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胭脂燼永平二十七年春,京城連下三日紅雨。我攥著驗尸格目沖進停尸房時,
檐角銅鈴正被風吹得叮當亂響。衙役老張縮在門邊搓手,燈籠昏黃的光暈里,
那具昨夜抬來的女尸正端坐在青石臺上,嫁衣紅得像是要滲出血來。
"寅時三刻突然坐起來的?"我伸手去探尸體喉間的紫紺,指腹觸到一片滑膩的冰寒。
老張哆嗦著點頭,燈籠桿子磕在門框上咚咚作響:"可不是!換壽衣的婆子嚇得厥過去了,
這會兒還在醫館扎針呢。"青白尸身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
我注意到她右手腕內側的朱砂痣在褪色。昨夜驗尸時分明是殷紅如血的花形刺青,
此刻卻像被雨水沖刷的胭脂,在蒼白的皮膚上暈成曖昧的淡粉。"云大人,
這......"老張突然指著女尸喉間驚叫。我順著望去,
只見昨夜還完好的喉骨正發出細碎的斷裂聲,像是有人用銀針在皮下戳刺。
尸斑在嫁衣領口蜿蜒成詭異的藤蔓紋,暗紫色順著鎖骨爬上脖頸。"勞駕讓讓。
"清冷男聲混著松香撞進鼻尖,我后頸寒毛乍起。轉身時緋紅官袍掃過青磚,
正撞見那人玄色衣袂上銀線繡的流云紋。他屈指彈了彈女尸眉心,
原本抽搐的尸身突然安靜下來,喉間裂響戛然而止。"南鎮撫司辦案。"他亮出腰牌時,
我瞥見他腕骨處纏著串青玉髓佛珠,最末那顆珠子嵌著粒朱砂似的紅痕,"云仵作不妨說說,
這位李侍郎家的新婦,究竟是被毒殺還是嚇死的?"我攥緊袖中銀針。
停尸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夾著金吾衛的銅鑼響。檐角銅鈴發瘋似的搖晃,
老張手中的燈籠噗地滅了。最后一點光暈里,我看見女尸腕間的刺青徹底消失不見,
只余三道抓痕緩緩滲出黑血。"云大人!西市牌樓又吊死個新娘子!"報信的小吏撞開門時,
玄衣人已經不見蹤影。我彎腰拾起他遺落的玉扣,背面陰刻的并蒂蓮紋正被黑血浸透,
花蕊處隱約可見半枚牙印。紅雨順著瓦當滴在驗尸格目上,
暈開昨夜記錄的那行小楷:"李氏女年十九,許嫁鄭國公世子,于花轎內暴斃,喉骨完好,
體無外傷。"而此刻墨跡正在雨水里扭曲成蚯蚓似的紋路,
像極了新娘嫁衣上金線繡的合歡花。2 合歡血---西市牌樓浸在血月里,
檐角風鐸沾著猩紅雨珠。我踩著濕滑的青磚奔來時,正看見新嫁娘繡鞋尖上的東珠墜著血滴,
在風里晃成十二連星。"戌時三刻梆子響時發現的。"京兆尹王大人攥著帕子拭汗,
緋色官服前襟洇著深色水漬,"金絲楠木轎杠生生折了,
抬轎的四個轎夫說新娘上轎時還好好的。"我仰頭望著懸在牌樓正中的新娘。
纏枝牡丹的蓋頭被雨水泡成醬色,嫁衣下擺翻卷如血浪,露出腳踝處尚未消退的守宮砂。
最奇的是那根勒進喉間的金線,在月光下竟泛著孔雀翎似的幻彩。"云仵作當心!
"驚呼聲中,玄色身影掠過飛檐。唐無晦指尖寒芒微閃,金線應聲而斷的剎那,
新娘尸體竟如斷線傀儡般折腰墜落。我疾步上前托住尸身,袖中銀針卻突然震顫如蜂鳴。
"別碰她手腕!"警告來得遲了半拍。尸體溫熱的手掌擦過我頸側,
腕間驟然綻開合歡花紋——卻不是朱砂刺青,而是皮肉開裂涌出的血痕。
那些殷紅細線在雨中瘋長,轉眼間就勾勒出與李侍郎兒媳如出一轍的花形。
唐無晦的佛珠壓上尸體眉心,青玉髓撞出空靈清響。血痕蔓延之勢稍緩,
卻在觸到佛珠時突然暴起,將最末那顆嵌紅痕的珠子裹成血繭。"鄭國公世子妃,
禮部侍郎嫡女,現在是..."他翻過尸體左手,虎口處月牙形疤痕泛著青灰,
"十年前戶部貪墨案主犯,漕運使周明德之女。"我倒吸一口冷氣。
銀針從嫁衣領口挑出半片金箔,借著燈籠細看,竟是戶部專用的庫銀印記。
雨絲突然變得粘稠,牌樓四角的石貔貅像在血水里融化,須臾間地上就積起三寸紅漿。
"云大人!尸體...尸體在褪色!"衙役的尖叫刺破雨幕。
我眼看著周小姐的面皮如蟬蛻般剝落,露出底下青紫色的肌理。更詭異的是她發間金簪,
原本嵌著拇指大的南海珠,此刻竟生出細密裂紋,滲出混著金粉的血水。
唐無晦突然扯過我右手,佛珠擦過掌心血痕。鉆心灼痛中,
我看見自己昨日驗尸時劃破的傷口竟開出米粒大的合歡花苞。他指尖碾碎花苞,
黑血濺在玉扣上,背面的并蒂蓮紋突然倒轉,與周家祠堂供奉的族徽嚴絲合縫。
"云仵作可聽過'花魄引'?"他甩開我的手,玄衣下擺掃過尸身淌出的金紅液體,
"以處子血養合歡魄,借紅雨洗怨,
等到第九個新娘咽氣......"梆子聲突兀地炸響在街尾。
打更人老吳連滾帶爬撲到牌樓下,手中銅鑼裂作兩半:"鬼...鬼轎!
