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總笑我“書比人親”。整理書架能忘了下班,被搭話時耳尖紅得像煮熟的蝦,
還要硬著脖子說“吵到我了”。直到顧明遠抱著《羽毛球入門》撞進來,他像團火,
燒得我藏在書堆里的心跳咚咚響。他會舉著熱豆漿蹲我工位:“圖書館空調太涼,
手都冰成胡蘿卜了。”會在我撿舊書時跟著蹲下,
用馬克筆在扉頁畫歪歪扭扭的太陽:“林簡的書要曬暖。”會在我學煮糖桂花湯圓燙到手時,
握著我手腕吹:“下次我教你,簡簡的手得金貴著。”可二月的風剛軟下來,他就變了。
閉館時不再等我,消息框只剩“忙”,我織的圍巾被遺落在更衣室,毛線穗子沾著消毒水味。
我在醫院樓梯間聽見他說:“不用告訴她,我想她記著我能跑能跳的樣子。
”保溫桶摔碎的瞬間,他反而笑了,指腹抹掉我臉上的湯圓湯:“簡簡,
你看今天的云像不像我們上次在公園看見的?”最后一個春天,他坐在礁石上,
海風吹亂他發梢。“以后每年春天,你替我看次花開好不好?”我攥著他逐漸冷去的手,
終于哭出了聲:“不好,不好……”1林簡又錯過下班時間了。閉館音樂在頭頂響了第七遍,
她才從文學區的梯子上下來。手指被舊書的硬殼劃破道血痕,她盯著那點紅,
突然想起王姐早上調侃的話。“小林啊,你這整理書架比帶娃還仔細,
書都要被你盤出感情了。”她低頭把最后一本《百年孤獨》推回原位,
金屬門“哐當”一聲在身后合上。正要鎖門,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等一下!
”聲音帶著喘,像剛跑完八百米。林簡轉身,
看見個穿運動背心的男人抱著三摞《運動康復指南》沖進來,
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滴在衣領上。“能借本《羽毛球入門》嗎?
”他把懷里的書往服務臺一放,指節敲了敲玻璃柜。“我查了,你們館有本2010年版的,
扉頁有手繪球拍。”林簡看了眼墻上的電子鐘:19:55。“閉館了。”她伸手去拿鑰匙,
指尖碰到他遞過來的讀者卡。對方掌心燙得驚人。“我明天要教會員打羽毛球,
那本書里的握拍姿勢最清楚。”他眼睛亮得像被曬透的玻璃彈珠,林簡鬼使神差收回手。
十分鐘后,她從特藏區抱出那本泛著舊書香的《羽毛球入門》。男人湊過來看扉頁,
發梢掃過她耳垂:“果然有,畫得真可愛。”“借閱期三天。”林簡把書塞進他懷里,
轉身要走。“等等!”他又喊,從運動褲口袋摸出包創可貼,“剛才看你手破了。
”林簡這才發現指腹的血珠已經滲到袖口,她接過創可貼時,他已經抱著書跑遠了,
背影在夕陽里晃成一團暖色。第二天早晨,林簡推開辦公室門,玻璃桌上躺著杯熱豆漿。
杯身還冒著白氣,旁邊壓著張便簽:“看你手涼。”她捏著便簽紙的指尖發顫。
陳阿姨掃著地湊過來:“不是我放的,我來的時候就有了。”“可能是誰落的。
”林簡把豆漿推到窗邊,可喝早茶時總忍不住瞥它。塑料杯壁上凝著水珠,
像有人專門捂了一路才送來。中午休息時,那個穿運動背心的男人又出現了。
他抱著昨天借的書,額角沾著點汗,笑起來露出虎牙:“還書。”“提前還?”林簡掃碼時,
他突然說:“豆漿是我買的,便利店離這八百米,跑過來剛好不涼。”她耳尖“騰”地紅了,
指尖在掃碼槍上打滑:“麻煩。”“不麻煩。”他把書推過去,封皮上多了張便利貼,
“這書里有張羽毛球握拍圖,我拍了照,你要是想看......”“不用。
”林簡低頭整理好書冊,余光瞥見他撓了撓后頸,轉身走了。三天后,
林簡在整理歸還書籍時,從《簡·愛》里抖出張便利貼。“林簡的書要好好待著哦。
”字跡歪歪扭扭,像小學生寫的。她又翻了本《追風箏的人》,第二張便利貼掉出來。
“今天看見你幫奶奶找《養生食譜》,你笑起來比書好看。”第三本《霍亂時期的愛情》里,
便利貼寫著。“你鎖門時總先摸門框第三塊磚,是怕門沒關緊嗎?我幫你檢查過,
那磚縫里有只蜘蛛,別碰。”林簡捏著三張便利貼,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喉嚨。
她抬頭看向門口,正撞見那個男人扒著門框笑,眼睛彎成月牙:“被發現了?
