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著硝煙滲進繃帶時,沈清棠正用牙齒撕開最后半卷紗布。炮彈在百米外炸開的瞬間,
她下意識撲在擔架上,懷里的傷員發出半聲驚叫就被轟隆聲吞沒。
滾燙的彈片擦過后頸的剎那,她恍惚看見血色月光下,有個黑影正朝自己狂奔而來。
意識浮沉間,濃烈的消毒水味突然被皮革與鐵銹的氣息取代。沈清棠猛地睜眼,
鐵架床的彈簧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刺耳聲響,帳外立刻傳來皮靴碾過碎石的動靜。"醒了?
"簾子被掀開的瞬間,她看清說話人軍裝領口暗紅的領章,那是敵軍第三軍團將官的標志。
"你們違反日內瓦公約。"沈清棠撐著手肘往后挪,后頸的傷口撞上冰涼的鐵床架。
陰影里的男人突然單膝跪地,咔噠一聲鎖住她腳踝的鐵鏈,
金屬相撞的聲音驚飛了帳篷外棲息的烏鴉。他抬頭時,
左眉骨到顴骨的疤痕在煤油燈下泛著青紫,"沈醫生三年前取子彈的手法,比現在溫柔多了。
"帳外突然傳來整齊的皮靴頓地聲,男人起身時帶翻了搪瓷盤,紗布滾落在沈清棠手邊。
"全體集合!"嘶啞的傳令聲里,他解下武裝帶扔在床頭,銅扣在帆布上砸出悶響,
"天亮前舉行婚禮。"沈清棠抓起染血的剪刀抵住咽喉,"不如現在給我個痛快。
"剪刀被門外沖進來的副官打落的瞬間,男人突然扯開軍裝領口。蒼白的胸膛上,
靠近心臟的舊傷疤像朵干枯的玫瑰。"金陵醫院,民國二十六年冬。
"他指尖按著疤痕凹陷處,"你說取出來的彈頭能打枚戒指。"帳篷突然被探照燈照得雪亮,
沈清棠在刺目光線里瞇起眼。男人逆光站著,肩章上的將星映著她腕間凝結的血痂。"陸沉?
"她聲音發顫,想起那個在病床上沉默如鐵的傷兵。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拉槍栓聲,
陸沉轉身前突然捏住她下巴,拇指擦過她嘴角的血跡,"現在想起來了?我的新娘。
"沈清棠猛地掙開陸沉的手,剪刀在帆布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婚禮?
"她嗓音嘶啞得像是被硝煙灼過,"你們屠了半個紅十字會據點,現在要娶個戰俘當戰利品?
"帳外傳來整齊的持槍禮動靜,煤油燈將陸沉眉骨的疤痕照得愈發猙獰。
他忽然單膝壓住床沿,皮革手套捏住她顫抖的腕骨。"三年前你救我的時候,可沒問過番號。
"陸沉的聲音低得像是地底涌動的巖漿,右手突然扯開她后頸的繃帶。沈清棠疼得吸氣,
卻聽見他喉間滾出古怪的笑,"彈片擦傷,和當年取子彈的位置分毫不差。""你瘋了!
"沈清棠抬腿踹向他胸口,鐵鏈嘩啦撞在床架上。陸沉紋絲不動,反而俯身逼近,
呼吸噴在她結血痂的嘴角。"金陵醫院西區三樓,你值夜班總偷喝茉莉香片。
"他指尖劃過她鎖骨,"有次麻藥不夠,你讓我咬著你的絹帕。"探照燈掃過帳篷的破洞,
沈清棠突然看清他領章下藏著的銅紐扣——那是金陵醫院傷員統一的病號服配件。
記憶如炮火般炸開,她想起那個總沉默望著窗外的重傷員,護士們私下叫他"鐵人",
因為他取子彈時連悶哼都沒有。"陸...沉?"她手指無意識揪住染血的床單。
男人突然扯開軍裝內襯,蒼白的胸膛上,靠近心口的疤痕像干涸的玫瑰。
"你說這枚7.92毫米彈頭,"他抓起她發抖的指尖按在疤痕上,"夠打枚婚戒。
"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槍械碰撞聲,副官在簾外急促地咳嗽。
陸沉卻突然從武裝帶抽出個牛皮紙袋,泛黃的照片雪花般落在床單上。
沈清棠看見照片里穿白褂的自己,正彎腰給病床上的男人換藥,窗外是金陵城罕見的雪景。
"你監視我三年?"她聲音發顫。陸沉撿起其中一張,照片邊緣有焦痕,
"這是去年轟炸時從廢墟里刨出來的。"他拇指摩挲著照片里她翻飛的發梢,
"我的情報組盯了你十一個月,才發現是救命恩人。"遠處傳來炮彈破空的尖嘯,
