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本官沒有造反!”
“你小子不是號稱儒林義士,棍子還沒落,褲子就濕了?”
“甭跟他廢話,想必又裝起來了!”
獄卒們一唱一和,順手將棍子掄出殘影,冒著熱氣的血肉和大牢外的寒風(fēng)形成鮮明對比。
刑訊沒有因為犯人昏迷而停止,聲音順著陰暗通道滲入各間不見天日的隔間。
囚犯們蜷縮在角落,又怕又抖,身上還殘留著膿血污漬。
唯獨在最后一間,面容瘦削的清雅男子,好像沒聽見聲音。
他伸出兩根手指,數(shù)了數(shù)挨打次數(shù)。
“兩棍子就暈過去了?”
“享福啊。眼睛一閉,這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余閑嘆了口氣,他挪動視線,掃視這冰冷的牢房。
兩側(cè)磚墻看似結(jié)實,其實并不隔音,在此層發(fā)生劇烈的吵鬧和懲罰,皆能為犯人們的噩夢提供素材。
一張草席,一張桌子,便是他能摸得到的“全部家當”。
此刻余閑不再茫然,沒有了剛穿越過來的生澀。
他本是個做題家,一路攻讀到博士,專研國史,尤其鐘愛明史。
就為了一篇新作,他在圖書館熬了三天,一覺醒來就到詔獄了。
身為通曉未來的人,余閑總覺得能力越大,越應(yīng)該為百姓做點什么,提前清理悲劇的隱患。
良心有了,大國騰飛之術(shù)也有了,偏偏運氣就差那么一點。
余閑看到自己的環(huán)境,感到一陣無語。
別人穿越都是金手指,高官厚祿什么的。
最差也有個死心塌地的窮老婆,反正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會“易容”,化身天仙了。
唯獨自己!
不僅什么都沒有,還因為“族人公然違抗皇命”,被朝廷當作典型,弄到刑部大牢里待審。
在這種地方,就算三清來了都救不了,這是老朱拍板的。
幽暗的鐵窗鉆入寒風(fēng),余閑鼻息噴出白氣。
再清瘦的臉龐,也擋不住眼里的光。
此情此景,忽然就觸發(fā)他的回憶,頗有些唏噓。
“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nèi)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此刻,也只有波瀾壯闊的詩,聊以御寒。
聲音微微顫抖,透過磚縫傳遞至各間牢房,成為詔獄中最出格的存在。
在余閑的隔壁,一位衣著不凡的男子微微抬頭,臉上表情有些奇怪。
在獄中常有此人傳說,據(jù)稱三天前進來時不進水米,還把獄卒急得不行。
此人氣質(zhì)倨傲,卻豎起耳朵,嘴角微微上揚。
“開篇如此起筆不凡,好一個雪國風(fēng)光!”
“在父皇的詔獄中,竟關(guān)了這樣的學(xué)士...,..”
可還沒沒等男子品完。
嘭!
獄卒聞聲而來,取出棍子猛敲地面。
“住口!”
“還有心情作詩,你到底是瘋了,還是裝瘋?”
“竟想與天公比高,以為能活著走出這里不成?!”
詔獄里的怪象天天有,念詩的還是頭一遭。
他能感覺到危險在靠近,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打濕。
聽著鎖鏈嘩嘩作響,余閑的思維反而敏捷不少。
搞笑。我念不念詩,跟活命,還有關(guān)系嗎?
天寒地凍不說,想靠朗誦轉(zhuǎn)移下注意力,這也不行?
小小的老子說怒就怒了。
余閑渾然不覺外物,直勾勾對著獄卒雙眼。
“...”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fēng)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用力吼出每一個字,余閑仿佛夢回昔日備戰(zhàn)大考的歲月。
只要學(xué)不死,就往死里學(xué)!
誰要敢妨礙,先問問他的筆桿子答不答應(yīng)!
獄卒愣在原地,硬骨頭見得多了,不怕死還是第一個。
“俱往矣,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
待余閑念完最后一個字,獄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的文化水平真理解不了,還能這么給自己臉上貼金?
什么文采風(fēng)騷倒也罷了。
成吉思汗乃前元人物,怎么能叫天驕?
造反,這是想造反啊!
獄卒想要去給點教訓(xùn),卻感覺身體好像灌入鉛水,右手動彈不得。
只見,手腕被倨傲男子抓住,黑暗中露出一雙陌生又霸氣的雙眸。
手上的力道猶如百斤重。
臉上的表情好想要吃人!
男子還沒有發(fā)話,獄卒瞬間懂了,這位爺惹不得,遂悻悻離去。
牢中,余閑更是愕然,怎么獄卒立規(guī)矩還會臨陣變卦?
“敢問!”
一旁的男子隔空喊話,語氣藏著興奮。
“此詩,真是你所做的么???”
男子方才聽到詩詞,瞬間拳頭都硬了。
心想這是誰呀?
居然說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fēng)騷。
還將成吉思汗比作“只識彎弓射大雕”!
哈哈哈,實在暢快!
雖然父皇建都后,為保正統(tǒng),認可了元朝存在的正當性。
但元朝尸橫遍野,民不聊生的場景,還在世人心中揮之不去。
余閑自然不能說出真名,以免有心人查找,卻發(fā)現(xiàn)這個朝代空無此人。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沒錯,是我。”
“好!”
一旁爆發(fā)熱烈的回應(yīng)。
“好一個冷監(jiān)熱血,心志不變!”
“您身在獄中,不僅評定建功立業(yè)的歷代英雄,還有想看今朝人物。”
“抱負過人啊!”
說完,那人語氣急躁。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余閑報上姓名,被對方暗下記住。
想到對方出手相助,余閑斜靠著墻壁,打開了話匣子。
“剛才的事,謝謝你了。”
“你若喜歡這詩,我還可以多贈你幾首。”
“還,還有?!”
男子擰著眉頭,很驚訝地問道:“您不用思考數(shù)日,潤色潤色么!”
“感覺來了,它便有了。”
余閑微微笑了笑,刻入肌肉的記憶,想割舍都難。
隔壁男子聞言,當即唏噓。
“也就是說,此詞乃有感而發(fā),即興創(chuàng)作?”
朱棣震驚,隨口都能說出這種詩詞,這代表什么?
泱泱大明,或許錯過一位驚世大才。
眼下他雖年輕,但早在多年前,已經(jīng)被任命為藩王,以后可是要固守燕京,拱衛(wèi)大明。
未來征戰(zhàn)沙場,治理藩地,處處都要用人!
此人,他一定要得到。
說話間,男子扶正發(fā)髻,深深鞠了一躬。
這一拜,誠意十足。
不拜天,不拜地,不拜君王。
只為石壁后的才子。
“余先生,雖隔著寒墻,但先生才華已令在下折服!”
“如今身陷囹圄,禮數(shù)不周,待重見天日,在下一定補上!!”
“...你,你要干什么?”
“拜師!求學(xué)!”
陌生人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少年人的血氣方剛。
余閑懵了。
他一個快死的人,收徒弟頂什么用。
何況,聊兩首詩而已,受不起那些厚禮。
倘若他能傳授屠龍之術(shù),助他人一朝登基,倒是配得上三跪九叩。
不過想了想,自己都快死了,有個人說話也不錯。
于是嘴上應(yīng)承說:
“不用拘泥那些,拜師就不用了。”
“說不定哪天我就沒了,你我就聊聊天,尋常相處即可。”
那人感覺有些遺憾,但想想也同意了。
忽然,對面?zhèn)鱽砝洳欢∫粏枴?/p>
“忘了問你,貴姓啊?”
“本......”
“...我,免貴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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