”她別過臉去整理書架,耳尖紅得能滴血。指尖撫過便利貼的邊緣,突然想起昨天路過超市,
鬼使神差買了包糯米粉。“下班一起吃湯圓?”陳阿姨收拾拖把時問。
林簡盯著手里的便利貼,鬼使神差應了句:“我...我學做了糖桂花的。”陳阿姨愣了下,
笑得滿臉褶子:“小林啊,書可不會嫌你湯圓煮破。”林簡低頭看掌心的便利貼,突然覺得,
或許有些東西,比書更值得好好待著。2林簡煮破第三鍋湯圓時,
廚房瓷磚上沾了半塊糯米皮。她盯著手機里剛存的“糖桂花湯圓做法”,
勺子在鍋里攪得太急,又有個圓子裂開了縫。陳阿姨昨天說“書不會嫌你煮破”,
可顧明遠會不會嫌?她蹲下去擦瓷磚,指尖碰到涼掉的糯米團,
突然想起他在便利貼上寫“你笑起來比書好看”。那天她幫張奶奶找《養生食譜》,
抬頭時正撞進他的眼睛,像健身房落地窗透進來的陽光,明晃晃的。第四次煮的時候,
她把火調得很小。圓子浮起來時,她用漏勺輕輕撈,糖桂花蜜是今早去老字號買的,
倒進去時黃澄澄的,像把春天揉碎了。保溫桶是圖書館樓下超市買的,粉粉的,
她挑了最顯眼的顏色。下班時抱著它經過還書臺,陳阿姨戳了戳桶蓋:“給那位總送豆漿的?
”林簡耳尖發燙,沒否認。健身館在圖書館斜對面,玻璃門上貼著“春季特惠”。
她推開門時,器械區的杠鈴聲突然輕了些。顧明遠正彎腰給學員調整深蹲姿勢,
運動背心浸著汗,露出的后頸有顆小痣。“顧教練。”她喊他。他抬頭,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像小時候她在舊書堆里翻到缺頁的《小王子》,扉頁那朵玫瑰突然活了。學員問“怎么了”,
他說“稍等”,三步并兩步走過來,發梢還滴著汗:“你怎么來了?