子時三刻從護城河漂過來的鬼轎!四個紙人抬著空轎子,轎簾上全是血手印!
"唐無晦腕間佛珠突然崩斷,青玉髓珠子滾進血泊,竟發出嬰孩啼哭似的聲響。我彎腰去撿,
卻發現每顆珠子里都蜷縮著米粒大的白骨,關節處纏著紅線繡的合歡花。
---3 墨纏魂墨汁順著驗尸刀滴落時,我聽見祠堂梁柱傳來裂帛聲。
二十年未動的祖宗牌位齊齊轉向,父親靈位突然迸出蛛網狀裂紋,露出夾層里泛黃的婚書。
"癸酉年臘月廿三,云氏長女若素許配......"唐無晦念到半句突然噤聲。
我搶過婚書的手抖得厲害,紙頁間簌簌落下藍紫色粉末——正是云家藥人從小服用的噬心散。
鬼轎里的銀鈴突然發狂般搖晃。女尸握著驗尸刀捅向自己心口,刀尖挑出的卻不是心臟,
而是團蠕動的墨色活物。那東西沾地即長,眨眼間化作三尺長的墨蟒,鱗片間嵌滿合歡花瓣。
"退后!"唐無晦揮刀斬斷蟒首,腥臭墨汁濺上祠堂匾額。
"濟世安民"四個鎏金大字遇墨即溶,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以命換命"。我踉蹌著扶住供桌,
碰翻了盛放長明燈的琉璃盞。燈油潑在女尸面門,竟灼出個銅錢大的黑洞。借著火光細看,
她皮下密密麻麻全是游走的墨蟲,每只蟲背上都烙著云氏族徽。最駭人的是那些蟲足,
分明是微縮的人手模樣。"唐大人!城北義莊...義莊的棺材全開了!
"衙役撞開祠堂門的瞬間,女尸喉間突然吐出串血泡。我分明聽見她說:"阿素快逃",
用的竟是暗衛姐姐當年的聲調。唐無晦的佛珠突然纏住我腰肢,青玉髓珠子燙得驚人。
他拽著我躍上房梁時,祠堂地磚轟然塌陷,露出底下十丈見方的血池。
無數嬰孩骸骨在池中沉浮,每具骨架心口都插著金箔合歡,花蕊處綴著云家藥廬的玉瓶。
"令尊真是大手筆。"他彈指震碎撲來的墨蟒,雁翎刀挑出池底青銅匣,
"用九十九個藥人胎兒養墨蠱,難怪能做出以假亂真的戶部假賬。"我喉嚨泛起腥甜。
青銅匣里躺著半塊墨玉玨,紋路與父親常年佩戴的扳指嚴絲合縫。
更可怕的是匣底那本《移魂錄》,扉頁朱砂批注竟是我幼時筆跡。祠堂外突然傳來喪樂。
十八個紙人抬著朱漆棺槨踏血而來,棺蓋上用金粉畫著盛放的合歡。唐無晦劈開棺木的剎那,
我看見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棺中并排躺著九個"我",每個都穿著嫁衣,
腕間系著暗衛銀鈴。"花魄引,墨纏魂。"唐無晦突然掰過我下巴,
指尖按在唇上噬心散留下的藍痕,"云姑娘可知,你才是第十個藥引?"血池突然沸騰如煮。
那些"我"齊刷刷睜開眼睛,瞳孔里開滿墨色合歡。最年長的那個抬手摘下面皮,
露出父親臨終前的臉:"阿素,該還債了。"供桌上的婚書無火自燃,
火苗里浮現出整座京城的輿圖。我驚恐地發現所有紅雨匯聚之處,
恰是十年前戶部貪墨案涉及的九大糧倉。而此刻那些倉廩正在塌陷,
每個地穴里都涌出血色合歡,花蕊中坐著身穿嫁衣的白骨新娘。
唐無晦的佛珠突然勒進我脖頸:"令尊用你換命時,
可說過這九轉還魂術要喝夠九十九個新娘的血?"他腕間紅痕突然裂開,
露出里頭嵌著的半塊墨玉玨,"就像當年,他用我唐門三十八口的血養你一樣。
"祠堂梁柱轟然倒塌。我在墜落中抓住浮空的婚書碎片,
上面赫然顯現出唐無晦的小字批注:"癸酉年臘月,戶部虧空案告破,主犯云氏伏誅。
"而父親靈位裂開的夾層里,靜靜躺著枚刻有"唐"字的帶血長命鎖。
4 燼紅妝血色合歡穿透我的掌心時,唐無晦的佛珠正勒斷第三根肋骨。
碎骨混著黑血噴在青銅匣上,那些陰刻的云紋突然活過來,化作無數細足蜈蚣鉆進我的傷口。
