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延年站在營帳門口,聽著營帳內傳來的歡聲笑語。
迎著秋風站了一會兒,等到營帳內的聲音漸息下來,才踱著步走進營帳內。
管敢幾人看到突然走進來的韓延年,臉色突變,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來人。”韓延年沉聲道,“將主犯管敢拉出去,軍法處置。”
管敢臉色漲紅,反駁道:“韓校尉,不至于吧?不就是幾個女人嗎?再說現在軍中是最需要士兵的時候,留著我多殺幾個匈奴兵不好嗎?”
“將管敢拉出去,立斬!”韓延年看著猶豫著遲遲不上前的士兵們,厲聲道。
看著韓延年強硬的態度,管敢也慌了,求饒道:“韓校尉,戍邊便是減死一等的重刑。大不了我這個軍侯不做了,就做一名普通的士兵,你別殺我,留著我上陣殺敵,我們也好多一分勝算啊韓校尉!”
韓延年冷笑一聲,盯著管敢道:“你以為你是誰?你說減死一等便減死一等?天下有那么多死刑犯,犯了重罪全都減死一等嗎?你平日里在軍中橫行慣了,也該知道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韓延年眼光一掃,瞪向身邊的士兵,“你們還愣著干什么?等我親自動手嗎?”
士兵們連說不敢,上前一把制住就要動手的管敢,說道:“對不住了,管軍侯,走吧。”
管敢掙了掙,臉紅脖子粗地沖韓延年叫道:“騎都尉呢?我要見騎都尉?我不服,你們憑什么殺我?我可是符離侯的親戚!你們殺了我就不怕得罪符離侯,不給你們援兵嗎?”
一旁的王放縮在曹陽身后,小聲道:“管軍候剛剛不好說符離侯不認識他的嗎?”
曹陽照他頭上使勁拍一巴掌,咬牙道:“閉嘴!這兒哪有你說話的地!”
韓延年一聽到符離侯這三個字,臉上瞬間烏云密布,陰惻惻地對著管敢道:“既然你提到了符離侯,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我們淪落到今天這種孤軍奮戰的境地,都是拜你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符離侯所賜。你以為我不殺你,那路博德就會來援助我們了?別做夢了,皇帝的面子他都敢不給,你算個什么東西!”
韓延年手一揮,不帶一絲感情道:“把管敢拉出去,立斬!”
士兵拉著管敢往外拖,管敢一邊掙扎一邊嚎叫:“韓校尉,大敵當前,一致對外也是正途啊!”
韓延年不理管敢,沉默著站在營帳中。
眼見著自己就要被拖出營帳,管敢急了,怒吼道:“韓延年,你和李陵今日這般對我,我管敢就是死也要到閻王那告上一狀,讓閻王爺把你們都收了去!”
韓延年“哧”了一聲,轉身對管敢罵道:“大丈夫何懼死!我韓延年就是明日死了,也是死在與匈奴的交戰中,我死得其所!”
秋風嗖嗖的刮個不停。
士兵們躲在營帳內,依偎在一起。聽著營帳外管敢的怒吼聲,韓延年的厲喝聲,大家都沉默著望向東南方,那是他們明日將要行軍的方向。
不知是誰抽泣了一聲,立馬有人喝道:“哭什么!要哭留著回去慶功的時候再哭!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怎么樣,說不定我們能創造這個奇跡呢?”
“對啊,我們能贏。不要哭,睡吧,養精蓄銳,明日我們殺得匈奴片甲不留!”
“對,殺得匈奴人聞風喪膽,再也不敢侵略我邊塞百姓!”
一股豪情激蕩在這營帳中,大家漸漸沉沉睡去,等著醒來去面對他們未知的命運。
李陵沉默著坐在自己的營帳中,看著手中的地形圖,思索著明日行軍的方向。
幾名將領正在激烈地爭論著軍情,韓延年掀開帳子走進來,一股瑟瑟的秋風緊隨而至。
“騎都尉。”韓延年向李陵打了個招呼,在李陵身邊坐了下來。
“事情都辦完了?”
“是,管敢殺了,其他人訓誡了一番,等回去再按軍法處置。”
李陵點點頭,繼續看向手中的地形圖。
韓延年看著李陵,欲言又止。
李陵頭也不抬,說道:“成安侯,想問什么就問吧。”
韓延年沉吟一聲,說道:“我不明白,留著管敢多殺幾個匈奴兵不好嗎?為什么今晚一定要處置他,再說萬一他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現在這樣死……”
李陵握著地形圖的手一緊,半晌才說道:“你這樣想我完全理解。說實話我也不想殺他,并且是現在這個境況……”
韓延年緊跟著問:“那又為什么一定要殺?”
李陵淡淡道:“是那個蒙面女人。”
韓延年皺眉不解道:“蒙面女人?她不是死了嗎?”
李陵道:“是死了。服毒自盡,我親自測過她的鼻息。”
韓延年還是不解:“可這跟殺不殺管敢有什么關系?”
李陵道:“那個蒙面女人臨死前說,她能預知未來。還說,管敢會降匈奴。我寧可信其有,所以管敢不得不殺。”
韓延年沒想到等到的是這樣一個答案,他啼笑皆非,搖頭道:“少卿,你不是從不信鬼神之說嗎?”
李陵沉默半晌,才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從前是不信,但我總有種直覺,或許從那個夢開始……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女人說的話或許我該信一信。”
“什么夢?”韓延年看向李陵手中的地形圖,隨口問道,“你做什么夢了,怎么也沒聽你提起過?”
李陵放下手中的地形圖,神色嚴肅道:“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你們幾個都過來。”
正在爭論的將領們聞言都止住了聲,圍向李陵。
李陵修長的手指往地圖上某一個點一指,神色嚴肅道:“明天我們走這條路,順著龍城故道,往東南。”
一名將領抱怨道:“匈奴大兵現在少說也有十萬,他們這樣對我們圍追堵截下去,我們什么時候能撤回到居延塞?”
李陵搖搖頭說道:“我們往東南折走,走龍城故道,那邊山多。我們晝夜不停,四五日便能走到這里——”
李陵的手指在地形圖上某一處指了指,說道:“——大澤霞葦,這里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沼澤。沼澤地最愛生長蘆葦。現在是秋季,正是蘆葦、羊胡這些植物生長的季節。我們借著蘆葦的掩護,從這里穿過去。”
韓延年興奮道:“沼澤地泥濘難行,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陷入泥漿之中。這樣匈奴人的騎兵就發揮不了作用,匈奴兵不得不被逼下馬。匈奴兵沒了戰馬,那就沒了優勢,我們也就有了贏的機會。”
李陵的手指在地形圖上敲了敲,語氣越發淡了:“只不過這樣的話,會有一個致命缺陷。”
將領們紛紛看向李陵,李陵長嘆口氣說:“秋季干燥,善刮西北風。如果匈奴人用火攻,我們便如待烤的羔羊,結局唯有一死。”
韓延年焦急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如今之計該當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