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白如雪,順著寂靜無聲的青石長街,照進(jìn)了小巷深處。透過稀疏樹葉,
細(xì)碎月光不時掃過少年冷峻的臉龐。一股溫暖席卷而來,遲尋手中捧著的披風(fēng),
已然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背上。“起風(fēng)了。”他向來惜字如金,我也不覺得奇怪,
從開始的一根筋到如今也懂得照顧起人來,我的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像是自己養(yǎng)的小狗好不容易長大了。“六月的天,孩子的臉,怕是又要下雨。”我抬起頭,
往天空環(huán)視一眼,層云泛起波浪,月光也弱了下來,只剩下霧蒙蒙的光暈。
手中搗藥的動作依舊沒停。我叫時里里,年二十,父母雙亡,自小流離失所,幸得老天憐憫,
被回春妙手周如夢撿回石榴山上當(dāng)徒弟。師父待我如親女兒,
教我一身本領(lǐng)也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少時只覺得師傅所在的一畝三分地就是我的全世界。
直到十六歲那年,師父采藥途中不慎踏空跌落懸崖,我在崖底尋了三天三夜,
才找到她的尸首。同時,石榴山來了一群強盜,將我和師傅所種的遍山藥材洗劫一空,
一把火燒盡了我和師傅生存的痕跡。也就是那年,我被迫逃下了山。身旁的少年叫遲尋,
年十六,也是如我一般的可憐人,一年前我在江邊撿回了奄奄一息的他。
醒來后他就無論如何都不肯走,硬要留下來報答我的恩情。他年紀(jì)小又無處可去,
但是讓我想起了和師傅相依為命的日子,他性子也過于執(zhí)拗,后來我也不再讓他離開。
也不知他哪來的一身好本領(lǐng),當(dāng)我的護(hù)衛(wèi)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亭前的歪脖子樹被風(fēng)吹得直往一邊倒,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這狂風(fēng)連根拔起。
樹葉摩擦的窸窣聲愈發(fā)明顯,掩蓋了不少周遭的聲音,看樣子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
我將缽里研磨好的草藥盛在了紗布里,微微一抬手,遲尋就接了過去。他不愛言語,
卻善于察言觀色,我和遲尋之間也就養(yǎng)成了心靈相通的默契。“老規(guī)矩,一日三次,
不可偷懶。”遲尋乖巧點了點頭,雖不知他之前經(jīng)歷過什么,但身上的傷處處致命,
一年光景,仍有部分傷口需日日調(diào)理。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砸在屋檐、樹干和地上,嘩啦作響。遲尋站在身旁,剛才的藥包已經(jīng)好好收入懷中,
眼神一改往常,分外凌厲,右手扶著腰間的軟劍,修長的手指旋轉(zhuǎn)、緊握。
我麻溜地收起桌上的物件,吃飯的家伙事兒自然要保護(hù)好。“若傷口灌了膿,
也敷過草藥仍不管用,甚至日漸擴(kuò)散、加深,將周圍好的也一同爛了下去,
那就要將他挖干、挖凈,不必再仁慈。”面無表情對著遲尋說罷,瞥了一眼樹后那抹黑影,
撐開油紙傘,大步流星地朝屋內(nèi)走去。任由雨水浸濕我的裙擺,一步一水花,
揚起的雨水將裙擺的淤泥全部沖刷,還原了它本身的潔凈。收傘、關(guān)門,一氣呵成。
這場雨下的真是及時,聽不見軟劍割破喉嚨的掙扎、也看不清混在雨里的血跡。2“啊……!