陸沉突然用身體擋住窗口方向。沖擊波震得煤油燈劇烈搖晃,他在明滅的光線里捏住她下巴。
"現在想起來了?"皮革手套沾著她頸間的血,在床單上按出暗紅的指印,"我的新娘。
"沈清棠突然抓住他手腕,"那你更該知道,紅十字徽章不是裝飾品!"她扯開染血的領口,
露出別在內襯的銅質徽章。陸沉眼神驟暗,突然低頭咬住那枚徽章,
金屬磕碰牙齒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是婚禮,不是戰利品。
"他吐出的徽章落在她掌心,帶著血腥味的溫熱,"當年你說,
等天下太平了..."炮彈又在近處炸開,后半句話被轟鳴吞沒。
沈清棠看見他背后帳篷的裂縫里,無數士兵正沉默地舉槍致意。
沈清棠的指尖觸到徽章上未干的血跡,帳篷外士兵們的槍管在炮火中泛著冷光。
陸沉突然扯下頸間的銀鏈,墜著的羊脂玉佩在煤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系好。
"他不由分說將鏈子繞過她染血的腰線,金屬搭扣咬合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副官在帳外第三次咳嗽,陸沉卻突然抓起搪瓷盤里的手術剪,
剪下自己一綹頭發塞進玉佩暗格。"統帥!"周副官終于沖進來,鋼盔上還掛著未干的泥漿,
"前沿觀測哨發現裝甲部隊!"陸沉頭也不回地系緊沈清棠腰間玉佩的流蘇,
指尖在繩結處多繞了兩圈。沈清棠抓住他正要抽離的手腕,"這算什么?
"玉佩貼著她被彈片擦破的制服下擺,涼得驚人。陸沉用染血的手套撫過她散落的鬢發,
"祖傳的護身符,我母親戴著它躲過七次空襲。"帳外傳來裝甲車引擎的轟鳴,
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個牛皮信封拍在床頭,"收著。"信封邊角已經磨得起毛,
沈清棠摸到里面硬物的輪廓時,遠處突然響起密集的迫擊炮聲。"敬禮!
"整片營區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吼聲,陸沉轉身前突然捏了捏她系著玉佩的腰側。
沈清棠看見他軍裝后背被彈片劃開的口子里,隱約露出繃帶的新血跡。"等著。
"他彎腰拾起地上武裝帶的動作牽動了傷口,卻還是把最后一個銅扣穩穩扣在她枕頭旁,
"回來教你打戒指。"帳篷簾子落下的瞬間,
嗓子匯報:"陳軍醫帶著醫療隊抗議婚禮......"后半句被履帶碾過泥漿的聲響蓋過。
她攥著玉佩看帳外晃動的黑影,突然發現牛皮信封的封口處有暗紅的指印。
煤油燈突然被氣浪震得搖晃,沈清棠解開信封時,
十二封泛黃的信箋雪片般落在染血的被褥上。最上面那封的郵戳是民國二十七年春,
收件人地址寫著"金陵醫院西區三樓值班室"。她抖開信紙時,
夾在里面的干枯玫瑰碎成了粉末。"見字如晤。"沈清棠念出聲時,
帳篷外恰好響起集合的軍號。信紙右下角畫著朵帶露的玫瑰,
筆觸比她見過的任何戰地地圖都要精細。第二封信的紙張明顯是撕下來的病歷紙背面,
陸沉的字跡力透紙背:"今日又攻下兩座城,卻找不到一家賣茉莉香片的鋪子。
"裝甲車的轟鳴越來越近,沈清棠急急翻到最后一封。最新日期的信紙上還沾著火藥末,
陸沉用鉛筆潦草地寫著:"玉佩暗格里藏著手術剪,周副官會送你去安全區。
"她突然聽見信紙堆里傳來金屬碰撞聲,一枚7.92毫米彈頭從信封夾層滾落,
在床單上留下淡黃的銹跡。"夫人!"周副官突然掀簾闖入,鋼盔下的眼睛布滿血絲,
"統帥令您立即轉移!"沈清棠下意識按住腰間玉佩,
發現暗格縫隙里確實露出半截手術剪的銀光。她抓起那枚彈頭攥在手心,"他人呢?
"炮彈在極近處炸開,震得鐵架床吱呀作響。周副官抹了把臉上的泥水,
"統帥帶尖刀連去采藥了,說您前天提過止血草......"話音未落,
沈清棠已經赤腳跳下床,鐵鏈嘩啦一聲繃直。她抓起床上散落的信紙拍在副官胸口,"帶路!
