骨手中掰下的銅釘,
我看向水晶棺旁那面巨大的銅鏡,鏡中倒影正朝我露出戲班妝容的詭笑。
銅釘尖端刺破掌心的瞬間,無數記憶碎片順著血液倒灌進大腦。民國二十三年的月光下,
十二具戲服骷髏正將族長拖進水晶棺——這才是真正的契約締造者,
所謂獻祭戲班不過是后人篡改的說辭。"原來我們才是祭品。
"我盯著鏡中那個畫著旦角妝容的自己,他嘴唇開合的方向與我的思維完全錯位。
地窖穹頂開始墜落銅鏡碎片,
每塊鏡片都映出不同年代發生的相同場景:穿沖鋒衣的男人把銅釘刺進少女后頸,
而那個兇手有著與我完全相同的胎記。林淺的尖叫聲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
我撲向最大的那面銅鏡,卻被自己的倒影掐住喉嚨。鏡中世界正在吞噬現實,
描金漆柱上的銅鏡接連炸裂,飛濺的碎片在空中組成北斗七星圖案。
當第七塊碎片嵌入我鎖骨時,
終于看清祠堂族譜缺失的那一頁——所有林姓族人都曾被朱筆圈劃過兩次生辰。
"你還不明白嗎?"獨眼老者的聲音突然變得清亮,他撕開藏青大褂,
露出綴滿銅鏡的戲服內襯,"每七年的祭品必須是雙生子,
但你們兄妹..."他殘缺的右手突然插入自己胸腔,掏出的心臟上長著兩面銅鏡,
"...是百年難遇的鏡像雙生啊。"戲臺地面轟然塌陷,我和鏡中倒影同時墜入血池。
粘稠的液體里漂浮著歷代祭品的近視眼鏡、手機殼和運動手表,
最新款的GoPro正在拍攝我下沉的過程。林淺的紫色沖鋒衣突然纏住手腕,
衣服內袋滑出半張燒焦的契約——真正的條款用尸油寫著"獻祭者需自愿剜目替鏡"。
紅衣戲鬼的骸骨從血池底部升起,她頭蓋骨上釘著的銅鏡映出我的雙眼。
當我的指尖觸到鏡面時,突然接收到二十三個平行時空的記憶:每個輪回里不是林淺被獻祭,
就是我親手剜出了她的眼球。"這次換我來當鏡子。"林淺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