”天光初破曉,一聲尖叫響徹云霄。府衙門口赫然吊著一具男尸,頭上蓋著白布,
上身只著寢衣,寢衣上還寫著“我該死”三個血字。此等場景哪有人見過,不出半刻,
府衙就被人群團(tuán)團(tuán)圍住。人群一時半會兒無法驅(qū)散,衙役只得當(dāng)眾取下男尸。
眼尖的看客立馬就發(fā)現(xiàn)了別在他腰間的一紙陳罪書,上面的字不大不小,
剛好夠他們看得清楚。“我常強搶民女入府作樂,若有不從者,輕者買至醉云樓,
重者殺之埋入府中后花園的桃樹下,我罪當(dāng)死。”前排的不嫌事大,
聲音足夠所有人聽得清楚,不得他念完,就有更甚者越過衙役取下了那塊遮羞布。
“果然是他!”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當(dāng)今縣令之子。平時仗著權(quán)力作威作福,
百姓都苦不堪言,如今也落得如此下場,此時也無需再忍。隨著帶頭的一聲令下,
百姓們?nèi)簱矶希瑢χw一人一腳尚且不解恨意。“走吧。”我們的馬車停在巷口,
掀開窗簾看著縣衙門口的情形,心中甚是爽快,給了他熊心豹子膽,敢打主意到我頭上,
死也算便宜了他。遲尋勒住馬繩,熟練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著城門外的方向跑去。
“我們?nèi)ツ膬海俊辈恢芰硕嗑茫K于走到了第一個分岔路口,遲尋腳步緩了下來,
朝我詢問著。我并未說話,而是卷起手中的輿圖,稍用力朝遲尋扔去。輿圖緩緩展開,
“京都”兩個字映入他的眼簾,拿著輿圖的雙手微微用力,下一秒,馬車又動了起來。
此地離京都并不遠(yuǎn),一日的腳程便可抵達(dá),我們并不用急著趕路,反而,
偏要等著城門關(guān)閉之后再到。“吁~我們到了。”我緩緩掀開窗簾,
“凌云寺”紅底金字的牌匾映入眼簾,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三年了,別來無恙。
“阿彌陀佛,施主深夜到訪本寺,可有要事?”“阿彌陀佛,我與阿弟進(jìn)京探親,
不想誤了進(jìn)城的時辰,深夜才到此地……幸得看見寺門外燈籠,冒昧前來打擾,
懇請師傅收留一晚。”我緊皺眉頭,聲音懇切,看起來好不可憐。
可姑子看起來有些面露難色。“若是平時,本寺可為姑娘容身,但今日……寺里有宮中貴客,
萬萬不可讓姑娘進(jìn)去,還請姑娘另覓他處。”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樣,每逢佳節(jié),
皇子們都會伴著皇上出宮祈福,凌云寺作為皇家寺廟,自然是第一選擇。今日恰逢端午佳節(jié),
想必他……也會在此。我從腰間取出一塊白玉鏤空雙云佩,伸手遞給眼前的姑子。
“那煩請師傅將此物轉(zhuǎn)交與主持,就說舊人相見。”我神情懇切真摯,
姑子心善仁慈也不忍再拒絕,轉(zhuǎn)身朝寺里走去。一旁的遲尋依舊一聲不吭,
活像我內(nèi)斂的小弟。我佇立在牌匾之下,挺直了腰板,這一次,師父的仇,必要得報。
“施主怕是記錯了,主持并未見過此佩。”半晌之后,等來的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人。
我心中一冷,他果真舍得,連見我一面也不肯?我偏不信,這一步棋,我有十足把握。
3“站住!”再熟悉不過的,在我的夢里百轉(zhuǎn)千回的聲音,真真切切的回蕩在我的耳邊。
“敢問姑娘,這玉佩從何得來的?”聲音越來越近,秦淮仍舊愛穿深色衣衫,
腰間懸著一枚白玉,青絲如瀑,眉若遠(yuǎn)山,雙眸狹長而深邃,氣質(zhì)出塵。
我的眼睛盯著他出神,一如當(dāng)年初下山時,被他的絕世面容所吸引。那一面,
就足夠讓我為他失了心。“這玉佩……是一位故人所贈。”一邊說,
我的眼神游移到了他的腰間,那一枚與我的一樣。“故人?怕是對你而言可有可無,
隨意拋棄之人。”秦淮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嘴角微微上挑,眼里卻是冷漠冰冷。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對我如此冷漠,盡管早知會如此,心里還是咯噔一下。心里苦澀,
這不都是我該得嘛。三年前,狼狽下山的我被過路的當(dāng)今三皇子秦淮所救,
憑借師父所教的醫(yī)術(shù),得以留在了他的身邊。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
