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墜進湯泉那刻,我的心跳停了。水霧散開時,我看見了此生最美的景象。我突然明白,
這世上真有一見鐘情。“疼么?”我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你皺眉時,我恨不得替你疼。
你笑時,我忘記了自己是皇帝,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跟著傻笑。可你在族人踏碎天光而來時,
卻丟下我。只拋下一句:“一天后,我必回來尋你。”一天?我喉間涌上鐵銹般的苦。
我的神女啊,你忘了你說的:“你那兒一日,我這兒三千年。”徐安的丹方我嘗遍了。
鉛汞蝕骨,劇毒焚心,我在劇痛里蜷縮,卻在銅鏡中看見自己不衰老的容顏。我笑,
笑得燭火驚散,笑得群臣戰栗。我想活著,活到與你約定的那一天。琉璃宮三百里,
每一片瓦當都摹著你眉心的花鈿。儒生罵我癲狂,可他們懂什么?我要這人間鋪成你的歸途,
無論你從哪一片蒼穹墜落,都能踩著我的王土,走回我懷里。驪山一遇,千年不悔。
1徐安匍匐在我腳邊,像條搖尾乞憐的老狗。“陛下,臣翻閱《山海經》《列仙傳》,
東方蓬萊、方丈、瀛洲三島,云霧繚繞,仙蹤可尋。若得神藥,或可......長生。
”我的手指在金絲楠木案幾上叩擊,每一聲都敲在我空洞的胸腔里。長生?
這蠢材懂什么長生!他以為我要的是那虛無縹緲的永生?不,我要的只是再見她一面,
哪怕只有一眼。“哈哈哈......”我聽見自己狂放而凄厲的笑聲在大殿回蕩。
笑聲中夾雜著無盡的悲涼與不甘。我雙眼赤紅,走到近前,低頭看他,眸光如刃,這個蠢才,
我恨不得一腳踹飛。“徐卿。你給朕講志怪故事?蓬萊仙島?朕要的是能攥在手里的仙丹!
不是這些虛無縹緲的傳說!”我看見他抖如糠篩,整個人都要擠進磚縫里。
好個沒出息的東西,倒像是我要活吃了他。這就是丞相李思找來的所謂的通天方士?
這般心性,也能窺得長生玄機?“三日!
三日后若還是這等虛妄之言......愛卿這差事,就該換人操心了。
”我凝視著徐安踉蹌退下的背影。這個廢物,竟連站都站不穩。心頭涌起一陣煩躁,
抄起茶盞狠狠擲向殿柱,上好的琉璃在柱上炸開,碎片四濺。“來人。
”我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隨侍趙嵩立刻跪伏在地,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告訴丞相,
朕要的不是這等廢物。終南山、昆侖墟,把那些閉關的方士都給朕挖出來。”我的時日,
是用金烏墜落的次數來數的。每一息的浪費,都是在剜我的心。2廢物。全是廢物!恍惚間,
我又見驪山初遇那日。她回眸時,世界皆寂。可如今......我坐擁四海,
卻連一片她的衣角都觸不到!“陛、陛下......”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一名小太監戰戰兢兢跪倒。“琉璃宮......琉璃宮的設計圖,已,
已呈上......”我心一跳,燃起一絲近乎癲狂的欣喜。“宣!”李少府匍匐入殿,
額頭抵地,雙手高舉一卷鮫綃圖紙,嗓音發顫。
“臣......臣奉旨繪成‘琉璃宮’圖樣,以琉璃為瓦,
星砂為泥......”我不待他說完,一把奪過圖紙,指尖撫過那些蜿蜒的線條。
心頭暴怒,一腳踢翻案幾!“這也配叫琉璃宮?!”她怎能踏在這樣的俗物。
我要親手為她筑一座天宮。圖紙在掌中皺成一團。“陛、陛下息怒!”李少府以頭搶地,
官帽歪斜著露出灰白鬢發。“臣即刻重繪,用昆侖玉為柱,以鮫人淚......”“滾!!
