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總是黏糊糊的,醫(yī)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著潮氣,悶得人喘不過氣。
陳小婉攥著保溫桶站在302病房門口,指甲把塑料外殼掐出深深的月牙印。
她盯著地上青灰色的地磚縫,機械地數(shù)著:1、2、3……數(shù)到37時,
病房里傳來的笑聲讓她渾身發(fā)冷——那是陸子昂的聲音,帶著她再熟悉不過的溫柔尾調。
"喬喬,你比她貼心多了。"話音未落,就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陳小婉的手猛地一抖,
保溫桶"咚"地砸在地上。瓷片炸開的脆響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濃稠的排骨湯在地上蜿蜒,
遠遠看去就像一攤血水。病房門大敞著,李喬喬慌亂地系著睡袍帶子,
精心卷過的頭發(fā)亂糟糟地貼在臉上,還沾著汗。而陳小婉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的白大褂,
衣角沾著上午查房時病人吐的藥漬,鬢角別著今早陸子昂給她別上的雛菊發(fā)卡。"小婉,
你聽我解釋……"李喬喬撲過來時,帶起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陳小婉猛地后退半步,
這味道她太熟悉了——上個月陸子昂送她的生日禮物,就是同款香水。
她死死盯著陸子昂襯衫領口敞開的地方,那里有一塊可疑的紅痕,又想起昨晚視頻時,
他說在公司加班,可背景音里分明傳來女人的笑聲。"我們早沒感情了。
"陸子昂慢悠悠地扣著襯衫紐扣,這雙手曾在她失眠的夜里輕輕梳理她的頭發(fā),
此刻卻冷得像冰,"喬喬至少不像你,整天板著臉,看著就晦氣。"他轉身時,
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發(fā)繩,那是李喬喬最愛的款式,家里梳妝臺上還擺著同款。
消毒水的味道突然變得刺鼻,陳小婉的眼睛酸脹得厲害。
七年前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涌上來:高考結束那天,她抱著習題集路過破舊的便利店,
陸子昂戴著棒球帽靠在生銹的卷簾門前,桃花眼亮晶晶的:"同學,能借個火嗎?
"她緊張地幫他點燃香煙,卻沒發(fā)現(xiàn)他背在身后的手,早就悄悄把火機按滅了。
后來那些"偶遇"漸漸成了習慣。他用冰鎮(zhèn)汽水換她的筆記,在她值日時偷偷擦黑板,
填報志愿那天,塞給她一顆薄荷糖:"小婉,我們去同一座城市吧。
"樹蔭下的承諾甜得像糖,可她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糖衣下面裹著的全是苦藥?大學四年,
他會在她肚子疼時送來姜茶,卻又在她穿上新買的鵝黃色連衣裙時皺眉頭:"顏色太艷,
像縣城里的土妞。"她慢慢不再買亮色衣服,衣柜里全是黑白灰。
他摸著她的頭說"這樣才乖",她就真以為,這就是愛情該有的樣子。
直到有次李喬喬穿著碎花裙來宿舍,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陸子昂看別人的眼神,是帶著光的。
實習那年,李喬喬拖著粉色行李箱住進了他們的出租屋。"我當你們的電燈泡!
"閨蜜熱情的擁抱帶著洗發(fā)水的香味,陳小婉沒注意到陸子昂盯著李喬喬的酒窩,
喉結動了動。從那天起,衛(wèi)生間多了一支粉色牙刷,
冰箱里的草莓牛奶總被換成葡萄味——那是李喬喬的最愛。走廊里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幾個同事舉著手機探頭探腦。"聽說被男朋友和閨蜜綠了?" "早說了,
她這人悶聲悶氣的,哪比得上人家會來事兒。" 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漫過來,
陳小婉只覺得呼吸困難。她扶住墻才沒讓自己倒下,
白大褂口袋里的診斷書已經被冷汗浸濕——今早剛查出急性腸胃炎,可她滿腦子想的,
還是給陸子昂送碗熱湯。傍晚下起了暴雨,陳小婉躲在急診室儲物間疊繃帶。
消毒水混著血腥味嗆得人難受,突然聽見護士站傳來熟悉的聲音:"陳醫(yī)生在嗎?