”林簡把保溫桶遞過去:“湯圓。”“糖桂花的?”他接過時手指蹭到她手背,
“我上次說愛吃這個?”“你上周借《江南飲食文化》,翻到糖桂花那頁看了五分鐘。
”她低頭看自己的鞋尖。“書里夾的便簽,被我收走了。”他笑出虎牙,
轉身對學員喊“休息十分鐘”,拉著她去休息區。保溫桶打開時熱氣撲臉,他舀起一個,
吹了吹咬開。糖汁順著嘴角流下來,他也不擦,眼睛彎成月牙:“比書里寫的甜。
”林簡掏出口紅遞過去,他接過去時碰到她指尖,兩個人都像被電了一下。之后半個月,
顧明遠來得更勤了。早上豆漿雷打不動。有時是芝麻味。有時是紅豆。
便簽紙從“手涼”寫到“今天看見你幫小朋友找《綠野仙蹤》。
”“你蹲下時頭發掃過他手背,他眼睛亮得像星星”。林簡會在還書時往他包里塞陳皮糖,
或者夾張“《運動損傷護理》在三樓C區”的便簽。直到春分那天。
林簡在整理新到的《運動康復指南》,手機屏幕亮了又滅——顧明遠已經三天沒發消息。
前晚她發“今晚有你要的《羽毛球戰術圖解》”,只回了個“忙”。她抱著書去健身館,
前臺小妹說“顧教練在VIP區”。她走到玻璃隔斷外,看見他正給女學員調整手臂角度,
動作和教她時一樣輕。學員遞水,他接過去喝了一口。“顧明遠。”她敲了敲玻璃。他轉頭,
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我還有課。”“那我等你。”“不用。”他低頭看表,
“下班要去醫院。”林簡站在原地,看他換了便裝出來,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她追出去,
他加快腳步,風掀起他的外套下擺。里面是她親手織的藍圍巾,松松垮垮掛在脖子上。
第二天早上,豆漿沒出現在桌上。林簡去健身館找他,小周正擦器械,
見了她欲言又止:“顧哥的圍巾落更衣室了。”她接過圍巾,摸到口袋里有個硬東西,
白色藥瓶,標簽上的字被撕了大半,只余“XX地平”。“他最近總說胸口悶。
”小周搓了搓手,聲音壓得很低。“上周搬跑步機,蹲下去半天起不來,
我扶他時摸到他口袋里有藥......”林簡的手指掐進圍巾里,
藥瓶硌得掌心生疼:“哪家醫院?”“同仁。”小周看了眼門口,“他不讓說,
說怕你......”“謝謝。”林簡轉身往外走,圍巾角掃過器械架,發出輕響。
她站在圖書館門口,看著健身館的玻璃門。下午四點,顧明遠換了件灰外套出來,
沒像往常那樣往圖書館方向看,徑直往公交站走。林簡把圍巾塞進包里,跟了上去。
公交站臺的電子屏顯示下一班車還有三分鐘,他站在廣告牌陰影里,手插在口袋里,
背有點駝。林簡躲在報刊亭后,看他摸出手機,屏幕亮光照出他蒼白的臉,
和上周給她煮湯圓時,那個眼睛亮得像星星的人,判若兩人。車來了。他上車時扶了下欄桿,
動作很慢,像踩在棉花上。林簡摸出公交卡,跟著擠上車。車窗映出她發紅的眼尾,
她盯著他的背影,數著站點:第一站,第二站,第三站......“同仁醫院到了。
”報站聲響起時,他站起來,腳步虛浮。林簡跟著下車,看著他走進醫院大門。暮色里,
“同仁醫院”四個字泛著冷光,她攥緊包里的圍巾,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風掀起她的衣角,
帶著春寒。她站在馬路對面,看他消失在門診大樓里,喉嚨發緊。那個說要陪她看四季的人,
究竟在春天里,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3林簡跟著顧明遠進門診大樓時,
鞋跟在瓷磚上敲出急響。導診臺護士看她眼眶發紅,指了三樓302:“剛推過去的病人。
”她跑上樓梯,到三樓時扶著墻喘氣。302病房門沒關嚴,
醫生的聲音漏出來:“心肌癥晚期,心臟射血分數只剩30%,最多半年。”“不用加藥。
”顧明遠的聲音輕得像片紙,“我不想坐輪椅。”林簡的手按在門上,
保溫桶從包里滑出來砸在地上。黑芝麻湯圓滾了一地,甜香混著消毒水味往鼻子里鉆。
顧明遠抬頭,眼睛猛地睜大:“簡簡?”她沖進去,抓起床頭病歷摔在他腿上:“半年?