"看見了嗎?"唐無晦掐著我脖頸按向血池,池面倒映出我皮下蠕動的墨蠱,
"這些蟲子啃食過九十八個新娘的腦髓,
如今聞到第十個藥引的味道......"池水突然沸騰如滾油。
九個"我"從血浪中緩緩立起,嫁衣下擺滲出金線繡的戶部徽記。
最年長的那個抬起腐爛的手,指尖懸著滴墨色液體:"阿爹用三十年陽壽換你重生,
你該報恩了。"劇痛撕裂神智的瞬間,祠堂地磚轟然塌陷。失重感裹挾著腥風撲面而來,
我聽見唐無晦的雁翎刀斬斷佛珠的錚鳴,青玉髓珠子墜入黑暗時,
每顆都映出我七竅流血的臉。"抓住墨玉玨!"唐無晦的嘶吼混著鐵鏈絞動聲。
我本能地攥住半塊殘玨,掌心突然灼如炭火。那些鉆進皮肉的蜈蚣發出凄厲尖嘯,
竟化作青煙從指縫溢出,在虛空里拼湊出半幅星象圖。九個替身新娘突然齊聲哀哭。
她們撕開嫁衣露出森森白骨,
每根肋骨間都卡著枚帶血的銅錢——正是戶部貪墨案中私鑄的鬼工錢。我腕間銀鈴瘋狂震顫,
暗衛姐姐的殘魂從墨蟒腹中掙出,化作流光撞進星象圖殘缺的角宿位。
地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唐無晦拽著我墜向深淵時,
我瞥見他后頸浮現的合歡烙印——與云家藥廬地窖暗門上的圖騰如出一轍。
二十年前滅門夜的血跡突然在眼前重現,那個用身體堵住地窖門的玄衣人,
轉身時露出同樣的烙印。"你才是唐門遺孤......"我咳著血沫抓住他衣襟,
"當年救我的人......""閉嘴!"他一刀劈開撲來的白骨新娘,
碎骨擦過我耳際釘在巖壁上,竟是九枚排列成北斗狀的戶部魚符。陰風卷著腥甜灌進喉管,
地底豁然洞開的光明里,我看見了永生難忘的景象——三千口青銅棺槨懸在穹頂,
每口都滲出胭脂色的液體。棺間纏繞的金線結成合歡花網,花蕊處垂著身穿嫁衣的干尸。
最中央的玄鐵棺蓋上,用朱砂寫著"癸酉年臘月廿三",正是我"死去"那天的日期。
唐無晦的佛珠突然全部爆裂。青玉髓碎片割開他腕間血脈,黑血濺在棺槨上的剎那,
所有干尸齊刷刷睜開眼睛。我看見自己的臉在三千棺蓋上閃爍,
每個"我"的眉心都釘著枚刻有唐氏族徽的棺材釘。"這才是真正的花魄引。
"他把我摔在棺陣中央的祭臺上,雁翎刀挑開我染血的衣襟,
"九十九個藥人新娘不是用來換命,
而是為了養出能顛倒陰陽的......"刀尖刺入心口的瞬間,血池突然倒灌進地宮。
那些青銅棺槨在血浪中融化,凝成柄刻滿合歡紋的鑰匙。我腕間銀鈴應聲而碎,
暗衛姐姐的殘魂裹著墨玉玨沖進鑰匙孔,穹頂星象圖突然急速旋轉,斗柄直指我滲血的胸口。
"原來鎖眼在這里。"唐無晦的刀鋒貼著心臟游走,突然挑出根纏著紅線的金針。
針尾墜著的東珠滾進血泊,映出父親扭曲的臉:"好女兒,
替阿爹打開陰兵借道的......"驚雷劈碎地宮穹頂時,
我攥住唐無晦的刀反手刺進自己心口。黑血噴濺在星象圖上,
二十八宿突然化作活物鉆進傷口。難以承受的劇痛中,
我聽見三千干尸同聲念誦:"以云氏女心血為引,啟九幽之門,
召十萬陰兵——"唐無晦突然捏碎腕間紅痕。
嵌在血肉里的半塊墨玉玨與我手中殘玨嚴絲合合,迸出的青光里浮現出母親的臉。
她手中嬰孩襁褓突然墜地,露出里面兩具糾纏的骸骨——大的是唐無晦,小的是我,
骨縫間生滿血色合歡。"雙生蠱......"我嘔出大口黑血,
看見自己掌紋正變成唐無晦的命線,"原來我們......"地宮開始崩塌。
唐無晦抱著我墜向深淵時,九十九具新娘尸突然融合成巨大的合歡花苞。花心處緩緩綻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