"周副官卻突然立正行禮,"恕難從命!"他鋼盔上的泥水甩在信紙上,
暈開了某朵玫瑰旁的字跡:"......每次沖鋒前都想著,要是能活著回去,
定要問問你......"沈清棠低頭看自己腕間的傷痕,
突然發現和陸沉今早按在床單上的血指印拼成了完整的形狀。帳篷外傳來整齊的踏步聲,
沈清棠數著信紙上的玫瑰,正好十二朵。最新那封信的背面,
陸沉用鉛筆補了行小字:"要是這次能回來......"后面的字跡被水漬暈開,
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她突然扯斷鐵鏈,玉佩撞在搪瓷盤上發出清越的聲響。
沈清棠扯斷鐵鏈的聲響驚動了帳外守衛,周副官拔槍的瞬間,玉佩在搪瓷盤上轉了個圈。
"帶我去雷區。"她赤腳踩在泥水里,信紙上的玫瑰碎屑沾在腳背。
周副官鋼盔下的眉頭擰成死結,"夫人,那邊有未清掃的蝴蝶雷!""你們統帥不也在那兒?
"沈清棠抓起染血的繃帶纏住腳踝,玉佩流蘇掃過床沿未干的血跡。
遠處傳來悶雷般的爆炸聲,周副官突然拽住她手腕,"您知道止血草長什么樣嗎?
"他聲音壓得極低,鋼盔邊緣還在往下滴泥水。沈清棠掰開他手指,
露出掌心里那枚銹跡斑斑的彈頭,"知道,開藍紫色穗狀花。
"又一聲爆炸震得帳篷支架咯吱響,她彎腰撿起地上半截鐵鏈,"帶路,或者我自己摸過去。
"周副官突然扯下鋼盔砸在地上,"操!跟緊我!"泥漿沒過腳踝時,
沈清棠看見前方鐵絲網上掛著半片軍裝殘骸。周副官用刺刀挑開絆線,"踩著我的腳印走。
"他后背繃得筆直,"統帥說那種草長在溪澗邊,但整條溪都被埋了雷。
"沈清棠攥緊玉佩暗格里的手術剪,遠處山坳突然騰起橙紅的火光。"趴下!
"周副官撲倒她的瞬間,破片擦著鋼盔劃過。沈清棠嗆了滿嘴泥,
聽見他對著無線電吼:"B區有埋伏!重復,B區有埋伏!"無線電那頭傳來刺耳的電流聲,
夾雜著零星的槍響。她抹了把臉上的泥,"還有多遠?""三百米。
"周副官掏出手槍塞給她,"看到那棵燒焦的橡樹沒?"他聲音突然哽住,
"統帥今早就是在那里......"沈清棠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
焦黑樹干上釘著半塊染血的領章。她突然拔腿狂奔,周副官的咒罵聲被又一波爆炸蓋過。
溪澗邊的泥土泛著詭異的暗紅色,沈清棠跪在碎石灘上扒開浮土。周副官拽住她后領,
"小心絆雷!"他鋼盔被流彈擊中,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沈清棠甩開他的手,"你看岸邊!
"渾濁的溪水里,幾株藍紫色穗狀草正在彈坑邊緣搖曳。
"他媽的......"周副官突然對著溪對岸掃射,沖鋒槍的火光映亮沈清棠蒼白的臉。
她指尖剛碰到草莖,對岸機槍就掃過來一串子彈,水花濺在草藥上。"夫人躲開!
"周副官撲過來時,沈清棠已經連根拔起三株止血草塞進懷里。子彈擦過她耳際的瞬間,
對岸突然響起熟悉的沖鋒號。周副官癱在泥水里大笑,"是尖刀連!
"沈清棠看見溪對岸有人影在硝煙中直起身,陸沉的軍裝左袖整個被血浸透,
右手還握著冒煙的信號槍。他身后親衛隊正在架設浮橋,機槍手對著敵方火力點瘋狂掃射。
"別動!"陸沉的聲音穿過槍炮聲砸過來,沈清棠卻已經踩著浮木往對岸沖。
周副官罵著娘追上去,"溪底有未爆彈!"陸沉突然從浮橋躍下,軍靴重重踏進溪水,
濺起的浪花打濕沈清棠懷里的草藥。他染血的手掌鉗住她肩膀,
"你他媽......"沈清棠把止血草拍在他胸口,"你找死嗎?