你當我是聾子瞎子?”他想拉她的手,被她甩開。“上周確診的。”他喉結動了動。
“怕你看見我半夜喘不上氣,怕你給我遞藥時掉眼淚,怕你記不住我抱你轉圈圈的模樣。
”林簡突然蹲下去撿湯圓,滾燙的湯水濺在手上。他跟著蹲下來,指腹擦她臉上的淚。
“我就想當你心里那個能跑能跳的顧教練。”她抓住他手腕,脈搏跳得又快又弱。
“那我當你心里的林簡,行嗎?能陪你打針,能給你擦汗,能看你躺著也覺得好看的林簡。
”他愣了愣,輕輕把她摟進懷里:“好。”三天后他們到了海邊。顧明遠說過,
小時候跟爺爺趕海,撿過帶星斑的貝殼。林簡租了輛電動車,他坐后座,
手虛虛環著她腰:“慢點兒,別顛著。”礁石灘風大,他脫了鞋坐上去,外套被吹得鼓起來。
林簡蹲在他腳邊,把他冰涼的腳塞進自己懷里暖著。“簡簡。”他望著海平線,
“以后每年春天,你替我看次花開好不好?”“不好。”她把頭埋在他腿上。
“今年春天我要和你看,明年春天我要和你看,后年大后年都要和你看。”他摸她發頂,
指甲蓋蹭過她后頸:“那我爭取多活兩年。”傍晚回民宿,他靠在床頭剝林簡買的橘子,
汁水滴在床單上:“明天去趕海?”“好。”她替他擦嘴角,“我幫你撿貝殼。
”他把橘瓣塞進她嘴里:“要最大最亮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林簡蜷在他旁邊,
聽著他不太均勻的呼吸。他的手搭在她腰上,像從前健身后給她按肩時那樣,輕輕的,暖的。
第二天早上,他比她起得早,在廚房煮海鮮粥。
林簡站在門口看他背影——系著她織的藍圍巾,踮腳夠吊柜里的碗,動作慢得像電影慢放。
“顧教練。”她走過去從后面抱住他,“今天教我打羽毛球?”他轉頭笑,
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啊,輸了要請我吃糖桂花湯圓。”海風從窗戶吹進來,
吹得日歷頁嘩嘩響。那頁紙上,林簡用紅筆圈了“春分”兩個字,
旁邊寫著:和顧明遠的第一個春天,最后一個春天,也是第一個永遠。4從海邊回來后,
林簡發現顧明遠又開始等她下班了。他靠在圖書館玻璃門前的樣子和從前沒兩樣,
手里晃著熱豆漿,見她出來就笑。“今天《紅樓夢》那排書架又倒騰兩小時?”她耳尖泛紅,
卻沒像以前那樣嘴硬。接過豆漿時故意捏他手腕。脈搏還是跳得又快又弱,
他卻反手握住她手指搓了搓。“涼成冰坨子,豆漿喝慢點兒。”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
直到那天林簡整理文學區書架,陳阿姨拎著拖把晃過來,褲兜露出半截紅絲絨盒子。“簡簡,
小顧今早塞我這兒的。”她把盒子往林簡懷里一塞。“說怕你不收,讓我當中間人。
”盒子不大,林簡拆開時心跳漏了一拍。銀手鏈躺在絲絨上,細鏈間刻著“MJ”兩個字母,
是“明簡”的縮寫。“他說這是你們倆名字湊的。”陳阿姨擦了擦眼鏡。
“今早見他臉色白得像紙,還非說‘陳姨幫個忙’,我就知道這小子又憋著什么。
”林簡把鏈子套在腕上,金屬貼著皮膚的涼,慢慢被體溫焐成暖的。當晚她翻出電腦,
搜索框里輸滿“心肌癥日常護理”“心力衰竭飲食禁忌”。筆記本上記滿重點。
“避免情緒激動”“控制鹽攝入量”“夜間需抬高床頭”。
她把便簽貼滿冰箱——“顧明遠的粥少放勺鹽”“湯里別放香菜”。調班申請交上去那天,
她跟張姐換了晚班。“我最近得早點兒回家。”張姐擠眉弄眼:“和顧教練蜜里調油呢?