”這個字從齒縫擠出時,我聽見自己喉間滾出野獸般的低喘。丹田間那股灼熱越發肆虐,
是了,晨起時吞服的那顆“九轉仙丹”,藥性開始反噬了。我低笑著抹去唇邊溢出的丹血,
腥甜滿口。這群煉不出長生仙丹的庸才!“全給朕退下。”我背過身攥緊手腕的玉串,
冰涼的玉珠硌得指骨發青。當最后一道腳步聲消失,我終于放任自己踉蹌跪倒。
七竅漸漸滲出的血滴在圖紙上,恰染紅她未來寢殿的方位。
“陛下......”趙嵩捧著湯藥跪行而來,手中漆盤上放著一碗冒著詭異綠煙的湯藥。
“藥熬好了。”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滾燙的液體灼燒著我的喉嚨,帶來熟悉的劇痛。
這是緩解丹毒的第一百六十七種配方了,每一次都是刮骨般的劇痛,但我不在乎。
比起見不到她的痛苦,這點痛算什么?“準備,朕要作畫。”我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絲。
3燭火搖曳,我伏案重繪琉璃宮的穹頂。若你俯視人間,第一眼該看見我為你鋪就的星河。
筆尖蘸金,在絹帛上勾勒出弧形天頂,每一道弧度都必須完美。
必須像她當年在驪山溫泉邊仰頭望月時,脖頸至肩胛的曲線。恍惚間,我仿佛又看了她。
“政兒,你看......”她赤足踏入溫泉,水霧氤氳,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紗衣。
“天上的星辰,像不像我眉間的花鈿?”我癡望著她指尖劃過夜空,喉頭發緊。
“不及你萬分之一。”筆桿突然折斷,金粉混著我的血滲入絹帛。我盯著那片污漬,
發狂般撕碎絹帛。不夠絢爛!不夠耀眼!她若從九霄俯瞰,如何能一眼看見?!她曾說過,
她的琉璃天宮,檐角掛著星河凝成的風鈴,廊柱間流淌著七彩云霞。她說過,
她的寢殿推開窗,就能看見萬千星辰垂落如雨。我抓起筆,觸及鮫綃的剎那,
仿佛又聽見她的笑聲。那笑聲清凌如驪山初雪,讓我手腕不自覺地放輕,每一筆都小心翼翼,
生怕驚擾了記憶中的容顏。金粉混合著珍珠末,在絹帛勾勒出流霞般的弧度。
這里要有她喜歡的回廊,曲折如月宮桂影,每一步都能聽見風鈴輕響。每一枚都要不同,
正如她曾說過的“星辰各有其聲”。燭火漸弱,侍從換了三次燈油,我卻渾然不覺。
趙嵩輕聲提醒,“陛下,已是五更......”我抬手制止,目光未離絹帛半分。不能停。
怕一停筆,她方才在我耳邊輕語的那些細節,就會如朝露般消散。當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
我忽然福至心靈,筆走龍蛇地在宮殿中央添了一座高臺。那是觀星臺,
要建得比咸陽最高的樓宇還高,讓她伸手就能觸及星辰。就像當年在驪山,她踮起腳,
為我指認琉璃界方位時的模樣。最后一筆落下,我怔怔望著已成形的圖紙,忽覺頰邊微涼。
抬手一觸,竟是淚。“琉璃......”指尖輕撫過圖紙中央的寢殿,
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看,這都是按你說的畫的......畫的可像?
”殿外朝陽初升,金光透過窗欞灑在圖紙上,那些金粉勾勒的線條流轉起來。
整座宮殿在晨光中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一位仙子推門而出。我望著望著,笑了。
若你歸來,定能一眼認出,這是你的家。“傳令!”我俯視著瑟瑟發抖的李少府。
“按此圖建制,穹頂的琉璃瓦要薄如蟬翼,透如晨露!日出時須折射霞光,
月升時要映出銀河。”就像那夜水霧中,她眸子里盛著的整片星空。4“陛下!