心思如火花般碰撞、糾纏,日久生情。也得他的舉薦,時常為宮中貴人治病,
一時之間也被冠上了“天才醫(yī)女”的名號。那時的我和他,就是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無論去何處,總是出雙入對,羨煞旁人。然而,就在這時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都。是的,
我十分決絕地離開了秦淮,沒有拖泥帶水,徹底抽離他的世界。我根本沒有資格去怪他恨我。
我低頭不語,再抬頭看他時眼里已經(jīng)噙了淚水。“給他們安置一晚,天亮就給我走。
”秦淮嘆了一口氣,語氣已經(jīng)有不少的緩和。我深深地知道,該如何拿捏他,嘴角微微勾起。
“此處離前殿較遠(yuǎn),不會打擾到貴客,兩位施主放心住一晚。
”走進(jìn)來時早已經(jīng)看不到秦淮的身影,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就在附近。
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閉上眼睛全是秦淮的模樣。3干脆起身點燃了燭火,
去外面走走吹風(fēng)。不等我推開房門,一陣?yán)滹L(fēng)襲過。
不知哪里出現(xiàn)的一只手忽然扼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手里的燭火“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殿內(nèi)陷入黑暗。我的身體被人用蠻力制在床邊的柱子上動彈不得,耳畔處,
男人溫?zé)岬暮粑阱氤摺_@感覺……太熟悉了。“三皇子,”我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夜闖閨房,怕是有些不妥吧?”“不妥?”他在我耳邊嗤笑一聲,
一只手游離在我的臉上,最終停在了下巴上,用力一捏,我的頭被蠻力抬起,
不得不在黑暗中與他對視。“我們不是故人嘛,你告訴我,有什么不妥?”被迫抬起頭,
兩人之間的距離難免隔得更近,說話間溫?zé)岬臍庀⒔焕p到了一起。“三皇子請自重,
再不放開,我就喊人了!”他的力氣之大,下巴上的痛楚我根本掙脫不了。“喊誰?
”他冷笑一聲,“就你身邊那個小子,我可不記得你有什么阿弟?”4“他是誰,
跟三皇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初我悄然離開,三皇子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我的話說罷,
下巴的手勁又大了幾分,忍不住吃痛“哼”了一聲。“咚咚咚!”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阿姐,你還沒睡嗎?”遲尋一向機(jī)警,屋內(nèi)稍有動靜,他就立馬前來詢問。
這個場景還是不要讓遲尋看到的好,遲疑了一會兒。
“我……”后面的話都被秦淮溫?zé)岬拇酵痰酶筛蓛魞簦瑥娏业哪行詺庀浡闹埽?/p>
他的大手摁著我的后腦勺,強勢又帶著侵略性,不加掩飾的占有欲呼之欲出。
我的雙手根本就推不開身前高大的身影,也不再掙扎,任由他的氣息將我吞噬。
直到門外的聲響停了下來,我們之間才緩緩拉開了距離,見他有些松懈,我用力一推,
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來。還好夜色夠暗,心里憤憤不平,但是臉上早已漲紅一片。“不好了!
不好了!出事了!”一陣驚呼打亂了我的思緒,聽聲音像是從前殿傳來的。等我回過神來,
秦淮已經(jīng)推開房門朝出事的方向跑了出去。好死不死,剛好跟遲尋碰了個正面。
“他怎么在這,你沒事吧?”遲尋的臉上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沒事,一起過去看看。
”我用微笑試圖掩飾剛才的尷尬。等我們趕到時,宮女太監(jiān)們?yōu)蹉筱蟮貙㈤T口圍了一圈,
我根本看不到屋內(nèi)的情形。“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我抓著一個小宮女詢問。“不知怎么的,
皇后娘娘發(fā)病了!太醫(yī)好像還沒來。”皇后?發(fā)病?我心頭一驚。“讓開!都讓開!