”她沒否認,低頭整理借書卡,指腹蹭過手鏈上的字母。可每當她想深入問病情,
顧明遠總像泥鰍似的滑開。比如她看著他吞藥時輕聲問。
“醫生說……”他立刻把藥瓶塞進抽屜,拽她去廚房。“簡簡,今天湯圓包不包?
我聞著桂花糖香了。”或者她替他揉肩時摸到他背上的汗,剛要開口,他突然扭頭。
“上次說的羽毛球課,你什么時候學?我可等著贏碗湯圓呢。”她知道他在躲。
就像知道他藏在衣柜頂層的病歷本,知道他半夜會坐起來喘氣,知道他攥著她的手時,
指節總在微微發顫。直到那天傍晚,顧明遠突然說。“去公園走走吧?”林簡正給他熱牛奶,
手頓了頓。最近他爬兩層樓都要扶墻,公園離家三站路,“今天風大,
要不……”“就走半小時。”他套上外套,圍巾是她織的藍色,“我想看銀杏葉。
”她沒再反對。小徑上落了層銀杏葉,踩上去沙沙響。顧明遠走得很慢,卻一直牽著她的手。
走到老槐樹下時,他突然停住,轉身看她。林簡被他看得心跳發慌。他眼睛亮得像海邊的星,
喉結動了動:“簡簡,其實我一直想——”手機鈴聲炸響。顧明遠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
臉色瞬間白得透明。“我得先走了。”他松開她的手,圍巾被風掀起一角,“別跟著,
我打個車。”“明遠!”林簡追了兩步,他已經走到路口。出租車尾燈消失在轉角,
她站在銀杏葉里,手鏈硌著腕骨。口袋里手機震動,是他發來的消息:“簡簡,今天先走了,
明天見。”她盯著“明天見”三個字,突然想起海邊那天,他靠在床頭剝橘子,
汁水滲進床單的痕跡。風卷著銀杏葉打旋,落在她腳邊。那天之后,顧明遠再沒出現。
5林簡在顧明遠消失的第七天,把手機用到沒電。她從早到晚打了十七通電話。第一通占線。
第二通忙音。從第三通開始就一直是機械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短信框里有二十三條未讀回復,最后一條是三天前的“在忙”。
再往上是她發的——“今天的湯圓煮破了”“記得按時吃藥”“我在老地方等你”。
健身房的空調開得太足,林簡把羽絨服裹到脖子。小周擦杠鈴的動作停了一下,
毛巾掉在了地上。“顧教練呢?”她聲音緊張。小周彎腰撿起毛巾,
額頭冒出了汗:“哥說……在處理個人事務。”“什么事務?”“可能、可能是驚喜?
”小周搓了搓發紅的后頸。“上周他問我要了你老家的郵編,說想寄東西。
”林簡盯著他耳朵尖的紅色。小周說謊時總愛摸后頸,上次顧明遠發燒來不了,
他也是這么說的“教練去給女朋友挑禮物了”。她轉身往外走,小周在后面喊道:“林姐!
哥說不讓——”“老書店地址。”林簡停住腳,“他提過的,
賣舊版《運動康復指南》的那家。”小周張了張嘴,最終從儲物柜里拿出一張紙條。
書店門鈴叮咚作響時,顧明遠正踮著腳去夠頂層的書。他背對著門,藍色圍巾滑到了肩頭,
動作慢得像電影慢放。林簡看著他扶了扶梯子,指節都發白了。“明遠。”他猛地轉過身,
梯子晃了晃。林簡沖過去扶住,碰到了他手背的涼意。“怎么自己爬那么高?”顧明遠笑了,
額角有薄薄的汗珠。“簡簡?你怎么……”他低頭整理圍巾,藍色毛線是她織的。
“我幫老板整理舊書,說好了挑兩本送給你。”書架間光線昏暗。
他挑了一本泛黃的《羽毛球入門》,扉頁上寫著“贈顧明遠 2015.3”。
又抽出一本《糖桂花制作指南》,
手指摩挲著書名:“上次你說老家的做法失傳了……”林簡接過書,
指尖碰到了他掌心的藥漬。“老板,那本《運動康復》找到了!”顧明遠突然提高了聲音。
穿著唐裝的老板從里間走出來,手里捏著一封信。“小顧,剛有個快遞送來的,說是急件。
”顧明遠接過信的手在發抖。林簡看見信封上印著“XX醫院”。他喉結動了動,
抬頭時眼睛亮得不正常。“簡簡,我得回去處理點事……”“我和你一起。”“不用!