臣有要事稟報!”徐安疾步而入,身后跟著兩名風塵仆仆的方士。我目光一凝,
那二人雖衣衫襤褸,卻目蘊精光,行走間竟有云氣繚繞。“講。
”我的指節無意識地加重了力道,敲得龍案咚咚直響。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怎么這么快。穩著點,我是皇帝,怎能讓這群奴才看出我的焦急。
徐安深深一拜,雙手呈上一方玉匣。“臣奉陛下之命,尋訪蓬萊仙蹤,
今得證三島仙緣是真的!”玉匣打開的剎那,彌漫出一股清冽之氣,令人精神一振。
我看見匣中盛放著一個樹枝,通體晶瑩,枝頭三片翠葉,葉脈中竟有綠光流動。
這倒不像是能仿造出的假貨。我猛地站起身,龍案都被撞得晃了晃。等等,
不能表現得太激動。先問問清楚。我強壓著狂跳的心,慢慢坐回去,手指死死扣住扶手。
“給朕......詳細道來。”徐安雙膝匍匐跪地。“此物生于蓬萊山巔,
三百年方得一枝,持之可避百毒。臣還找來的人證。”徐安身后的年輕方士上前一步,
聲音激動的發顫。“草民曾在東海之濱,親眼見得蓬萊仙島浮于云端!島上有白鶴引路,
仙樂飄飄......”“何時所見?”我目光灼灼,心跳不自覺的加快。“去年五月,
東海大潮之時!那日海上突現七彩虹橋,直通仙島,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我拍案而起,
十二旒玉串激蕩如浪。“好!好!好!”我控制不住連道三聲“好”,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指尖不自覺地發顫。長生有望!
等了這么久......盼了這么久......眼前突然閃過她站在驪山桃樹下的模樣,
那回眸時的絕代風華。琉璃......你看見了嗎?
只要能找到仙藥......我能活到再見你的那天......“徐安聽令!即日起,
舉國之力征召天下工匠,打造尋仙寶船!”“諾!”徐安高聲應命。
“另賜這兩位方士黃金百兩,綢緞千匹。”我目光灼灼地望向殿外,仿佛已看見仙島輪廓。
長生......5每月五日,這是我驗新丹的日子。“陛下,這月新丹。
”方士們跪成一排,托著玉盤的指尖都在抖。我斜倚在龍輦上,
看他們額角冷汗把鬢發浸得透濕。真有意思,這群號稱能移山倒海的仙人,
此刻卻緊張得如脆弱的羔羊。趙嵩上前一步,大聲宣布。“老規矩。一枚試吃,一枚留存。
”方士們一一上前,將一枚丹藥當我的面服下。他們吞咽的聲音像吞刀片,
有個年輕方士喉頭滾動七次才咽下去,脖頸青筋暴起如蚯蚓。另一枚置于我規定的玉盒中。
這個月盒中只有十二枚丹藥,太少了。接下來,我要看看,
這三十個日夜過后......這群方士得到的是潑天的富貴,還是長城下的白骨。第三日,
服了“九轉還陽丹”的方士開始蛻皮,層層老皮剝落后露出嬰兒般的肌膚。第五日,
吞“太乙青精丸”的方士半夜狂笑不止,白發竟逆生長為青絲。第七日清晨,
那個服“玉液金丹”的南海方士,眼珠變成了琉璃般的淡金色,恰似她當年望向我時的眸色。
“賞!賜黃金千兩。”我攥住那術士手腕,“你這丹方......”話音未落,
他眼里的金色猛然褪去,七竅噴出黑血,整個人在我掌中化作一具焦尸。這個月,
方士存活者五,異變者三,化灰者四。“朕的富貴,就這么好騙?
”我憤恨地看著這幾個耽誤我時間的方士,有人皮膚龜裂如老樹皮,
有人指甲發黑蜷曲似鷹爪。有個老方士的胡須正簌簌掉落,活像只瘟雞。“蒙卿!
”殿外鐵甲聲如雷,那位讓匈奴聞風喪膽的將軍按劍而入。
“把這些......”我指著那群抖如篩糠的騙子,冷笑。“都送去修長城。
”那個老方士突然撲上前哭嚎,“陛下!小的愿以性命擔保......”“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