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
觀察全程的朱元璋,兀自愣了愣。
還別說,那余閑的幾句話,有一種莫名的氣勢,把他問住了。
謹身殿內。
自打回到皇宮,朱元璋便如同佛像靜坐,一言不發。
宮人都能感覺有問題,何況感情最為深厚的老大。
朱標垂首旁聽,盡量保持一個姿勢,想問又不敢問。
就在朱標沒想好臺詞時,寧靜忽然被打破。
“余閑今日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朱標提著一口氣:“兒臣以為,觀其行而知其言,聞其言而知其心。”
“說人話!”
“是——”朱標臉色微白,語速明顯加快。
“這位余閑,與四弟相遇實屬偶然,應該不是刻意為了求生而妖言惑眾。”
“話的確難聽點,但縱觀史書,好像也確實如此。”
“兒臣不了解此人,不好貿然下論斷。”
朱元璋深深看了眼老大,意味深長的說:“標兒,你長大啦。”
“喜歡把話藏著掖著,還得老子審你不成?”
“爹...兒子不敢。”朱標不禁正色。
“國運二字,干系重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只是,為了小小一個余閑,大動干戈又不值當,所以兒子才不敢妄言。”
朱元璋擼起袖子,露出兩條結實的臂膀。
這種接地氣的行為,在朱元璋身上渾然天成。
他揮了揮手,免了老大的拘束。
“行了,也就咱們爺倆聊幾句心里話。”
“你怕國運之說動搖國本,又怕老四被余閑拖累,罪上加罪!”
朱標不禁愕然,沒想到父皇將他的心思看得這般透徹。
然后朱元璋“啪”地拍動桌子,鏗鏘有力道:“把心放肚子里去,咱心眼子沒那么小。”
眼看訓斥完畢,朱標終于松了口氣。
“是兒臣思慮過多,不周了。”
“四弟日后得知,定能體會父皇苦心。”
老四脾氣再倔,還不至于聽不懂好賴話。
可想到老四因婚事沖撞父皇,本能趁著面圣,父子二人和好如初。
奈何啊,余閑夾在中間,又滿嘴“天災亡國”的預測,一下把父皇火力吸引過去。
要是余閑所言非虛,則大明遭劫難;
要是余閑好心辦壞事,則老四跟著受罪。
合著老朱家的人和基業,總有一個要倒霉。
朱標越想越慌,好久沒像今天這么憋屈過。
見兒子若有所思,朱元璋再度開口:“愣著作甚?你記的對話呢?”
朱標回過神來,趕忙遞上一卷紙。
借著燭光,朱元璋神情明滅,這死囚所說的國運破解之法,實在有點難參透。
“去把李善長喊過來!”朱元璋不容置疑的喝道。
身邊人剛想動身,又聽見一聲急斥。
“慢!”
“讓劉伯溫也即刻回京!”
他將李善長稱作“蕭何”,因其謀略過人,捧成大明文臣集團之首。
劉伯溫亦非等閑之輩,智謀之深,神算之準,可賽諸葛孔明。
二人皆為左膀右臂,同時請出,看來朱元璋是認真了。
待大明的蕭何、諸葛就位,何愁拿捏不了余閑留下的字謎。
朱標匆匆離去后,兩人下午才聚集在皇宮。
“臣李善長,參見陛下。”
“臣劉伯擅長得的得得,參見陛下。”
眼看日頭過半,劉伯溫才姍姍來遲,叫李善長眉頭緊鎖。
劉伯溫素來機敏,察覺老對手的意圖,趕忙先行一步行禮。
“臣前幾日算了一卦,京城或有大事發生,故上書陛下趕赴京師。
又恐錯過時機,于是親自上路,這便趕上了陛下傳召。”
李善長冷笑一聲,對算卦的說法嗤之以鼻。
二人針尖對麥芒,被朱元璋盡收眼底,只是今日重點不在朝堂爭斗。
“來了,就別客氣,坐下吧。”
朱元璋與老臣相對而坐,像極了老大哥與好兄弟拉家常,又命人遞出紀錄紙。
簡單幾眼,劉伯溫心中鑼鼓齊鳴。
不知是什么緣故,眼瞅著臉色都黑了。
李善長淡淡掃了幾眼,就心生一計。
同時,朱元璋又把牢中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說了。
然后就問起來:“你們皆是大明的鎮國重臣,真要給老四選先生,也該從你們之中挑。”
“只是這位小余先生言之鑿鑿,朕不得不重視。”
說完,李善長率先站起。
“回稟陛下,這套禍國殃民的論調,不值得信啊!”
“此人公然宣稱大明沒有國運加持,有何憑證?難道只憑一張嘴?”
“放幾句狠話而已,還想動搖國基,他是做夢!”
李善長緩緩逼近,故作驚訝道:“臣記得余閑是某位罪臣的族人,難道恰巧是楊憲那邊的?”
“楊憲此獠居心叵測,誰知他的族人也絞盡腦汁,想借國運之說博取陛下隆恩,以求赦免。”
劉伯溫越聽越不對勁,緊縮的眉頭證明他已經反應過來。
“楊憲”乃是他劉伯溫的嫡系門生,又因與李善長斗法失敗,如今全族落難。
浙東之黨式微,劉伯溫正想法子力挽狂瀾,誰知半路殺出個余閑,弄不好會波及上層。
而這,正是李善長領導的淮西派系,喜聞樂見的結果。
劉伯溫深吸幾口氣,不與李善長爭口頭長短。
“此子學藝不精,妄言國運,實屬不應該。”
言語間,劉伯溫謹慎對待,倒比不上李善長一鼓作氣。
看到一方進攻、一方靜守。
朱元璋無心再等,直接問道:“劉先生,你無話可說么?”
劉伯溫還想退讓,但愿全身而退。
“臣與此囚未曾見過,更別談聽聞此等言論了,陛下......”
“哎——”朱元璋毫不客氣的駁斥說:“喊二位來,不是問罪,但求解題!”
“劉伯溫,想清楚再開口。”
“楊憲落獄之后,你沒為他說情,轉頭又求咱,對楊家族人網開一面。”
朱元璋目光鎖定劉伯溫,面不改色,又暗藏玄機的說道:
“你也不希望,昔日門生連一點血脈都留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