”他后退一步,撞到了書架上,書嘩啦啦地掉了下來。“你先回家,
我、我明天……”他彎腰撿書,林簡也蹲下去,看見他額角的汗滴在了地板上。
她抓住他的手腕,脈搏跳得又快又弱。“明遠。”她聲音顫抖,“我都知道了。
”顧明遠的手猛地收緊。他盯著她,像是要把她刻進眼睛里,然后輕輕地抽回手:“對不起。
”他跑出去時,圍巾掉在了地上。林簡撿起,
摸到里面縫著的標簽——是她去年冬天偷偷繡的“顧明遠 林簡”。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簡簡,對不起。”短信發件人是顧明遠。“我不能繼續陪你走下去了。
”“但我希望你能堅強地活下去,就像你教我的那樣。”“永遠愛你的,顧明遠。
”林簡蹲在書店門口,銀杏葉落在圍巾上。她想起第一次見面,
他抱著《運動康復指南》沖進圖書館,說。“姑娘,能幫我找本《羽毛球入門》嗎?
”想起他舉著熱豆漿說“看你手涼”。蹲在地上撿散架的舊書,
扉頁上寫“林簡的書要好好待著”。那天晚上她沒睡。手機屏幕在黑暗里亮了又滅,
她攥著圍巾,聞到上面淡淡的桂花味——是她煮湯圓時蹭上的。清晨六點,
手機突然響個不停。林簡手忙腳亂地去抓,屏幕上顯示“XX醫院”。她按下接聽鍵,
喉嚨發緊:“喂?”電話那頭的聲音模糊不清,只聽見“顧先生”“需要家屬”幾個詞。
林簡的眼淚砸在手機上,她抓起外套沖出門,圍巾滑落在地,上面的銀杏葉被踩碎,
發出沙沙的響聲。6林簡在醫院走廊跑岔了氣。護士攔住她時,她正抓著門框喘氣,
指甲掐進木頭里:“顧明遠在哪間?”“ICU302,家屬先簽病危通知書。
”護士遞來筆,她才發現手在抖,名字歪歪扭扭爬滿紙張。簽完最后一筆,
她撞翻了墻角的椅子。金屬腿磕在地上的聲響驚得路過的護工皺眉,她彎腰去扶,
額頭抵著椅背,眼淚砸在瓷磚縫里。“可以進去了。”主治醫生拍拍她肩膀,“別刺激他。
”ICU的門開了條縫。林簡脫鞋的動作太急,左腳絆右腳跪在地上。消毒水味嗆得她咳嗽,
卻不敢出聲,爬起來時膝蓋疼得發顫。顧明遠躺在病床上。他從前總說自己肌肉結實,
現在手腕細得像圖書館舊書的書脊,手背扎著針,青紫色的血管爬滿皮膚。
氧氣面罩罩著半張臉,眼尾的笑紋還在——他在笑。“簡簡。”他聲音像被揉皺的紙,
抬手要碰她,手臂剛抬到半空就落了回去。林簡撲過去攥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涼得像冬天的書架,她把臉貼上去蹭:“我在,我在。”“對不起。
”他睫毛顫了顫,“沒陪你看春天。”“看了。”林簡抽著鼻子翻手機相冊,手指點得飛快。
“上周圖書館后院長了株早櫻,我拍給你看——”“不看照片。”他打斷她,
拇指輕輕蹭她手背,“想聽你說。”林簡頓住。窗外的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
她想起顧明遠第一次帶她去看梅花。他舉著相機喊“笑一個”。她繃著臉說“吵到我了”。
可快門按下時,嘴角悄悄翹了。“春天的花,粉的白的,像你舉的熱豆漿上的泡沫。
”她吸了吸鼻子。“櫻花落下來,會飄進借書臺的縫隙里,我掃的時候舍不得倒,
裝在盒子里……”“裝在盒子里。”顧明遠重復,眼睛亮起來,“明年春天,你替我裝一盒。