"草藥汁液滲進他軍裝前襟的彈孔,混著血變成詭異的藍紫色。陸沉突然低頭咬住她耳垂,
血腥味混著火藥味灌進她耳蝸,"扯平了。"他轉身朝機槍陣地開火時,
沈清棠看見他后背繃帶全被血浸透了。浮橋在爆炸中劇烈搖晃,
周副官用身體替他們擋著飛濺的彈片。"草藥夠嗎?"陸沉換彈匣時突然問,
沈清棠數著懷里的草莖,"夠救兩百人。"對岸敵軍突然發射迫擊炮,
陸沉把她按倒在泥漿里,"周副官!帶夫人從E7通道撤!""你一起走!
"沈清棠揪住他破碎的領口,陸沉卻掰開她手指塞進個金屬物件。那是枚用彈殼改的戒指,
邊緣還帶著膛線痕跡。"溪底撿的。"他嘴角扯出個笑,
炮彈在十米外炸開時突然把她推向周副官,"走!"沈清棠被拖進戰壕的瞬間,
看見陸沉獨自沖向迫擊炮陣地。他軍裝后背被氣浪掀起,露出的繃帶上全是藍紫色的草藥汁。
周副官往她懷里塞了把沖鋒槍,"夫人,我們得殺回去!"沈清棠低頭看掌心染血的戒指,
突然聽見陸沉在無線電里哼起金陵小調。無線電里的金陵小調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尖銳的爆炸聲。沈清棠攥著那枚彈殼戒指沖出戰壕,
周副官在身后怒吼著"掩護",沖鋒槍的火光劃破硝煙彌漫的夜色。
她看見陸沉的身影在迫擊炮的火光中時隱時現,軍裝后背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夫人!
趴下!"周副官猛地將她撲倒,子彈擦著鋼盔呼嘯而過。沈清棠的掌心被彈殼戒指硌出血痕,
泥土混著火藥味灌進鼻腔。遠處傳來裝甲車履帶的碾壓聲,她掙扎著爬起來,
"醫療帳篷在哪個方向?"周副官抹了把臉上的血泥,"D區,但那里已經暴露了!
"他話音未落,沈清棠已經貓腰沖向火光最密集的區域。子彈在腳邊濺起泥漿,
她聽見身后周副官對著無線電狂吼:"D區需要火力掩護,重復,D區需要火力掩護!
"醫療帳篷的帆布被彈片撕開數道裂口,沈清棠掀開簾子時,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呻吟的傷兵,僅剩的醫護兵正用牙齒撕開繃帶。"手術燈!
"她踢開擋路的空藥箱,"把備用發電機接上!"醫護兵抬起沾滿血污的臉,
"會暴露位置的......"沈清棠已經扯下腰間玉佩塞給他,"去換柴油,立刻!
"帳篷外傳來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她抓起手術剪剪開最近傷員的褲管,
腐爛的傷口里嵌著生銹的彈片。柴油發電機轟鳴著啟動的瞬間,帳篷突然被探照燈照得雪亮。
沈清棠瞇著眼將手術燈轉向傷員的腿,"按住他!"醫護兵死死壓住掙扎的傷員,
她手腕一沉,鑷子精準夾出彈片。帳外機槍聲驟然密集,
子彈穿透帆布的悶響像冰雹砸在鐵皮屋頂。"紗布!"沈清棠頭也不抬地伸手,
卻接到一卷帶著體溫的繃帶。她猛地抬頭,陸沉不知何時半跪在手術臺旁,
左臂的臨時包扎正往外滲血。"繼續。"他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火藥灼過,
右手穩穩按住傷員抽搐的大腿。沈清棠的剪刀尖懸在傷口上方,"你該在指揮所。
"陸沉用染血的指尖撥開她額前碎發,"指揮所挪到這兒了。"帳篷突然劇烈搖晃,
手術燈在爆炸氣浪中搖擺,他的影子籠罩著她顫抖的手。醫護兵突然尖叫著指向帳篷角落,
沈清棠看見汽油桶被流彈擊中,火舌正順著帆布蔓延。陸沉抓起滅火器砸向火源,
"帶重傷員先撤!"他踹翻手術臺擋住風口,火星濺在他軍靴上燒出焦黑的洞。"縫合線!
"沈清棠按住傷員噴血的動脈,陸沉從武裝帶抽出根銀線拍在她掌心。
那是他軍裝上的裝飾穗,浸了血后泛著詭異的暗金色。她手指翻飛打結時,
聽見他在耳邊低語:"燈太亮,狙擊手就位了。"沈清棠剪斷線頭,"關燈等于殺人。
"陸沉突然扯下自己的領章塞進她口袋,金屬將星硌著她肋骨,"那就快點。
"他轉身用身體擋住帳篷破洞,子彈嵌入他背后鋼板的悶響像催命的鼓點。"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