陳醫(yī)生喬喬發(fā)燒了。"她攥著紗布的手開始發(fā)抖,金屬柜門映出她通紅的眼睛。
想起以前她發(fā)燒時,陸子昂背著她在雨里狂奔的樣子,再看看現(xiàn)在,諷刺得讓人想笑。
梅雨季的雨絲如同千萬根銀針,密密麻麻地扎在醫(yī)院斑駁的外墻上。
消毒水的氣味裹挾著潮濕的空氣,在走廊里凝滯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將陳小婉的世界浸泡成一攤發(fā)了霉的墨跡。自那場錐心刺骨的背叛后,
每個清晨對她而言都是一場艱難的跋涉。她像一具被抽走靈魂的提線木偶,
拖著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機械地重復著從出租屋到醫(yī)院的路線。
急性腸胃炎的絞痛尚未消退,
在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烙下新的傷痕——胃黏膜糜爛如同被暴風雨摧殘得支離破碎的蛛網,
醫(yī)生嚴肅的警告混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她的耳膜:"再這樣下去,
癌變的風險會成倍增加。"那個暴雨如注的深夜,急診室尖銳的警報聲撕破了死寂的空氣,
如同命運的喪鐘驟然敲響。渾身是血的顧沉舟被推進搶救室時,
雙手死死地將文件袋護在胸口,仿佛那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浸透鮮血的襯衫下,
隱隱透出建筑圖紙的邊角,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蜂鳴,
在這混亂的生死時刻,他卻強撐著最后一絲氣力,
氣若游絲地呢喃:"先...保護圖紙..."陳小婉握著手術刀的手微微一頓,
手術臺上方的白熾燈將男人蒼白如紙的面容照得纖毫畢現(xiàn),尤其是那雙倔強的眼睛,
在血色中依然閃著執(zhí)著的光,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被困在礁石間,卻仍奮力搏擊風浪的海燕。
那一刻,兩個孤獨的靈魂仿佛產生了某種隱秘的共鳴。住院的日子里,
顧沉舟成了病房里最特別的存在。他會像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孩童,
舉著藥盒追著護士詢問藥理作用,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各種注意事項;也會在陳小婉查房時,
拿著CT片據理力爭:"陳醫(yī)生,您看我的肋骨骨折線明明有愈合的趨勢,
今天能不能少喝半碗中藥?"語氣里帶著幾分撒嬌般的固執(zhí)。有一回,
陳小婉正在低頭整理病歷,不經意間瞥見他鬼鬼祟祟地將中藥碗藏進枕頭底下,
被當場抓包時,他還一本正經地辯解:"這苦味會麻痹腦細胞,影響我推演建筑模型。
"那副認真又帶著幾分狡黠的模樣,像一束意外的陽光,悄然照進了陳小婉陰霾密布的世界。
真正讓陳小婉內心的堅冰開始融化的,是一碗帶著柴火香的小米粥。那天,
舊疾突然毫無征兆地發(fā)作,劇痛如洶涌的潮水將她淹沒。她蜷縮在消防通道的陰影里,
冷汗浸透了身上的白大褂,整個人仿佛墜入無盡的黑暗深淵。就在她感到絕望的時候,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響起,顧沉舟撐著還打著石膏的手,
拎著保溫桶出現(xiàn)在她面前。雨水順著傘骨不斷滴落,在地面暈開深色的水痕,
他的發(fā)絲和衣襟都被雨水打濕,卻依然小心翼翼地護著手中的保溫桶。
"特意讓護工阿姨用砂鍋熬的,加了紅棗和桂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還有隱隱的心疼。當瓷勺將溫熱的粥送入口中,那熟悉的暖意瞬間漫過喉嚨,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發(fā)高燒的夜晚,母親守在床頭,溫柔地照顧著她。
這一刻,被人惦記的感覺,竟如此陌生又珍貴,讓她紅了眼眶。出院那天,
顧沉舟將一張燙金名片輕輕塞進她掌心,指尖殘留著石膏特有的涼意:"以后有任何事,
隨時找我。"陳小婉當時并未放在心上,隨手將名片塞進抽屜,
以為這不過是人生中一段短暫的交集。然而,三個月后,
醫(yī)院的裁員通知和堆積如山的繳費單,如同一記重錘,將她逼到了絕境。
房東的催租電話、親友的冷漠疏離、病痛的反復折磨,讓她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在走投無路之際,她鬼使神差地摸出了那張幾乎被遺忘的卡片。電話撥通的瞬間,
她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會議討論的嘈雜聲,可當她報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