”“不止明年。”林簡把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后年,大后年,年年都裝。
裝到我老得彎不下腰,讓小顧明遠幫我裝——”“傻。”他笑出聲,氧氣面罩跟著起伏,
“哪有小顧明遠……”話音突然輕了。林簡看著他的瞳孔逐漸渙散,
像圖書館閉館時慢慢熄滅的頂燈。她喊他名字,喊得嗓子啞了,護士過來按她肩膀:“節哀。
”她沒動。直到顧明遠的手從她掌心滑下去,像本被抽走的舊書,徹底空了。
葬禮在雨里辦的。顧明遠的媽媽把他的運動服塞給她。“小顧說這衣服上有你煮湯圓的味道。
”林簡接過時,袖口果然沾著淺黃的桂花漬——是上次煮湯圓濺的。回家路上,
雨絲鉆進圍巾的針腳里。她摸出縫在里面的標簽,“顧明遠 林簡”六個字被雨水泡得發皺,
像他寫在舊書扉頁上的字。推開門,客廳茶幾上還擺著他沒喝完的中藥。
藥汁在杯底結了層黑痂,旁邊是半盒沒拆的護腕,
包裝紙上有他的字跡:“給簡簡修書架用”。林簡蹲在沙發前。沙發縫里滾出顆巧克力,
是上次他說“圖書館阿姨發的喜糖,留給你”。她剝開糖紙,巧克力已經化了,
甜膩的味道混著屋里殘留的藥味,嗆得她又哭了。深夜,她翻出他送的《糖桂花制作指南》。
扉頁夾著張便簽:“等我病好了,給簡簡煮十碗湯圓。”墨跡被眼淚暈開,像團化不開的霧。
窗外的雨停了。林簡靠在窗前,看樓下的玉蘭樹抽出新芽。月光漫過她膝頭的圍巾。
上面的銀杏葉碎成了渣,可桂花味還在,淡淡的。
像顧明遠舉著熱豆漿說“看你手涼”時的溫度。鬧鐘在凌晨五點響了。林簡摸黑關掉,
摸到床頭的工作筆記——明天是周一,圖書館八點開門。她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
突然想起顧明遠總說。“簡簡的書架比人親。”可現在她想,或許該讓那些書再等等。畢竟,
她得替他,多看幾次春天的花。7葬禮后的第二天清晨,林簡的鬧鐘在五點準時響了。
窗外的雨停了,樓下玉蘭樹的新芽在月光里泛著青。她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
想起顧明遠總說“簡簡的書架比人親”。可現在她想,或許該讓那些書再等等。畢竟,
她得替他,多看幾次春天的花。七點半,林簡站在圖書館門口。
鐵門上的工作牌被晨露打濕了。她伸手去摘,指尖碰到金屬牌的瞬間。
忽然想起顧明遠總在閉館前五分鐘沖進來,抱著一摞書喊:“姑娘,
幫我找本《羽毛球入門》?”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響里,她輕聲說:“來了。”門剛推開,
陳阿姨的掃帚“啪”地掉在地上。老人快步走過來,沒說話,直接把她摟進懷里。
林簡的鼻尖撞上陳阿姨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聞到洗衣粉混著掃帚柄的木腥味。
和顧明遠運動服上的桂花漬不同,這是更熟悉的、圖書館的味道。“孩子,想哭就哭出來吧。
”陳阿姨的手在她背上拍,粗糙的指腹蹭得她后頸發癢。“阿姨在這兒陪著你。
”林簡的喉嚨突然哽住。這半年她藏著掖著。在顧明遠面前笑。在醫生面前強撐。
連葬禮上都只是盯著他的遺像掉眼淚。此刻被陳阿姨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