不要堵在門口,保持空氣流通!”我和遲尋趕緊推開堵住的人群,往屋內(nèi)沖去。
皇上和秦淮守在床前,榻上的皇后在嬤嬤的幫助下端坐床前,發(fā)出如風(fēng)廂般“嘶嘶”的聲響。
“參見陛下,皇后娘娘病情緊急,怕是不能再等,小女可斗膽試一試。”皇后這是喘癥發(fā)作,
早些年也替她醫(yī)治過幾回,隨著年限增長,喘癥也愈發(fā)嚴(yán)重。“父皇,她是醫(yī)女,
母后病情緊急,且讓她一試!”“快!”未等皇上發(fā)話秦淮率先開口替我解釋,
倒是免了我口舌。我走到床前,皇后已然呼吸急促,嘴唇發(fā)紺,大汗淋漓已經(jīng)無法說話,
失去意識。“讓他們都散開,門窗都打開來,保持通風(fēng)!”我一邊說,
一邊熟練地攤開針灸包。“沒聽到嗎!都給我散開!”遲尋剛想開口,秦淮已經(jīng)一聲令下,
宮人們乖乖退了出去。取銀針刺入定喘穴、天突、肺俞,平喘宣肺,再觀其舌苔,舌紅苔黃。
“命人下去,撿麻黃、杏仁、蘇子、黨參、白術(shù),熬成湯,要快!
”我抬頭滿眼堅定看向秦淮,秦淮也不廢話,麻利地吩咐了下去。再用手按壓風(fēng)門穴,
皇后呼吸逐步放緩,嘴唇手指也紅潤了起來,只是意識還未清醒。我將她放平躺在床上,
“已無大礙,就等湯藥服下,過兩日便可恢復(fù)清醒。”5“好!無事就好。”皇上坐在一旁,
似是如釋重負(fù)。“皇后的喘癥已經(jīng)有幾年未曾犯過,平日里也細(xì)心照料著,還以為全然無事,
才并未帶太醫(yī)隨同,怎么今日又突發(fā)喘癥?”皇上的聲音渾厚有力,
只是坐在那里就足夠不怒而威。我與皇上有過幾面之緣,
更何況皇后的喘癥就是因為我照著師父的秘方照料,才穩(wěn)得她幾年不犯病。“喘癥病根復(fù)雜,
若想根治實屬不易,好在皇后娘娘福澤深厚,才幾年不曾反復(fù)。
凌云寺位于山深之處樹木、花草繁多,又恰逢六月花開之時,花粉為引,
喘癥再次復(fù)發(fā)也是有可能的。”皇上的目光落在我的頭上,即使沒有抬頭,
也能感受到一陣壓迫之感。“我記得,
當(dāng)年也是一位氣度不凡的天才醫(yī)女為皇后整治……我好似見過你?
”本還站在一旁安靜的秦淮,身子不自覺地朝我的方向動了幾步。我抬起來頭,莞爾一笑。
“皇上還記得臣女,是臣女的福分,臣女三生有幸能再次給皇后娘娘調(diào)理鳳體。
”皇上盤珠串的手指稍頓。我與師父雖無血緣關(guān)系,但日日相處且吃穿打扮都如出一轍,
眉眼也就能有幾分相似。皇上,你可還記得?“三年前你離宮而去,
可曾……回去看過你師父?”我心中冷笑,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輕賤。
“師父若是知曉皇上如此掛心,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我也時常為師父祈福禱告,
來世之路,光明坦蕩。”皇上低下了頭,片刻沉默之后才開口。
“你有空替我為你師父多上幾炷香,對了,你既回來了,就先入宮照料皇后病愈。”“是。
”“你想問什么便問吧。”等到給皇后喂完藥,回到房間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
遲尋跟在我的身旁一言不發(fā)。“皇后的喘癥……”“是我撒的花粉。”早在姑子帶路進(jìn)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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