所有的喧鬧都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令人心安的沉默:"等我,半小時就到。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一根救命稻草,讓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從那以后,
顧沉舟就像一束猝不及防的光,照亮了陳小婉黑暗的世界。每天清晨,
床頭總會準時出現(xiàn)溫熱的早餐,
保溫盒里還貼心地放著寫有注意事項的便簽;每一張檢查單上,
都有他提前精心預約的專家號,為了能掛到名醫(yī)的號,
他常常天不亮就去醫(yī)院排隊;直到有一天,她推開病房窗戶,
赫然發(fā)現(xiàn)對面寫字樓新掛出了"舟宇建筑"的招牌。他倚在門框上,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
西裝袖口下露出半截還未拆除的石膏:"方便監(jiān)督陳醫(yī)生按時吃藥,
畢竟救命恩人得對自己的健康負責。"看似玩笑的話語,卻讓陳小婉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在他的陪伴下,那些艱難的治療過程似乎也不再那么難熬。
化療的副作用殘酷地剝奪著陳小婉的長發(fā),看著鏡中頭發(fā)大把脫落的自己,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與絕望。曾經的自信與驕傲早已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朵凋零的花,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就在她最無助的時候,
顧沉舟突然捧著一盆向日葵出現(xiàn)在她面前。金黃的花瓣在陽光下肆意舒展,
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花莖上倔強生長的花苞仿佛在訴說著不屈的信念。他指著向日葵,
輕聲說道:"你看,就算生在鋼筋混凝土里,向陽的種子總會找到破土的方向。
"陳小婉別過臉,假裝看向窗外,可滾燙的淚水早已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她悄悄地將這句話連同這份感動,一起種進了心里,也種下了對未來的希望。時光流轉,
當梧桐樹上抽出嫩綠的新芽時,
復查報告單上"病情穩(wěn)定"四個字在陽光下閃爍著希望的微光。
陳小婉靜靜地看著病床邊削蘋果的顧沉舟,晨光溫柔地灑在他專注的側臉上,
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果皮在他指間被削成連綿不斷的弧線,宛如他們漸漸明朗的未來。
從相遇時的驚心動魄,到相知后的溫暖相伴,一路走來,顧沉舟就像一束永不熄滅的光,
照亮了她生命中最黑暗的角落。她終于明白,原來在命運無情揉碎月亮的那些黑暗夜晚,
早已在云層深處,為她藏好了璀璨的漫天星辰,只待合適的時機,為她照亮前行的路。
而顧沉舟,就是那顆最亮的星,指引著她走向重生。手機在膝頭震動時,
屏幕亮起的藍光映得她眼下的烏青愈發(fā)濃重——是顧沉舟的消息,短短一行字,
卻像重錘般砸在她心上:"等我處理完項目的事就來醫(yī)院。"她望著窗外翻涌的雪幕,
恍惚間又回到三個月前,那個他匆匆離去的雨夜,此后便如斷線的風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彼時的顧沉舟正站在命運的懸崖邊緣。舟宇建筑的股票K線圖斷崖式下跌,
競爭對手偽造的質檢報告在網絡瘋傳,將公司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藺氏集團千金藺小小便是在此時踩著十厘米的紅底高跟鞋登場,猩紅指甲輕叩著桌面,
將一疊文件推到他面前,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顧總,和我結婚,藺氏注資十億。
"落地窗外,暮色如墨,將顧沉舟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漫長。他的思緒卻飄向醫(yī)院,
想起陳小婉化療時蒼白如紙的臉,想起她強撐著笑容安慰自己,
卻在深夜背對他無聲哭泣的模樣。最終,他顫抖著接過合約,聲音沙啞:"對外宣稱訂婚,
但不許讓陳小姐知道。"流言的傳播速度比這場暴雪更加迅猛。當陳小婉拖著虛弱的病體,
執(zhí)意前往舟宇建筑時,頂樓總裁辦公室的場景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進她的心口。
水晶吊燈下,藺小小踮腳為顧沉舟整理領帶,
無名指上的鴿子蛋鉆戒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沉舟,今晚爸媽要見你。
"那甜膩的嗓音里藏著令人作嘔的得意。顧沉舟轉身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